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最後的時間
楊平飯也顧不上吃，立刻趕往華僑樓，孔主任帶着楊平到急救病房，裡面已經圍滿了人。
上消化道出血，血紅蛋白才45g/l，因爲使用了人工肝和魔肺，持續抗凝，現在大出血，靠人體的自凝功能，根本不可能止血，所以保守治療很難湊效，必須胃鏡下止血。
寧先生已經輸上血，消化內科的甘主任帶着醫生護士和麻醉師，已經把胃鏡設備推到牀邊，正準備做急診牀旁胃鏡止血。
生命很脆弱，也很頑強，生命的事情，有時候很難預料。
血紅蛋白這麼低，寧先生居然很清醒，但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汗，汗很油亮。他側躺着，身體不停地微微扭動，一隻手被寧小姐抓在手心，另一隻手死死地揪住牀單，他自己在做最後的抗爭。
麻醉師要用丙泊酚做靜脈全麻，他拒絕了。
“幾點的飛機？琪琪！”寧先生很虛弱，似乎隨時會斷氣。
“加拿大時間昨天下午15：55分的飛機，到南都機場今晚21:30分，到這裡應該晚上11點了。”寧小姐幫父親擦額頭上的汗，很油膩。
“我撐不了多久了，我知道，這次真撐不過去了！幫幫我！幫我撐到晚上可以嗎？真怕一麻醉，就醒不過來了，麻煩您了，楊醫生，您守在旁邊可以嗎？”看到楊平出現，寧先生抓住楊平的手。
每一次，楊平可以將他從死神那裡拉回來，在他心裡，楊平就是神，可以守護生命之火，讓它燃燒得更久一點。
“沒事，我守在這！”楊平另一隻手拍拍寧先生的手背。
“不麻醉不行呀，很痛苦的。”
甘主任帶着助手，已經穿上一次性無菌衣，戴上無菌帽、口罩和無菌手套，快速地準備器械，在鏡頭上抹潤滑油。
“我行的！”寧先生很固執。
寧小姐眼裡飽含淚水，這次真的要離別了，她突然抓住楊平的手：“楊醫生，麻煩您，想想辦法。”
她想讓父親和弟弟見上最後一面，解開父親心中十年的心結，了卻他最後的心願，不留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
她發現自己太激動，失態了，立刻又鬆手，楊平點點頭：“放心吧，我想辦法！甘主任，不用麻醉，開始吧，他行的。”
能有什麼辦法呢，只能讓他在最後的時間，有一份希望，有一份撫慰而已。
寧先生點頭，側臥着，胃鏡室的同事動作很快，很熟練，護士已經鋪好一次性無菌單，坐在旁邊，扶着寧先生的頭。
“張開口！”
待寧先生張開口，甘主任熟練地放進鏡頭，鏡頭如一條蛇，立刻深入，到了咽部，吸去一些痰液，然後進入食管，可能空氣的刺激，食管出現蠕動，甘主任也不等蠕動波過去，直接靈巧地將胃鏡推進，一直到胃裡。
“這種急診胃鏡，風險非常大，尤其沒有麻醉下，胃鏡的刺激會引起嘔吐，嘔吐引起誤吸！”甘主任邊做邊說。
“不怕，他的肺現在幾乎停止工作的，靠的是魔肺替代，做吧。”楊平在一旁，看着屏幕，也穿上了無菌衣，戴上了帽子口罩手套。
寧小姐也給甘主任鼓勵：“我們已經簽署了知情同意，發生任何事情，我們願意承擔後果。”
“家屬麻煩可以出去一下嗎？”甘主任聽到寧小姐的聲音，發現還有家屬在裡面。
寧小姐不願意鬆手，楊平說：“讓她在裡面吧！”
孔主任已經跟甘主任打了招呼，這個病人最信任楊平，什麼治療只要楊平在，都要方便一些。
甘主任不再說什麼，開始繼續做胃鏡。
“看出血的來源，應該是門靜脈高壓引起的食管胃底靜脈破裂，你看全是血，還在出，很兇猛，不止住的話，輸血也沒用，凝血因子很快消耗完，引起彌散性血管內凝血，更危險。”甘主任讓楊平看屏幕。
屏幕上的胃裡，全是翻騰的血，吸引根本忙不過來，吸走血，又涌出來。
“食管胃底靜脈出這麼兇的，少見。”甘主任不慌不忙，經驗擺在那。
“冰鹽水，帶腎上腺素沖洗！”
助手已經準備好了，冰鹽水順着鉗道，也就是器械通道，注入到胃裡，本來可以起到一定的收縮血管作用，但是現在作用似乎不大，跟之前一樣。
“還是紅盲，找不到出血的地方呀。”甘主任的操作非常熟練，但是這種情況，的確不好找。
“電凝止血，只能在大概的解剖位置電凝了。”
胃鏡下專用的電刀從器械管道伸進去，非常順利地到達胃底部，憑藉平時豐富的經驗，甘主任在可能出血的位置電凝了幾下。
急診有急診的思維方式，甘主任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他知道怎麼處理。
幾次電凝之後，稍微好一點，但是立刻又恢復原狀，還是沒用。
“鈦夾止血！”
這是最後一招，也是最有效的，直接將鈦合金的夾子住送進胃裡，夾住出血的地方。
“實在不行，我多送幾個夾子進去，總可以夾住，先止血救命再說，血壓多少？”甘主任左手託着鏡子的操作端，右手握着持放器手柄，將鈦夾從器械通道送進了胃裡。
“82/40mmHg!”雖然沒有麻醉，但是麻醉師負責監護。
滴滴，房間裡只有機器的聲音。
估計大概的出血位置，一個鈦夾夾住，一扣，鈦夾到位了，持放器被抽出來。
“繼續，再來一個。”甘主任很穩，臨危不亂。
血還是出，甘主任一連上了三個鈦夾，但是還是沒有用。
“今天怎麼回事？”甘主任的信心動搖了。
醫生就是這樣，兜底的招術送出去，沒有預想的迴應，信心就自然而然打折扣。
楊平不是搞胃鏡的，也不好插手，但是鏡下操作有共同之處，他每次在血被吸出的一瞬間，可以看見出血點，這是系統查體訓練出來的敏銳性。
“你看，那是出血點！”楊平指出給他們看。
“哪裡？看不清楚！”甘主任順着楊平的手指。
“我試試？”楊平提議。
這個提議不妥，但是沒有辦法，他相信自己可以止住血，他們看不清楚，自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甘主任扭頭看楊平一眼，他也是通達的人，這個時候，試試就試試唄，死馬當活馬醫，自己不行，還不讓人家試，人家是病人最信任的醫生，都簽署了免責書，或許外科醫生的手真的靈活一些，他這樣有信心，以前肯定做過胃鏡，多個人參與進來，分擔一下風險也好。
“來，楊醫生，你試試。”甘主任讓位置給他。
楊平接過他手裡的鏡子和器械，稍微動一動器械，找找感覺，很快手上有感覺了，關節鏡和胃鏡有相同之處，基本原理一樣，都是手眼分離操作。
系統對楊平的長時間訓練，不僅可以提高技術，同時無形中又可以提升天賦值，所以他的自信不是盲目的，還真的很快就上手了。
“吸血，保持吸血！”甘主任在旁指揮，他要找個臺階下，我是來做胃鏡的，我沒拿下，你等下拿下了，現在嘴裡說那麼幾句，也有自己的功勞，主要還是面子問題。
趁着血液吸走的間隙，眨眼之間，楊平立刻鉗夾了出血點，一擊就中，很快，隨着積血吸出，真不出血了。
扣上鈦夾，退出持放器，一個鈦夾解決問題。
“不出血了，楊醫生，你這手真的神了，不愧是做五段再植的。”甘主任爽快人。
“哪裡，我這幾天運氣比較好，所以想試試，還不是甘主任指揮才能完成，要不是你指揮好，就憑我，很難完成。”楊平客氣說，適時給個臺階。
“那也是！”甘主任順梯下樓也快。
“抽血，急查血常規和DIC全套，一個小時一次，動態監測。”甘主任下口頭醫囑，護士立刻執行。
寧小姐拭去眼淚：“止住血了嗎？”
“行了，止住了。”楊平將器械交給甘主任。
用冰鹽水沖洗乾淨，甘主任再仔細檢查，沒有其它的出血點了，將胃裡的氣體抽出來，下了一根胃管，再將鏡子抽出來。
寧先生一直難受乾嘔，待鏡子抽出來，就像嘔吐物被鏡子拉出來一樣，猛地嘔了一灘，全是血性的鹽水，牀上地上全是。
護士也習慣了，立刻清潔乾淨，旁邊的護工動作麻利，過去幫忙。
甘主任的助手收拾好器械，推着機器撤離，護士忙着收拾垃圾，護工阿姨用溼拖把拖地，再用幹拖把拖幹，除了管牀醫生、管理魔肺的醫生護士，其他人退出房間。
寧先生想說什麼，但是剛剛嘔吐太費勁，胃鏡做下來，翻江倒海，一時說不出話，只是用手指楊平。
寧小姐立刻趕上楊平的步伐：“楊醫生，麻煩留步！”
楊平停住腳步：“孔主任，我留一會。”
寧小姐覺得自己總是麻煩他，很愧疚：“抱歉，楊醫生，爸爸好像有話要跟您說。”
這次又是楊醫生，幫他度過了危險，寧先生和寧小姐一直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楊平走到牀邊，任何一個病人，此時，他都會停下腳步，在他眼裡，沒有億萬富翁，只有病人。
寧先生的手往下指。
“請坐！”寧小姐移動椅子。
楊平坐下來，寧先生現在需要的是安慰，生命的彌留之際，人總想有抓住什麼，有人想到的是神，而寧先生想到的是楊平。
“能陪着我嗎？”寧先生準備許久，才說出這句話，下一句又要等很久。
楊平點點頭：“我一直坐這，你放心吧。”
寧先生微微點頭，臉上竟然掛着笑容。
寧小姐臉上略帶尷尬，人家是醫生，讓人家守着，但是爸爸這樣要求，而且臉上有滿足的笑容，她說：“楊醫生，真是麻煩了。”
“沒事！我坐在這！”
楊平知道，剛剛出這麼多血，然後又輸了很多血，很快可能會引起彌散性血管內凝血，他撐不過今晚了。
真的，這次再也撐不過了，自己有什麼理由拒絕一個臨終的人一個小小的要求呢。
“幾點了？”
“現在中午一點多。”
“還有這麼久呀。”
寧先生眯着眼睛，躺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