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正月十二的早上,儘管老天爺還是緊皺着眉頭,沒有一點好臉色。但渡口村對岸的河灘上,來客路驛不絕,從渡口到溪口沿途的幾個村子都來了人,站滿了河灘。渡船一番番往來,每次都載上的滿滿的一船。
區公所裡,中校隊長李有財正在忙不迭的吃着早飯。自稱投誠的他熟知解放軍的政策,被俘當晚在溪口便已經將情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爭取寬大處理。空投後的幾天裡,他們不敢進村,只能吃些乾糧,又冷又餓的在野地裡呆了好幾天,當俘虜的幾天裡都吃上了熱騰騰的米飯,雖然當了俘虜但他的精神狀態卻不差。
根據他交待的情況,確定無人漏網後,當晚午夜時分,劉雲東帶隊返回沿海區公所駐地。第二天大年初十,區裡決定乘熱打鐵,定於大年十二召開反特慶祝大會暨參軍動員大會。
全面動員青年參軍的通知已經下到了縣裡。早在去年冬天,各縣縣大隊及學校,就已經動員了一批戰士與學生參軍,不過規模很小,不到十個人。但這一次,黨中央提出擴軍60萬,其中相當一部分將入朝參戰。秀山地委要求,江源縣要落實120人的參軍指標。
沿海區是條件較好的基幹區,下屬四個鄉,水路交通便利,物資往來算是豐富,在江源五個區裡算是大區也是“上等”區,這次參軍指標,沿海是大頭。
林發這次來沿海,也是打算親自來抓一抓工作。
“老劉,慶祝大會和動員大會合在一起開,這個辦法很不錯。”林發表揚之後接着說:“不過,這次動員參軍,沿海條件比較好,你要確保完成50個指標,必須保質保量,到時不準掉鏈子。”
劉雲東應得很爽快:“放心吧,林書記,我一定給你找出50個棒小夥來。”
聽着外面人聲鼎沸的樣子,林發拍拍劉雲東:“走,出去看看。”
此時的趙無極正在忙碌會務。會議的議程是他提的頭,這些事情上他倒是見多識廣,幾條建議令林發連連點頭。
今天來的人不少,除了各鄉的幹部、各村農會的骨幹和積極分子外,還有大年初九晚上參加了圍堵特務的青壯年羣衆,加上來看熱鬧的羣衆,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千人大會。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發自內心的歡愉,由於趙無極的提議,區裡決定將許諾的白米兌現安排在了大會上,以增加氣氛。雖然有許多人並沒有分米的資格,只是因爲別人的歡樂而綻放起快樂,在一張張皺巴巴的臉上擠出一條條深壟。
會議開的隆重而成功。
有被俘特務分子的現身說法,有領導的鼓勁講話,有積極分子表決心,有老人的憶苦思甜,有骨幹分子在人羣中的鼓動宣傳,現場氣氛濃重而熱烈。在積極分子的組織下,不時的爆出“打倒日本強盜、打倒美帝!”“反對美帝武裝日本!”“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等口號。
趙無極作爲華僑代表,也上臺作了現身說法。他用本地方言現編了、哦,是回憶了本地華僑在美帝本土受到的不平等待遇,號召羣衆識破美帝的真面目云云。最後他表示,他要參加志願軍,保家衛國,並號召有志青年一同參軍,拿起槍桿子,保衛土改果實!堅決不讓美蔣匪幫把分到老百姓手裡的土地給收回去!
中午,區裡殺大肥豬慰勞參會與參戰的幹部羣衆。一塊塊的豬肉不分肥瘦,和着乾菜裝在一口鐵鍋裡,架在一個裝滿了炭火的泥爐子上,啪啪的冒着泡,湯上浮動着難得一見的油葷。五六百號人吃的心滿意足,特別是當晚參戰的羣衆,心裡更是填滿了與10斤白米同重的幸福。
飯後,林發便帶縣大隊押李有財回縣城。李中校的舞臺不能侷限於一區一地,區、縣、專區、甚至省裡都有着他廣泛地發展空間。
他就是一顆冉冉升起的——超新星。
午後的區公所裡,趙無極一雙腳架在火盆邊上,嫋嫋的冒着溼氣。他手裡捧着一份八開大的幹部登記表,發黃的紙張上用毛筆書寫着漢語言文學專業挺拔的字跡,而臉上則用豐富的表情書寫着高考過後分數上線的悲歡離合。
只見登記表上的家庭出身欄上填寫着“工人”兩個刺眼的小字,“人”字還得意的把右腿跨出了格子。
一個小時前,也是在這裡。
林發書記頗有啓發性的問道:“小趙,聽說,外國人讀書都很早,我看你18週歲總還不到吧?”
熟讀文件的趙無極聞絃音知雅意:“虛歲是18了,週歲還不滿。”實際上他早已26了,只是富足生活養成的氣質以及遺傳上的原因,看上去20歲的模樣。
“嗯,按政策,18週歲以下的學生,只劃定家庭出身。小趙的父母是在資本家的工廠裡做工,家庭出身就定工人好了。”林發一言而決。
工作單位欄上則填寫着“秀山專區江源縣沿海區公所文化教員”的字樣。趙無極的檔案將從這張登記表開始建立,參加反特戰鬥的表現也將記錄到檔案中。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檔案將跟隨他的一生,是“公家人”調動、提撥、考查的必備之物。
響亮的工人家庭出身,職員的階級成分,趙無極有拿到了低保證的感覺,而且是後期美帝國主義的那種。
談話時,林發還曾委婉的表示,留在地方工作更有前途、更能發揮他知識的作用,隱晦的表達了戰場的危險。無奈趙無極一心想報效祖國,執意報名參軍,而且指明要上前線,林發表示讚賞之後,同意他參軍的申請,並讓他交接工作後儘快到縣裡體檢報道。
趙無極還堅決的拒絕了林發的另一個好意:將他的那晚的英雄事蹟結合歸國華僑的特殊身份,整理上報。趙無極很擔心由此爲自己打上太過鮮亮的政治烙印,海外關係能不宣揚則不宣揚最好。
林發一開始將這理解爲青年人慣有的靦腆和謙虛。但在趙無極搬出“捧殺”以及太大的榮譽會帶來過大的壓力的理論之後,林發勉強理解了一些,有些奇怪的同意了。這也與林髮長期在農村做羣衆工作,政治覺悟不高,加上在鄉下沒有人提醒有關,換做另外政治覺悟敏銳些的領導,對於這種身份敏感、事蹟突出的典型,豈有不樹的道理。
不過,林發還是留了點私心,作爲一縣的領導,他隱約知道一些朝鮮戰場的兇險。幾天的接觸,他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希望能幫他一點,好好的活下來。除了給他一個好出身外,他要求趙無極早點到縣裡報道,打算把他早點送到第七軍分區去,早一些接受軍事訓練,增加一些活命的本事。
其實,趙無極對朝鮮戰場的瞭解,也並不如後期FQ們那樣的無知與無畏。半年多的生活,使他開始理解“艱”與“苦”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理論在實踐中得到了初步的感性認知,對於戰場上的困難,有了一些思想準備,儘管還遠遠不夠。
對於戰爭,他有些害怕與擔心,但在他內心的深處更是有一種希冀,他總覺得,他的神奇旅行,還只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