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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來剛說了一半的話被卡在喉嚨裡。
人羣中那些個富商權貴們面面相覷, 雖說不知道裴澤弼說的是真是假,但是裴澤弼這麼表態了,這至少說明了一件事, 在裴澤弼沒有離開前, 他們的小算盤就省省吧, 不然得罪的可不止是醫院, 還有這尊大神呢。
這時候那個叫小林也抱着一箱口罩過來了, 現在的醫院除了手術室,其他用的都還不是一次性口罩。
“大家都回病房吧,我們一個病房一個病房分, 口罩有限,一人一個不能多拿。我們護士會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爲大家講解注意事項, 葉醫生說得對, 這市場戰役, 我們都是戰友,我們一起打下去。”周護士長大聲道。
警事局們的動作很快, 約莫十五分鐘左右,大堂裡的病人和病人家屬們已經能聽到外面的剎車聲和整齊的腳步聲了。
外面的警事局人員似乎想要進來,和紅十字會醫院的保安發生了衝突。
“我去看看。”裴澤弼擡頭朝着樓梯方向說道。
沈來下意識地要點頭回應,但他光溜溜的腦殼點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話大概不是和他說的, 於是他轉頭看向了葉一柏。
葉醫生果然對那位裴處長點了點頭, 還囑咐了一句, “戴上口罩。”
是了, 他一個八竿子夠不着的長輩, 在這裡自作多情幹什麼,人家年輕人感情好着呢。
裴澤弼點點頭, 從小林護士那裡拿了一副口罩後快速向門口走去。
門口的騷亂在裴澤弼出面後很快平復下來,而大廳裡的病人和病人家屬,在看到外面實槍荷彈依次排開的警事局警員後,也消掉了心中最後一絲僥倖,陸續在醫護人員的引導下陸續回了病房。
沈來見狀,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他轉頭看向葉一柏,葉一柏和他保持了適當的社交距離。自己醫院的事,卻讓這個後輩這麼操心,沈來心中除了不好意思,就是真切的欽佩了。
“葉醫生,此時此刻,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所有語言都是那麼蒼白無力,我只能說我真的佩服你,你是個好醫生。”
不在自己在職責範圍內,卻願意以病人的安慰和大局爲重,肩負起本不應該屬於他的責任,大醫風範,不外如是。
幾個密切接觸疑似病例的醫生,馬醫生疑似感染已經自我隔離了,陳醫生雖然也進隔離區,但是他畢竟年紀大了,精力方面肯定不如年輕醫生,恐怕最後這次隔離區裡的事還是得靠眼前這個年輕人一肩擔起來。
“沈院長您客氣了,分內的事。那個原來14號牀的病人情況不是很好,我先過去看看。”葉一柏對沈來說道。
沈來點點頭,他本想擡手拍拍葉一柏的肩膀,卻見眼前的年輕人快速往後退了幾步,認真開口道:“適當的社交距離。”
沈來啞然,“行行行,你去吧。”
然而葉醫生這時卻站着沒動過,沈院長臉上露出疑問的表情,正想開口問怎麼了,只聽到一陣腳步聲走近。
哦,裴處回來了啊。
“裴處啊,這次要辛苦你幾天,有什麼需要的跟我們醫務人員說,我們儘量滿足。”沈院長對裴澤弼肯在這個時候留在醫院還是十分感激的,於是非常客氣地開口說道。
然而裴澤弼看都沒有看沈來一眼,徑直向葉一柏走去。
沈來:……
行,他多餘。
沈院長攤了攤手,“那你們年輕人聊,我先回辦公室。”現在的年輕人,一點都不懂得尊老,你們年輕人之間感情好,有話聊,也不能這麼忽視老人的感受啊,算了算了,非常時期,不跟他計較。沈來自顧自想着,邁着沉重的步伐快速離開。
裴澤弼走向葉一柏。
“就停在那兒吧。”葉一柏突然開口說道,“我接觸過患者,還是保持適當的距離比較好。”
裴澤弼戴着口罩,但是眉宇間的凌厲和不滿卻毫無阻礙地表達了出來。
“我會在乎這個?”
“我在乎。”
裴澤弼一滯,渾身的氣勢也不由卸下去了一些,“隔離區,不準去,你又不是紅十字會醫院的醫生,我等下讓沈院長幫你安排個單獨房間,你願意隔離就隔離去。”
葉一柏站在臺階上,裴澤弼站在不遠處的臺階下,兩人互相對視着。
葉醫生的背挺得筆直,“裴澤弼,你上次去津城,帶着一身傷回來,我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一句以後不要再去做這種事的話,因爲我知道,這是你的工作。所以現在,這也是我的工作。”
葉一柏見裴澤弼眉頭還是緊皺着,微微放鬆了語調,“我會小心的。”
“那是鼠疫!”
“那你面對的還是子彈呢!”
“葉一柏!”
裴大處長明顯有些氣急敗壞了,但是他也挑不出葉一柏的理,確實他有時候是得面對槍林彈雨,但是,但是,這怎麼一樣!
“裴澤弼,我們要走下去,兩人之間有感情是不夠的,愛情和新鮮感會過去,就像荷爾蒙的分泌,同一事物反覆刺激大腦皮層,大腦的興奮度是會下降的,這是生理規律,人抗拒不了,責任心,相互尊重,互相習慣才能讓兩個人的關係長久。”
“你說的都是什麼屁話,葉一柏,我不準,我不准你進去,行,你堅持是吧,你進我也進,我陪你進去。”裴澤弼自詡冷靜,但每次遇到葉一柏的事情,他就是冷靜不下來。
因爲醫護人員們都引導病人和病人家屬回病房去了,醫院大廳裡這時只剩下葉一柏和裴澤弼兩人,但是即便如此,兩人的爭執聲還是引起了附近病房裡小護士們的注意。
葉醫生和那個兇兇的警事局高層,他們好像在吵架,小護士們盡職盡責地和病房裡的病人說完話後,悄悄探出頭來。
葉一柏看着渾身好像炸起毛來一樣的裴澤弼,輕輕嘆了口氣,率先選擇了退讓,“澤弼,你在外面,我需要你的幫忙。”
葉醫生溫和中帶着懇切還有稍稍示弱和撒嬌的話,讓裴大處長的火一下子沒處發,堵在胸腔裡不上不下的,他繃着臉看着葉一柏不說話。
“磺胺,上次我讓你找的磺胺,你還記得嗎?我需要它,大量的,幫幫我。”
裴澤弼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磺胺,對鼠疫有用?”
“對,有用,我需要它,我濟合的宿舍裡還有幾支,我等下會讓同事送過來,但如果鼠疫一旦爆發,我手裡的存貨幾乎是杯水車薪,而且從化合物到真正的藥物,還需要二次加工和提純,我在短時間內有能力組織藥劑規模化生產的人,只有你,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一種對鼠疫有效的藥,裴澤弼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葉一柏話中包含的巨大的信息,處在他這個位置,他非常清楚這代表着什麼,除了醫學意義上的,還有政治上的,國際關係上的,他臉上的神情一變再變。
約莫過了一分鐘,裴澤弼開口道:“我知道了,我會在最快的時間內在香江開辦一家工廠,專門提純和二次加工磺胺化合物,我會派心腹過去,工廠所有人只會是你一個人,在沒有你的書面指令之前,不會有一個人擅自將藥品拿出來,或藉此名頭做任何事。”
裴澤弼非常明白如果這個叫磺胺的藥真的有用,它的價值幾乎是不可想象的,雖說他們現在已經確定關係了,但是愛情中也是需要分寸感的。
葉一柏詫異於裴澤弼的認真,但看着裴澤弼堅定的眼神,他緩緩點了點頭。
“好。”
裴澤弼臉上的面部輪廓,這才變得柔和了些,裴澤弼和葉一柏本質上都屬於同一種人,大局和小愛,到了非要抉擇的時候,他們往往會選擇前者。
愛情,很重要,但在他們兩個人的世界裡,愛情並不是一切。
“葉醫生!14號牀情況有些不好。”周護士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葉一柏應了一聲。
兩人的目光最後一次交匯,葉醫生輕輕說了一聲,“我走了。”隨後頭也不回地向隔離區走去。
裴澤弼跟着向前走了兩步,隔離區的門緩緩被關上,裴澤弼隔着玻璃看着葉一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他抿着嘴用力錘了一下自己腰帶上的槍套,隨即轉身快步走向放着電話的護士臺。
而葉一柏走進隔離區後,周護士長立刻迎了上來,“包括馬醫生在內的四個疑似病例都單獨隔離好了,其他幾個除了有些害怕,情況還算穩定,我們給了基礎的生理鹽水滴注,以維持水和電解質平衡,就是14號牀病人,哦,現在我們稱他爲1號病人,1號病人的情況有些不好,鐵肺支持着呼吸,但是高燒一直不退,這麼燒下去,恐怕撐不過兩天了。”
葉醫生表情嚴肅,“用冰敷,物理降溫也要降下來,我去打個電話。”
周護士長點點頭,快步離開去拿冰塊。
葉一柏則走到護士臺,撥通了濟合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