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良辰如水16
“奶奶。”
兩兩輕輕的應了一句,心裡的委屈登時要化作眼淚而來,可是她抽了抽鼻子給忍住了。今天這一段路似乎格外的長,走到一半她已經累得喘不上氣,老太太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不停的要求下來自己走。
腳都腫成了那樣,兩兩怎麼可能再放她下來讓她自己走呢,雖然她知道,被她這樣揹着,老太太也不會舒服。
兩個人都在堅持,最後總算撐到了門口,好在這附近門口打車並不難跫。
出租車司機人好,見兩兩這樣揹着老太太,主動下來幫忙打開了車門,還幫着一起把老太太扶上了車。
“老太太,這是您親孫女吧?播”
上了車之後,出租車司機忍不住問。
兩兩搖頭說:“不是的。”
司機“哦”了一聲,緊接着感慨:“現在親孫女都不見得對長輩能有這樣好的耐心了,小姐你這樣實屬難得。”
對於這樣的誇讚,兩兩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是紅着臉沉默。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兩兩更侷促起來。她做這些,從來不是爲了得到別人讚許的目光,她只求自己問心無愧而已。
“兩兩。”老太太忽然伸手按住了兩兩的手背。
“是奶奶,我在。怎麼了?”兩兩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她的手很涼。
“遲衡呢?有通知過他嗎?”
“我的手機沒有電了,等我們去醫院了,我再通知他。”
老太太點了點頭,她閉上了眼睛,側身枕在了兩兩的肩膀上。兩兩一動都不敢動,只怕自己一動,會驚擾了這她一直渴望的這份親暱。
因爲醫院一直保留着老太太原有的那個病房,所以繁瑣的入院手續都捨去了。來到醫院之後,姜承第一時間下來給老太太檢查,檢查結果並沒有大礙。但是姜承很生氣,他對老太太說:“奶奶,下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讓你出院了。”
老太太撇嘴:“我是住院又不是坐牢,你是院長又不是獄長,怎麼那麼兇啊。”
“您每次都不聽話,我要是不對您兇一點,您怎麼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知道我活不長了……”
“奶奶!”姜承深擰着眉,高聲的打斷了老太太的話,他轉頭看着兩兩:“遲衡怎麼還不來?”
兩兩借了姜承的手機,走出病房給陸遲衡打電話。
醫院信號時好時壞,她一路在走廊裡踱步,電話始終無法接通。護士告訴她,大廳裡信號會比較好,兩兩就下了樓。
兩兩剛從電梯裡走出來,還沒來得及撥號,就見醫院門口停下了一輛邁/巴/赫,駕駛座上的車門很快被推開了,上面下來的人正是陸遲衡。
陸遲衡並沒有看到兩兩,他快速的關上了車門,繞過車頭跑到後車廂的位置,打開車門,把後車廂裡坐着的那個女人一把給抱了出來。
那個女人垂頭將臉埋在陸遲衡的胸前,像是一個正在漏氣的氣球娃娃,懨懨的。
兩兩看不清楚那個女人的臉,但是光從這衣着上判斷,她就可以知道,陸遲衡懷裡抱着的人,是daisy!
“醫生!醫生呢!”陸遲衡一路叫囂着闖進大廳,他臉上的急切出賣了他慌亂的心緒。
醫院的工作人員立馬拉着滾牀上去,陸遲衡俯身將daisy放在了那張小牀上。
兩兩這纔看到,daisy緊閉着眼睛,並沒有意識。
daisy暈倒了!
兩兩立馬跑了出去。
陸遲衡見到兩兩衝着他們的方向跑過來,他愣了一下。
“你怎麼在這兒?”
兩兩並不理會陸遲衡的目光,她只是自顧自的低頭看着daisy,daisy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是一個失去了生命的人偶一樣。
“她怎麼了?”
兩兩雖是發問,但是她依舊不看陸遲衡的眼睛。她不是不想看,只是怕看到他眼裡那複雜的情緒。
不看到,就不用猜。猜不到,就不會傷心。
“她暈倒了,百門大廈的負責人給我打的電話,因爲他只知道我的聯繫方式。”陸遲衡這句話有解釋的嫌疑。
可是,兩兩要聽的,不是這件事情的解釋。
daisy被推進了急救室,兩兩停在門口,陸遲衡走過來,一把攥住了兩兩的胳膊。
“兩兩,我們……”
“先別說。至少,別在這裡說。”兩兩制止了他,從他的手心裡掙出來,退的離他遠遠的。
如果可以,誰都想自欺欺人的活着,不去直面那些傷害。
如果可以,她寧願永遠不要知道,陸遲衡和daisy的關係。
如果可以……只是如果而已。
她已經,不可以了。
兩兩和陸遲衡坐在醫院走廊的座椅上,各自一邊,中間隔着五六張椅子的距離。
陸遲衡被兩兩打斷之後,就一直沉默着。兩兩也不說話,任由這讓人窒息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
急救室的燈熄滅時,她和陸遲衡一齊站了起來。
醫生說暫時沒有什麼大礙,初步判斷是過度勞累造成的昏厥,具體要等明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之後再做結論。
陸遲衡鬆了一口氣,他掏出手機,想給姜承打個電話要他安排個人過來照料一下。
兩兩揚了揚手裡的手機,對陸遲衡說:“姜承的手機在我這裡。”
“他的手機怎麼在你這裡?”
“剛纔借他手機想打電話給你,奶奶摔了一跤,已經提前回醫院了。”兩兩說着,轉身往二樓走。
她的腳心傳來一陣一陣的痠麻,她好像要站不住了。
陸遲衡跟着兩兩一起上樓。
奶奶已經睡着了,姜承還在看着她。
見兩兩進門,姜承走了過來:“怎麼一個電話打了這麼久,聯繫不到陸遲衡嗎?”
姜承話音剛落,就看到了陸遲衡已經站在了病房的門口。
“你怎麼纔來,我有事和你說。”
“正好,我也有事要對你說。”
“那先去我辦公室。”姜承越過了陸遲衡,順勢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遲衡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的目光落在兩兩的身上:“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兩兩沒有應聲,但是陸遲衡知道她已經聽到了。
姜承明明比陸遲衡先上樓,可是等他進入辦公室的時候,陸遲衡已經妥妥的在沙發上坐着了。
“找我什麼事?”
“找我什麼事?”
他們兩個異口同聲的問。
姜承對着陸遲衡揚了揚手:“你先說。”
陸遲衡點頭。
“白蔚然回來了,你知道嗎?”
“子木和我說起了,我知道。怎麼了?”
“她不舒服住了院,你到時候讓人幫忙關照些。”
“你怎麼知道她不舒服?”
“姜承,這不是重點。”陸遲衡擰着眉。
“這當然是重點。”
“我和她沒有什麼。”
“你最好和她沒有什麼。你要知道,無論你們之前什麼關係,可是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既然當初她沒有和你一起走下去的決心,就說明你們兩個沒有緣分。”
姜承苦口婆心的,陸遲衡卻沒有接話,他只是沉默着。
“現在你都有了兩兩,過去無論是耿耿於懷還是念念不忘,你都應該放下了,兩兩是個不可多得好姑娘,奶奶剛纔告訴我,她這次跌倒,全虧了兩兩。一個看起來這樣弱不禁風的女孩子要把一個老太太從你的房子裡一直背到你們小區的大門口,這負重,我一個大男人想想都覺得慎得慌。”
陸遲衡不語,他想起剛纔兩兩走路的時候,那一拐一拐的姿勢……
他怎麼可以,讓她去做這樣的事情。
他怎麼可以,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不在她的身旁。
“誒……”
姜承剛想說點其他事情,可是不過眨眼的速度,陸遲衡已經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了。
兩兩靠在老太太的牀沿上,疼痛一陣一陣的從腳心鑽上來,她上次一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幾年前去孤兒院做義工的時候。
當時,他們一行十幾個人揹着十幾個腿有殘疾的孩子登山去看日出。
那是個挺瘋狂又挺浪漫的決定,只是她作爲隊裡唯一一個女孩子有些不爭氣,等到她把孩子背上去之後,自己已經累得癱倒在大石頭上了……不過,孩子們看到日出都特別的開心,兩兩始終記得那一張張小臉上的笑容有多明媚,那樣的明媚,能治癒她的傷痛。
後來下山,她又幸運的遇到了一個登山的愛好者,那個男人幫忙將她負責的那個孩子給背了下去……她不記得那個男人的名字了,只是依稀記得,他們一起合了影。作爲感謝,她還把自己身上隨身帶着的那個麥穗娃娃給了那個男人。
她從來不會把自己的麥穗娃娃送人,那是唯一一次,她動了這樣的念頭。雖然,麥穗娃娃並不值錢,但是對於兩兩來說,那是非常有意義的東西……至少,那個時候還意義非凡。
兩兩正出神,陸遲衡忽然推門進來了。
她聽到腳步聲,依舊埋首在自己的臂彎裡一動不動。
陸遲衡走到了她的面前。
“困了嗎?”
兩兩不作聲。
“我們回家。”
陸遲衡說着,也不管兩兩同不同意,就抱着她一路從病房門口出去。陸遲衡安排照料老太太的人已經等在了門口,兩兩看到她
,纔算微微心安。
陸遲衡的懷裡有微不可聞的香水味,那熟悉的味道鑽進兩兩的鼻間,她覺得有些頭暈,可是她推不開陸遲衡,也不想將他推開。
因爲,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在他懷裡停留多久。
這個懷抱,多像是她偷來的。她一直站戰戰兢兢的享受着這個這個懷抱給她帶來的安寧,沒有想到,藏在安寧下的風暴,遠比她想象的還要猛烈且猝不及防。
現在,懷抱的主人要回來了,她這個小偷,還能苟且佔有多久?
陸遲衡一路把兩兩抱上了車。
兩兩比daisy輕,放在臂彎裡好像都覺不出重量。可就是這樣輕飄飄的一個人,他還是擔心抓不住她。
這樣的女人,好像隨風就會飄走。
他們一路回家,都彼此沉默。好幾次陸遲衡開口想要解釋,可是看着兩兩扭頭望着窗外的側影,都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陸遲衡看得出來,她好像想要知道,可是又好像抗拒知道。
這樣的情緒與他很像,因爲他也是這樣,想要告訴她過去的全部,可是又害怕告訴她過去的全部。
他那個不堪回首的過去,怎麼可以給他最愛的女人看到?
家裡的電路已經修好了,下車之後,陸遲衡把兩兩抱去沙發上坐着,他轉身進了浴室。
兩兩坐在沙發上,仰頭看着那個老太太來不及摘走的攝像頭。
老太太說的多對,她和陸遲衡,哪裡有些像要好好過日子的樣子。他們,分明無法彼此信任,也無法彼此坦白。
浴室裡有水聲,他從來不在一樓洗澡的,兩兩不知道陸遲衡在幹什麼。
等了一會兒,陸遲衡從浴室裡走了出來,他手裡端了一個水盆,水盆裡滿滿一盆的熱水,他徑直走到了兩兩的面前,俯身將水盆放在了兩兩的腳邊。
“你要幹什麼?”兩兩皺眉,撐着沙發上的靠枕,身子往後躲了躲。
陸遲衡沒有答話,他蹲下去半跪在地上,輕輕的抓住了兩兩的腳腕,將她的鞋子從腳上脫下來。
“陸遲衡,你要幹什麼!”兩兩意識到他的想法,一聲驚呼。
陸遲衡已經退掉了她腳上的襪子,緊接着開始去抓她另一隻腳。
“我自己來。”兩兩慌亂的去攔他的手,可是來不及了,陸遲衡已經擒着她的雙腳,按進了水盆裡。
水溫不燙不涼,剛剛好。陸遲衡的手跟着兩兩的腳一起鑽進了水裡,他小心翼翼的幫她按摩着腳底板……
天,陸遲衡竟然在幫她洗腳。
“你別這樣。”兩兩有些尷尬。
他堂堂陸遲衡,怎麼可能會爲她做這樣的事情。她又何德何能,讓一個在萬人面前叱吒風雲的男人爲她做這樣的事情。
“今天,奶奶的事情,辛苦你了。”陸遲衡沉着嗓子,忽然開口。
“這是我應該做的。”兩兩還是有些抗拒腳心上他的力道。
“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第一時間聯繫我,別什麼都自己硬來,你別忘了,自己也是個女人。”
“我沒忘。”
“沒忘就好,我怕在你面前,我連‘你的男人’這樣的角色,都扮演不好。”陸遲衡的表情很誠懇。
兩兩湊過身去,探手撫了撫陸遲衡的眉心:“我不要你在我面前只是個演員。你能不能放棄劇本里的設定,卸下僞裝,讓我看到一個真正的你。”
兩兩的語速緩慢而沉穩,她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要求。她把一個女人該有的柔與剛,發揮到了剛剛好的地步。
陸遲衡自然抗拒不了。
“你有什麼想要問的,你問。”陸遲衡擡眸看着兩兩的眼睛。
這一次,誰都沒有躲避彼此的眼神。
“愛過她嗎?”兩兩斟酌了一會兒,輕聲的問。
陸遲衡無法再裝傻充愣的問兩兩,這個“她”是指誰,因爲他們都心知肚明。
“愛過。”陸遲衡答。
兩兩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苦澀的弧度。這個如此肯定的答案,瞬間讓她心裡的那道城牆土崩瓦解。
老天是多麼的愛開玩笑,他動了動手指,就把他們三個人用如此可笑的關係捆綁在了一起。
秦兩兩和白蔚然,秦兩兩和陸遲衡,白蔚然和陸遲衡……每一組人物都各有故事,可是原本獨立的故事忽然有了牽扯,他們該怎麼辦?
剪不斷,理還亂。痛苦的又該是誰?這麼多年,她看夠了daisy的痛苦,也不希望她再承受,可是,她自己呢?
她自己這一路走來,也不曾少過一刻的坎坷。
爲什麼,爲什麼不能早點知道,原來她最愛的女人和她最愛的男人之間,有一個曾經,有一個讓彼此都念念不忘的過去。
如果早點知道,至少她不至於讓自己陷得那麼深。
“現在,還愛着嗎?”兩兩的
聲音在抖。
“兩兩……”陸遲衡手上的動作一凝。
“我問你,現在還愛着嗎!”兩兩提高了聲調,她一腳將陸遲衡的手踩在了盆底。
空蕩蕩的客廳裡,她帶着哭腔的質問還廖有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