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畢業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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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今天, 來複診的人都擠一塊了,這樣也不行,隨着你病人的積累, 不預約, 就這麼隨時隨地上門肯定不行, 今天是運氣好, 你沒有手術, 萬一有呢,萬一一下午都不在呢,所以把救護中心的複診納入預約體系是遲早的事。”

“還有從近段時間的電話預約情況來看, 希望你出門診的患者還是很多的,院方也在考慮, 就像艾倫他本身就是主治, 就算調到了救護中心他還是以消化內科醫生的身份在坐診的, 如果你出門診,那用急救中心的名義就不是很合適了, 有沒有想過和艾倫一樣來外科掛個名啊?”

波恩教授的心思表現得明明白白,他一直遺憾於這麼好的苗子被羅伯特給搶走了,總是不死心想要想要再把人搶回去。

他一邊走一邊說,轉頭看到葉一柏落後了兩步,波恩教授不由眉頭微皺, “你有在聽嗎?”

“當然, 教授。”葉一柏快走兩步, 走到波恩教授身側, “我個人當然是願意的, 但是您也知道我情況特殊,這件事恐怕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

波恩教授得到葉一柏肯定的答覆, 向來嚴肅的面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他擺擺手,笑道:“你放心,你自己願意就行,其他的事我來做。”

畢業禮堂離外文系辦公樓不遠,兩人不多時就到了溫特教授辦公室,葉一柏借溫特教授的休息室換好了學士服,從裡間出來,兩位教授的眼睛就是一亮。

溫特教授不吝誇獎道:“我沒看過你穿白大褂的樣子,不過這黑色的學士服十分襯你。”

青年器宇軒昂,氣質溫和,舉手投足之間一股子經過時間沉澱的自信與灑脫流淌而出。

“謝謝教授。”葉一柏道。

“那我們走吧,儀式快開始了。”溫特教授看了看錶道。

葉一柏點頭,三人一起往禮堂走去。

33年,聖約翰的畢業生並不算多,一個禮堂能全部裝下甚至後面和邊上還有不少空餘的位置,波恩教授和溫特教授分別作爲醫學系和外文系的院長,在禮堂門口就和葉一柏分開了。

“葉一柏,這兒!”剛踏進禮堂,一個響亮的男聲從禮堂前方傳來,葉一柏順着聲音看過去,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正對着他的方向用力地揮舞着手臂。

葉一柏對這個男生有印象,是他外文系的同班同學,好像是當初事件後,最早跑過來跟他說對不起的,他對他點點頭,擡步向那個方向走去。

“這兒,你的位置剛好在我旁邊,等下頒畢業證書,都是按順序上去的,所以我們要按順序坐。”男生十分熱情地說道。

葉一柏點頭,走過一個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同學,在空着的位置上坐下。

“我們看到你的名字還挺驚訝的,沒想到你會過來。”葉一柏在腦海裡找到了這個男生的名字方力夫。

“校方和院方很爲我們學生考慮,願意給我外文系的學位,我也很感激。”葉一柏十分官方地回答道。

方力夫點點頭,“應該的,你在我們系的成績一直很好,大四都過了大半,學分也都修滿了,不能因爲你轉系的緣故就抹去你這四年的努力。”

“謝謝。”

禮堂前方的小門裡,已經有校方和各院方的領導陸續走進來,葉一柏在其中看到了波恩教授、溫特教授,還有……裴澤弼。

裴澤弼的一隻手似乎用綁帶和夾板綁着,這是受傷了?

半個月前,因爲張鴻等杭城局的人送來的犯人終於供出了另一個兒童拐賣案的據點,裴澤弼連夜北上,去之前,他還特意來醫院找過他。

“我要去津城一趟,可能最少也得半個月,我不在,如果你有事可以直接找周大頭,這回他不去……還有那句法文,等我回來,我會找出來的。”

葉一柏看着裴澤弼頂着兩個黑眼圈一臉堅定的模樣,真想告訴他,其實那句法文的意思根本不是重點,但看着一頭扎進去的裴澤弼,出於個人惡趣味,葉醫生也沒有去提醒。

其實在周大頭偷偷打電話告訴他,裴澤弼因爲他那句話專門從分局調了個懂法文的警員上來,還讓那個警員從早到晚給他讀法語字典,引得上海警事局內外掀起了一番法語熱後,葉一柏就已經知道了那句話的答案。

裴澤弼喜歡他,是那種喜歡。

“哎,葉一柏,你看,那個胖胖的,是外事處的郝處,他真的來了,說以後會跟咱們外語系達成長期合作關係,每年都會給一到兩個外事處的名額,我們學弟們是享福咯。”

葉一柏順着方力夫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正傾過身子和裴澤弼講話,裴澤弼時不時點點頭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來。

“不止外事處,警事局的裴處也來了,寧去油鍋滾一遭,不惹上海裴閻王,說的就是他,其實能在這種人物手底下做事,也挺帶勁的。”

後排同學聽到方力夫的話,身子前傾也加入到了討論中來。

“那警事局會在咱外文系招新人不?”

“會啊,我聽我在警事局的表哥說,最近還有一個警員因爲會法語,直接從地方所裡被調到了秘書室,一步登天啊,這位裴處應該還是很注重警員隊伍的素質建設的。”

葉一柏:……

在學生們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中,畢業典禮正式開始。

聖約翰是一所西式學校,但是它矗立在華國這片東方大地之上,所以它的畢業典禮兼具了東西方的特色。

先是管絃樂開場,葉一柏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波恩教授和溫特教授的身影,場內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畢業生們整整齊齊地帶上了學士帽,目送管弦樂團繞場一週,隨即慢慢從舞臺另一邊退場。

校長講話並不算久,當他講到外事處將每年拿出兩個名額給聖約翰外文系及警事局將在聖約翰招錄本次畢業生後,整個禮堂裡的氣氛達到了最高點。

接下來是頒發畢業證書,一個個名字從報出來,一排排學生昂首挺胸走上去,由校長完成撥穗儀式,將證書頒發給他們。

“走了走了,該到我們了。”

一排學生下來,另一排緊接着上去,葉一柏前排同學走上了主席臺,方力夫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

葉一柏跟着隊伍往前走,路過最前面一排的領導席的時候,他餘光看到裴澤弼似乎和旁邊的人在講些什麼。

“王奇峰、方力夫、葉一柏……”

葉一柏順着隊伍走了上去,比起左右激動緊張的其他同學,葉一柏則有些如在夢中的恍惚感,相隔了百年,相似的禮堂,相似的儀式,身邊人的說話聲彷彿都小了下去,記憶裡上輩子畢業典禮上同學的面孔逐漸清晰。

就在葉一柏陷入恍惚中的時候,身邊的同學似乎騷亂起來,他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校長已經鄭重地將他學士帽上的穗從右邊撥到了左邊。

但是這並不是學生們騷亂起來的原因,學生們驚呼出聲且忍不住議論的原因是,原來坐在臺下觀禮的裴澤弼居然走到了臺上來,還以助手的身份幫校長拿着盛放畢業證書的托盤。

校長從裴澤弼手中接過學位證書遞給葉一柏。

葉一柏鄭重接過,與校長握手的同時,他的目光不由穿過校長看向了舉着托盤的裴大處長。

兩人目光相對,裴澤弼對他笑笑,無聲地用口型說道:“我回來了。”

周遭人毫無所覺,葉一柏的眼底卻逐漸泛起笑意來。

從主席臺上走下來,走到臺下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回頭看,裴大處長也早已將托盤還給了原來的工作人員,正不緊不慢地也朝主席臺下走來。

葉一柏嘴角微微勾起,這人……

跟着隊伍回頭座位上,後頭那個表格在警事局裡工作的男生早已興奮地和同學討論起裴大處長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葉一柏聽着聽着有些驚訝地發現,裴澤弼在這些大學生中的口碑居然還不錯。

葉一柏這排下來,後面那排就要上去準備了,不多時,後排就變得空空如也,葉醫生從兜裡掏出手錶看了看,他大概不能看完全程了,今天晚上他答應了小莉莎要幫她去拆紗布。

就在葉一柏想着他是不是要跟波恩教授和溫特教授說一聲先回去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去,是一個不認識的人,穿着一身常服,想來並不是聖約翰今年的畢業生。

“葉醫生您好,我……我是石崔文,裴處讓我跟您說一聲,他在門口等您。”這個看起來比葉一柏大不了幾歲的年輕男子似乎有些緊張,說完整句話後還擦了擦額頭的汗。

“裴澤弼?”葉一柏看向禮堂門口的位置,因爲畢業生們都在禮堂內坐着,禮堂門口人很少,裴澤弼正大光明地站在那裡,見葉一柏看過來,還朝他揮了揮手。

“對,是裴處。”石崔文用力點頭,邊說還邊四處張望,好像怕人發現。

葉醫生看着這位文質彬彬,明顯與上海警事局氣質格格不入的年輕男子,他試探性地開口道:“法語?”

石崔文聞言一愣,隨即驚訝道:“您怎麼知道,我確實是法語系的。”

“猜的。”葉一柏側頭對方力夫說了兩句類似醫院裡有事要先回去的話,隨後起身跟石崔文向外走去。

走到禮堂門口的時候,裴澤弼正靠着禮堂外面的一根柱子,看到葉一柏走過來,他直起身子。

“我回來了。”

“嗯,我看到了。”

從火車站出來,沒有休息,一路往這裡趕,在車上的時候,裴澤弼的心情是既激動又急迫,但是到了這兒,看到了這個人,他的心情反而慢慢平靜下來了。

“我剛剛是想親自幫你撥穗的,你們校長都同意了,但是臨上臺了,我覺得這有些不合適,畢竟我一個連一句日常法文都聽不懂的人,怎麼好意思代行師長之職。”

裴澤弼輕聲說着,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人,半月不見,他似乎更亮眼了,寬大的學士服使得葉一柏本就單薄的身體更顯纖細,好似他一伸手就能把人整個嵌進他的懷裡。

葉一柏聞言輕笑一聲,“所以,你要再撥一次嗎?我可以讓你試試。”說着,他將手裡的學士帽又戴了回去,同時把帽子上的穗撥回到了右邊。

裴澤弼站直身體,伸出手去,以一種極其鄭重地姿態將葉一柏學士帽上的穗從右邊撥向了左邊。

穗輕輕擦過葉一柏的耳朵,同時擦過的還有裴澤弼的手,裴澤弼的左手停頓了一下,隨後突然往前伸扣住了葉一柏的脖子,“我可以抱你嗎?”

葉一柏還沒有答話,裴澤弼就上前一步,輕輕將人按進自己的懷裡。

裴澤弼直接從火車站回來,身上還穿着制服,肩膀上肩章硌得葉一柏的下巴有些不舒服。

“est-ce que tu m'aimes?你是不是喜歡我?”

“Je te manque?你喜歡我嗎?”

“喜歡,很喜歡,害怕說出口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每次想開口又咽了回去,所以,現在現在還來得及嗎?我喜歡你,很久了。”

耳邊傳來過路同學的驚呼聲,葉醫生面上一紅,後退兩步,從裴澤弼懷裡退出來。

裴澤弼不滿的目光掃過過路大概是出來上個廁所的男同學,嚇得男同學廁所也不上了,飛快原路返回跑進禮堂。

見礙眼的人不見了,裴澤弼再次看向葉一柏,他身體緊繃,面上的表情也前所未有得嚴肅,他再等葉一柏接下來的話。

然而大概是裴大處長今天告白得匆忙,沒看黃曆,過路的學生剛走,波恩教授就從禮堂裡走了出來。

由於角度問題,從禮堂裡往這邊看,裴澤弼正好被他剛剛靠着的那根柱子給擋住,因此波恩教授並沒有看到葉一柏身邊還有別的人。

“葉,你出來了啊,我還在找你,我看時間差不多了,我還要一會,要不你開我的車回去?”

葉一柏聞言,下意識地掏出手錶看了看時間,隨即眉頭皺起,五點了,他確實該回去了。

他擡頭對波恩教授道:“教授,不用了,我等下打車回去吧,您忙您的。”

波恩教授聞言,點點頭,叮囑他路上小心就快步往回走,他是醫學院的院長,畢業典禮這種大事,他根本走不開。

被一連打斷了兩次,葉一柏心裡原有的情緒都消散得差不多了,他有些無奈地看向裴澤弼,“我晚上是夜班,而且我和病人約好了,五點左右幫她拆線,現在看來要遲到了,所以我得馬上走了。”

裴澤弼抿了抿嘴,“那我送你?”

“好。”

兩人說着,快步離開。

等到兩人離開後。

周大頭和石崔文從另一根柱子後出來,周大頭神情嚴肅,“小石啊,你說,這葉醫生和我們裴處,這算是成了不?”

石崔文聞言推了推他鼻樑上的眼鏡,“裴處說的時候,葉醫生聽得挺認真的,而且我看他的表情,至少並不排斥,我回去幫裴處多找些法文的好詞好句,相信一定能成!”石崔文用力握了握拳頭,表示自己的決心。

周大頭驚訝地看向石崔文,對他頗有種刮目相看的意思,“小石可以啊,這麼快就抓到裴處的癢處了,前途無量。”

石崔文憨厚地笑笑,“周科,您說笑了,這麼明擺着的事,還需要我抓嘛。”

周大頭:……所以人家在秘書室,他在戶籍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