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動,在戰士們羨慕的眼光中,木炭汽車身形臃腫的在河灘上費力的吼了幾聲,把車背緊緊抓着繩子的小戰士晃動東倒西歪,終於搖晃着開上了公路。幾輛顯眼的蘇式大卡車,在“嗚嗚”的聲音中輕鬆的超過木炭車,沒一會就開遠了。
朝鮮多山,隊伍離開河灘後立刻投進了一條山谷。山谷裡分外的擁擠和熱鬧,汽車、軍人,還有騾馬、手推車,既有前行的,也有回走的。1營以行軍縱隊,沿着公路前進,團部緊跟其後。不時有口令傳出“不要說話!”“跟上!”“注意隊形”,但是擁擠不堪的道路還是把隊伍擠成了一段段。
大約才走出四五里路,一個簡易橋的旁邊,一輛燒木炭的汽車停在溪裡,搭車的小戰士在溪邊等着自己的連隊。原來燒木炭在涉水過溪時浸到了木炭池,“嘶嘶”幾聲就熄了火,困在溪水裡。“怎麼回事?”“車子熄火了,池子被水泡了。”“還能開嗎?”“開不了了。”“怎麼不推上岸啊?”溪邊上傳來對答聲。
“開不動的車,一等天亮了就會給飛機炸,只能扔了。”執行調度的公安部隊戰士解釋道。
“太可惜了,汽車啊。”戰士們惋惜道。
4月的朝鮮,已經有些春意,發軟的凍土,再被車卷人行後分外泥濘。時近半夜,隊伍才走出了十幾裡地,公路也越發顯的陡峭起來。在一個陡坡上,一輛迎面而下的車子因爲黑暗,與上行的一輛大卡刮碰了一下,“嘭!”的一聲巨響車頭向路外一甩,山崖外傳來了汽車翻滾的聲音。步行的縱隊爲一緩,馬上又傳來了“繼續前進,不要停!”的口令。目睹事件經過的趙無極回望了一眼那無盡的黑暗,來不及感嘆生命如菊花一般易逝,跟上隊伍繼續出發
。
公路上經常有些地方的泥土顯得鬆軟一些,踏上去往往一沉。戰士們直到遇上一個上面架了簡易木橋的彈坑,看到朝鮮老鄉們擔着的泥石才明白路上踏到的都是什麼。
不久,1營在朝鮮人民軍的嚮導帶領下,拐上公路邊一條上山的小路,不時的有人滑下、摔倒。而山的另一邊似乎挺遠的地方隱隱傳來“嗵嗵”的聲音,不過對戰士們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對於新入朝的年青戰士們來說,並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才走了一會山路,口令一個個的傳了下來:“就地休息,注意防空,班以上幹部上前集合。”
連長陳立業是個高大的北方漢子,長着一張小麥色的國字臉,眼睛細長,很有些燕趙男兒的形象。他看看連裡的班排長都到全了,沒有哆嗦直接就通報:“根據營裡通報,過了這前面的山口,就到了敵機的重點封鎖區。班排長要起帶頭作用,遇到飛機聽命令就地隱蔽,不準出聲,不準跑動,沒有命令不準開槍……急行軍衝過封鎖區。”
“趙教員,你跟我走一塊。”陳立業最後對着趙無極說。
短暫的休息後,隊伍起身。這時,壓在天空上的烏雲竟然慢慢散開,冰涼的月光撒在山間,漆黑的道路逐漸清晰了起來。年青的戰士們紛紛吐了口氣,隊伍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趙無極擡頭望了一眼月亮,總覺得月暈上帶着些奇異的紅圈,心裡有些莫名的發悸。他“呸”了一口,深呼吸了幾次,似乎舒服了一些,快步跟上隊伍。
凌晨兩點左右,隊伍再次在山口附近休息待命。山那一側的天空上時不時升起亮光,皮影戲似的,把山口上用望遠鏡觀察的團部指揮人員的身影映在天空上。戰士們小聲的猜測着那些光亮,交流着從公安師戰士那裡聽到的關於飛機的傳說。趙無極耳朵尖,兩個戰士的議論聽得他難得的開顏,一個戰士說:“聽說這飛機很厲害的,地上人說話他都知道,所以飛機來了都不能發聲。”另一個戰士則回答:“聽說飛機上面都掛了油桶,那麼重的東西它怎麼拎得起來啊。”班排幹部沒有及時的制止,他們自己也在旁聽着這些傳說,故事一般的,神秘的很。
山口的那邊是兩個山谷的匯合點,兩條簡易的公路在此匯合,又是重要的物資屯積地,是美軍飛機的重點控制區域。對於負責後勤的同志們來說,今天上半夜是個好夜晚。沒有明亮的月色,夜航機的數量大大減少,少數的幾隻也只是在高空盤旋,就象一隻只張開巨大的翅膀的禿鷲,尋找着地面上哪怕是一絲的亮光。不得不說,這些禿鷲的嗅覺與抓子是靈敏而尖銳的,他們能夠從高空中捕捉到一星燭光,並用機槍打滅它!這並不是傳說,在志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的回憶中,就提到志司的一位參謀,他可能是認爲防空洞口掩體的通風口很小而放鬆了警惕,點起蠟燭整理文件,結果被一串子彈奪去了生命。
月亮再一次躲進了一大塊烏雲裡,看來她準備小睡一會。
命令再一次傳來:“提高警惕,注意防空!”
“1連出發
!”
1營1連整隊出發
,他們的身影不約而同的在山口頓了一頓,在後麪人的推動下又迅速消失在山口上。
“2連出發
!”
趙無極緊跟着連長陳立業小步登上山口,陳立業呆了一呆,深吸了一口氣說:“跟緊我!”,便投進黑暗之中。趙無極直瞪着遠方,張着口卻沒有聲音,似乎沒有聽到陳立業的話。
也不知道是多遠的地方,天空中不時的爆出一個個照明彈,唰的撕開一片夜幕,直刺的人眼發疼。地面上不時的升起一串串燈籠般的東西,直向天空撲去。這就象一起盛大的煙火表演,“太美了!”被人推下山口的趙無極心中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最美的蛇往往也是最毒的。
當趙無極隨着隊伍沿着山腳經過這片平原時,看到的是燃燒的車架,打散的糧包,還有地面上一個個張開着黑色大口的彈坑,一個戰士攤開了兩手,仰面躺在一個彈坑裡,帽子滾掉在地上,胸口的棉衣上翻出了棉絮。山丘上的高機陣地正在趁着空隙轉移,許多戰士喊着號子推拉着高射機槍,黑黝黝的粗壯槍管上熱氣騰騰。幾十個個頭矮小的朝鮮婦女,有的頭頂着彈藥箱,緩緩的向山上走去,有的擡着擔架,腳步踉蹌的下來,流光了眼淚的眼睛裡流露出死一般沉寂的目光。
隊伍繼續前進,隊伍中的人們心思各異。有的傷心落淚,暗暗握緊了拳頭,也有的盡顯驚慌之色,腳步發軟無力。“我去把槍撿來。”趙無極說了一聲,不等迴應就離開隊伍,飛快的跑向彈坑,撿起了犧牲戰士的步槍,這是一把蘇式步槍,比平常的步槍要短些,只有一米長短。出國前,爲了減輕負重,除了班排長外,其他人都沒有發槍。連長陳立業理解他的舉動,沒有說什麼,只是告訴趙無極這叫步馬槍,是騎兵用的,不過子彈和長的蘇式步槍是通用的,讓他記得到兵站的時候去補充些子彈。
四點多鐘,各連停止前進,穿行到附近的山林裡開始防空作業和宿營準備。
六點來鍾,天濛濛發亮。奔波了一個晚上的戰士們累極。一聲令下,紛紛兩個一堆的鋪開一塊防雨布當墊子,和衣躺下再蓋上另外一張雨布休息。趙無極儘管十分發困,還是按照老戰士的經驗,先脫了浸了汗的襯衣,擦乾了腳,再穿上棉衣鞋子休息。
朦朧中似乎聽得有嗚嗚的尖嘯和咚咚的炮響,可眼皮子就是困得不行,他腦子裡浮起一個喪氣的想法“睡着給打死算了”,一閉眼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