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漢江過華川、春川、漢城西流入海,但是它的上游卻是自北向南的流向,直到春川才改南向西。今天,華川、春川均是韓國所轄,春川還是韓國最著名的旅遊城市之一,北漢江和邵陽江到此合流,四周羣山懷抱,風景秀麗。因爲韓劇《冬季戀歌》取景於此而被稱爲“韓流發源地”,也是國內遊客韓國遊常到的地方。
五十多年前,春川東北三十來裡的一座山腰上,武裝免費旅行的2連,剛剛失去了他們的炊事班。中國的老百姓有着無窮的智慧,經過多日的摸索與實踐,炊事班的老王掌握了無煙竈的技術,通過挖掘排煙通道使煙被溼潤的泥土所吸收的辦法,使連隊能夠吃上熱食。但是也就是十幾分鍾前,在山溝裡燒飯的炊事班遭到了飛機的轟炸與掃射。
趙無極同陳立業幾個人走在冒着青煙的山溝裡。2連在五次戰役第一階段中損失較大,連長犧牲了,指導員重傷運回後方,班排長損失也很大,好些都是臨時提起來的。陳立業任連長,劉進旺扶了正,當指導員,副指導員還缺編着。
這時犧牲的戰友屍體已經被擡走,打斷的樹枝上還纏繞着焦黑的破棉絮,兩口被打出了幾個窟窿的鐵鍋倒蓋在地上。
副連長李國雄四處張望着說:“奇怪啊,這地方很隱蔽,而且剛纔我看過是沒有煙的。怎麼飛機會發現呢?”
劉進旺拎起一口打破了的鐵鍋,前後看了看,臉上有些發愁。陳立業想了想說:“應該不是地面上的特務指引的,不然乾脆炸我們就行了,沒必要專門對炊事班炸。”
趙無極在地上搜尋着什麼,他的眼前一亮。的確是一亮,那是幾個繳獲來的鋼盔,在難得的陽光下泛着光。他撿起一個鋼盔轉着看了看,拍了拍鋼盔說:“我看,就是這東西闖的禍!”
“這東西?”李國雄走了過來,拿過了鋼盔左右翻了翻,偶爾一下的反光提醒了他:“媽的!果然是你這王八蛋闖出的禍!”他一把拿起鋼盔遠遠的甩了出去。“蓬”的一聲鋼盔打在石頭上竄進了林子裡。
當時,聯軍經常用飛機空投一些傳單。其中有一種傳單就是畫了個戴着鋼盔的志願軍戰士、邊上寫着“防彈防炮鋼盔很重要”的宣傳紙。趙無極也曾經看到過,也曾覺得有道理。不過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志願軍一直都沒有裝備鋼盔。這大約既和國力、裝備能力有關,也有朝鮮戰場的特定因素。
劉進旺沒有反應過來,他也走過來撿起一個鋼盔,兩隻手擺弄了一會,沒看出什麼問題,皺起眉頭疑問道:“這東西上帶電報機?”
陳立業長長的透了一口氣,一把搶過鋼盔也是遠遠的擲了開去:“記得提醒戰士們撿了鋼盔不要戴!”
趙無極見劉進旺還沒有明白過來,解釋說:“這東西容易反光,一出太陽就亮晃晃的,飛機老遠就注意到了。”
不難想像,當數萬志願軍將士頭戴鋼盔埋伏在崇山峻嶺間時,隱蔽在公路沿線時,從擁有制空權一方的聯軍看上去,是多少令人興奮一件事。
劉進旺“呸”了一聲,拍了拍手上的泥,嘴裡冒出一句話:“當後勤累死,還不如上前線給打死!”2連因爲第一階段受了重創,留在後方擔任第二梯隊,補充了新兵後負責後勤保障工作。由於敵機封鎖交通中斷,38度線以南100多裡全鬧糧荒,物資補給往往是通過人力畜力運輸上去。2連前兩天過了北漢江,向前推進了三四十里地運送物資,沒日沒夜的被敵機轟炸,吃不飽飯,睡不上覺,減員嚴重,全連現在不到100號人,個個累的臉色發黃。可任務終究是任務,仍然要完成,劉進旺一直牢騷不斷,臉上也黑瘦了一圈。他這句話,並不是只針對炊事班而發。
陳立業橫了一眼劉進旺,沒有說話。他對這個連隊不是很滿意,新兵太多,骨幹不強,領導集體裡頭,副連長李國雄名字取得不差,可爲人油滑,羣衆紀律常犯,若不是軍事技術上有一手,大約早就給處理了;指導員劉進旺不但不能指導別人,自己還要人指導,和趙無極對換一下倒差不多。他又不禁想起前些天與班排長們的對話來。
“美國人的大炮長眼睛,在山溝裡也看得到你。”
“是不是有特務指示目標?”
“沒有,附近全是兄弟部隊。”
“光炸你們?”
“沒有,大家都挨炸,翻來覆去的炸。”
“挨炸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天上有飛機?”那是趙無極在問。
“沒有,沒看到,也沒聽到飛機聲音,就是炮彈不停的下。”戰士們一致搖頭。
“這戰不好打……”回連部的路上,陳立業心想。
後世的大多數遊客並不清楚,北漢江、漢江、洪川江、昭陽江一線流淌着數十萬中國青年的鮮血。第四、五次戰役基本上都是在現在的韓國境內展開的,相當多數的志願軍將士,都是犧牲在了韓國的土地上。其中僅第五次戰役,志願軍統計的損失是7.5萬傷亡,美軍的統計結果自5月15日以來,是屍體1.7萬,俘虜1.7萬,估計殺傷共8萬多人。
五次戰役第二階段是志願軍弱點集中爆發,而恰恰被美軍掌握並充分發揮自身長處的一次戰役。此役過後,雙方都意識到無法徹底取勝,朝鮮戰爭進入到談判加陣地戰階段,只是誰也沒想到,談判的時間將兩倍於大規模運動戰的時間,而傷亡不減。
“趙教員,咱們還要呆多久啊?”張瑞明偷偷的摸到趙無極身邊,小聲的問道。他的棉衣上劃破了好幾個洞,一雙鞋子盡是泥濘,腿上受了點傷,走路一扭一歪的。
趙無極緊緊了棉衣,沒有回答,卻問了句:“松針葉子湯喝了有沒有用?”。聽到這話,張瑞明臉上纔有了點笑意,他邊整理着騾馬的僞裝邊應道:“有用!這些天好些人都說晚上看得清了,亮堂了許多。”
趙無極點了點頭,坐了下靠在樹上眯上了眼睛:“你也休息會吧”。
沒一會,副連長李國雄也溜了過來。李國雄是個小個子,精瘦的猴似的,一雙眼睛不大,卻是十分有神,透着些齧齒類動物的狡黠。他走路的樣子頗似舞臺上的潘長江,一副東溜西瞧的神情卻與趙本山有些神似。看起來很是猥瑣,偏偏又是個軍事幹部,趙無極心裡感嘆其實你應該去劉老根劇院的。
李國雄從棉衣袖子裡掏出兩個煨熟的土豆來,取了一個遞給趙無極:“來,趙教員吃一個。”趙無極沒有客氣,接了一個掰了一半塞給了張瑞明。張瑞明不好意思的拿了土豆走遠開來,他知道副連長有事找趙無極,這些天兩人混得比較多。
李國雄三口兩口吞了土豆,兩隻手蜷進袖筒子裡,沉默了一會,試探着說道:“趙教員,我看這回兇險的很吶。”
趙無極望着山下公路邊的大卡殘骸,遠遠的排開幾里路。裡面有美軍的,更多的是志願軍的。公路上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活物,只有天空上嗚嗚的飛機呼嘯着而過,奔向更北的地方。
“我們都快斷糧了,前頭的部隊,怕是都斷了好幾天了。”李國雄見趙無極沒有答話,自語道。
趙無極笑了笑:“老李,有話就說吧,這可不象你的性子。”
李國雄眼睛亮了亮,身子蜷得更緊了,坐在地上邊搖邊講:“我這性子,自己也知道,改不了了……吃這嘴巴的苦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吃得好,講得差。真該挨巴掌。不過也冤不了嘴巴,歸根到底還是這手闖的禍,不該拿的拿了,不該摸的也摸了。”他身子一停,口風突然一轉,對着趙無極嚴肅了少許,說:“趙教員,這回我擔心回不去了。”
趙無極的心快速的跳了一下,故做鎮定的說:“別擔心,我們畢竟還在後頭,前面幾萬人頂着呢。”
李國雄又是自語:“有些話和別人說了,講我右傾。我估摸着,美國人不笨啊,我怕的就是他們湊着我們糧草不濟的時候,用汽車坦克開路,抄了我們的後路……”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就在趙無極深吸了口氣,打算重新審視一番李國雄的時候,連裡的通訊員小王瘦小的身子一邊在林子穿行着,一邊用着顫抖的聲音在低聲問着:“連長呢?連長在哪?”
“怎麼回事?”陳國雄站起來拉住了小王。
小王一臉的驚慌,喘着氣應道:“營裡命令我們就地阻擊,掩護後勤機關撤離,敵人上來了!”
“什麼?”“阻擊敵人?”李國雄和趙無極愕然。
“什麼?阻擊敵人?”連部的山洞裡,聽清了命令的陳立業也是同樣的愕然。
小王焦急的說:“營長說,兄弟部隊的同志們退下來了,敵人用坦克開路,從春川那邊往我們來了。要我們堅決阻擊,必須堅持到25號凌晨,掩護後勤機關撤退。”
彷彿是在印證小王的話,北面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幾個人跑到一塊突出的大石頭上望去,只看見北去的公路上升騰起一股高高的濃煙。
李國雄望了望方向肯定的說:“是土橋被炸了,我們後面有特務,美國鬼子想抄我們後路,分割包圍。”陳立業點點頭,方正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堅守到明天凌晨並不是辦不到!問題是明天凌晨以後……”
應書友的批語,我對前面幾章《鴨綠江畔》《行路難(下)》做了修改,增加了趙無極作爲現代人面對戰爭威脅的心理變化與成長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