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年月裡,三個月的時間眨眼就過去,顯然實驗項目又一次超期了。
“師兄,你不用這塊令牌了?”內事處的男人拿着手中的令牌,看着眼前的年輕人有點奇怪。
這位內事處的弟子早幾年就已經築基,按修真門派的規矩,本應該喊沈文劍師弟的。不過這位弟子修行與沈文劍同在竹石峰,距離近了,沒人覺得會築不了基,在竹石峰甚至很多人覺得大部分築基修士面對練氣期的沈文劍都毫無勝算,因爲他手裡的怪東西太多。
沈文劍點頭:“打算下山看看,門裡的事讓別人處理吧。”
“那好,令牌就由內事處收下了。”弟子轉身將令牌放到身後一大排櫃子中的一個抽屜裡,又從另一個抽屜中尋找一番取出個東西,“師兄,這是你的憑證。”
所謂的憑證,就是個小小的玉片,上面留有沈文劍被封在其中的血珠,外面用蠅頭小字寫了以此在內事處領了什麼東西。
確認過玉片,沈文劍也不多話,直接出門把玉片投進內事處旁邊一口井裡,這口井頗有些年代,唯一的功能就是消除玉片中的血痕與字跡,以便回收利用,抽離的血氣還能另作他用,相當的環保。
從內事處出來,沈文劍沒有再回到自己的小窩裡,而是上山跟陳月師叔告知出行之事,順着外圍的山道來到竹石峰最大的一圈。
這個位置在整個浮空的竹石峰,差不多處在中間偏下一點兒,能直接看到地面上茂密的林地,以及將各峰連接到地面的巨大鎖鏈。
雙腳踩在最邊緣,看着腳下至少三四百米的落差,沈文劍感到血液有點上頭,心臟撲通撲通蹦的相當歡樂。
築基?還是跳下去在空中築基?後面的想法相當霸氣。
於是,沈文劍慫了。
額頭上一滴冷汗流下,覺得自己還是不適合在自由落體狀態處理太多體內細節,上輩子就沒玩過跳傘,這輩子也是第一次,萬一懵逼樂子就大了。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他沒準備好,爲什麼會想到這樣的餿主意呢?
他有不得不下山的理由,在山上生活了十六年,準備了十年,面對傳說中滾滾而來的歷史車輪,他不得不做出改變。
萬魔吞天,一個三千年左右纔有一次的災變。沈文劍也許做不了什麼,卻也不願坐以待斃任人宰割,總要開始做些熱身動作纔是。
萬魔吞天距離現在還有點遠,眼前則是爲一年後的某項活動做籌備,若成功至少少辛苦幾年或者更多。
就在路邊坐下,雙手抱元守一,體內一陣震顫,伴隨着喀拉拉的骨骼聲響,內視法終於得窺細節,無形無色的氣在丹田凝成霧狀,緊跟着筋脈中的氣也隨之向霧轉變。
水到渠成。
腦海裡浮現出這個詞彙,沈文劍脫離內視狀態,只覺得眨眼間世界就變得不同了,似乎世界的色彩飽和度都高了一些。
正要跳下去,腦海裡一個聲音阻止了他的動作。
“歸元系統啓動。”
“什麼鬼?幻聽?”
沈文劍愣了一會兒,念出聲來:“歸元系統?”
隨着他的聲音,一張半透明的屏幕狀圖形出現在眼前,然後……似乎沒有然後了。
金手指?爲什麼不能用?有人在家嗎?你是誰?我還是不是我?
沒有任何迴應。
什麼破爛金手指啊!
沈文劍傻了好一會兒,在心理吐了個槽,再次將注意力放到半透明屏幕上。
屏幕上的畫面也跟“系統”這個詞彙搭不上界,除了正中心的一個點,其他部分都是一片灰了吧唧的。注意到中間的點,仔細一看,似乎左右是黑白兩色,也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得黑白兩色似乎在動,難道是陰陽魚?
“關閉?”
畫面消失。
“歸元系統。”
畫面又出現,還是剛纔的樣子。
“系統。”
畫面出現。
“二貨。”
再次關閉。
唔,貌似和聲音無關,而是伴隨腦電波或者叫神念來開啓關閉的。
沈文劍忍不住撓了撓頭:這東西有什麼用?它怎麼來的?是我體內被植入了芯片,還是穿越的贈品?有沒有辦法在不弄死自己的前提下,把這貨弄出來拆解分析一下?
這麼想着,他再次使出內視法,查看着體內各個角落,尤其是頭部和脊椎。至於紫府這種築基後才產生的靈魂層面的東西沒有去管,破系統如果在紫府裡,那就是自己靈魂或認知的一部分,乃至可能是自己潛意識捏造演化出來的,要研究那東西就又要回歸到前面的哲學問題——我還是不是我,加上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能不能迴歸本我……
沈文劍記憶裡,哲學是個十分讓人頭疼的學科,對於他那是聽一節課能頭大一個星期的存在,所以在檢查過身體無恙後,他只是長出了一口氣,將破系統暫時放到一邊。
深呼吸。
跳!
沈文劍一個瀟灑的高臺跳水動作,直接從山邊跳了出來,呈“太”字型下落,難度係數零點一。
面朝大地,臉上的風感正逐漸加強,他的腦袋竟然在這一刻想些有的沒的:
用什麼動作?大字迎風?直接向下竄?接下來該先減速還是直接上飛劍?直接上飛劍腿會不會斷?
嗎的沒時間了!
看到下面越來越大顆的樹冠,他終於拋開雜念,手上捏個劍訣隨便甩開。
“噌!”
身後的寬刃劍從劍匣飛出,繞了小半圈貼上腳底,帶着整個人開始轉動。
在空中畫出個弧線,飛劍帶着人懸停在樹梢上不到二十米。
“還行,法術緩衝程度比預料的強,重力感受有些失真,風颳着臉還是疼。”
以後是多塗潤膚霜還是用術法保護面皮呢?
自言自語着,腳下的飛劍帶着他滑坡式下行,不一會兒他一腳踏出飛劍範圍踩在草地上,飛劍也乖乖回到身後在空中擺了個POSS回到劍鞘裡。
這套行雲流水的行動看着就跟仙人一般,不過沈文劍自己知道里面名堂有多少。
實際上他在築基階段根本使不出御劍飛行的法門來,他用的自然也不是御劍術,而是控物術,更低端的則叫隔空取物。
他背後的劍不是傳統意義的飛劍,只是個試驗產品,當初弄這東西,就是爲了免費修復試驗過程中破壞的房屋之類的東西的,山上實驗室那堆刻有陣法的磚頭就是,造出“飛劍”只是副產品。現在他身後的這把是第二版,與之前利用真氣的首版區別很大,加寬加長了劍身,相比真氣版,真元版能量利用方式也變的更復雜,專爲自己築基之後設計的。
既然是試驗品,自然談不上飛劍的各種囂張,哪怕只是載着他自己也飛不了幾分鐘,或許築基階段提升之後時間能長些,也不能用來趕路,最多算是“跳路”。
無關小事且不去論,沈文劍下山來,有兩個目標。
一是體驗民情,然後去門派周邊順便找些材料;二則是蒐集一些關於萬魔吞天的文獻,這東西山上也有,但畢竟是一家之言,沈文劍希望多看點試圖從更客觀的層面瞭解傳說中的事件。
投胎過來十八年,他無時不刻的想要了解下全新的世界,只是門內弟子沒有築基,出門實在太危險。不想修煉了?去山下的小鎮裡當店小二去吧。
沈文劍的外公是長老,理論上倒是能帶他出去晃盪,可之前自己還小,去哪、幹什麼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還不如留在山上攻破那些遲早都要去做的疑難課題。
身在仙山的他想要去看看民間事物,很多同門都無法理解,不過都是細枝末節無需在意,他自己瞭解就行。
回到眼前,玉劍山下的地形算是低矮丘陵,這個地形的樹木並沒有遮天蔽日的大小,密度也不高,地面以各種數十釐米到兩三米的灌木爲主,花花草草的倒是較爲稀少。
低矮灌木是林間行動的最大阻礙,破爛地形裡沈文劍還沒走上五分鐘就不開心了,根據記憶裡讀過的典籍一一對照看到過的植被後,覺得自己不混上幾個月沒那個神運從中挖出寶貝,撇了撇嘴。
檢查過體內真元,稍作估算,藉助太陽再做過方向定位,架起試驗飛劍第二版向旁邊飛出去。
三分鐘不到,沈文劍找到了目標地點,落下地來。
這是條路,一條連接着山下小鎮和外門村子的路。
玉劍山所領範圍很大,按照上一世的觀念,大體有一個地級市那麼大的區域,裡面有九CD是無人區——叫自然保護區或放養區都行,反正地界外的人尤其是修煉人士要是跑裡面來砍樹、摘東西、打獵、捕捉,那都是要打起來的。
沿着路走啊走啊走,中途沈文劍還從包裡抄出本筆記,拿筆在上面記錄些路上行人着裝、路邊植被、偶爾跳出來的小動物什麼的,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臨到日暮才走到西村。
飄着的幾座山峰和用於放養低級靈草靈獸的自然保護區之外,玉劍山領下有四處混居點,玉山鎮、玉山(玉礦山)、接待村(東)、接待村(西),幾處都有普通人和門下弟子活動,鎮子還有點兒規模,接待村原來是驛站加旅店功能,後來有普通人住到旁邊就成了村子,現在倒也有兩三百來戶人家,說是小小鎮也無不可。
話說仙門也要驛站嗎?不都是飛來飛去的東西傳訊?自然是要的,不過是個成本管理問題,無需詳解。
混居區外,領下還有幾個非混居的小鎮,裡面沒有玉劍山的產業,運輸也不直接和外界接壤,需經玉山鎮中轉,只能算作人才儲備地,平時沒什麼存在感。
“小哥,跟你打聽點消息。”沈文劍在村裡抓到個倒黴的直接提問。
“啊,師兄您說!”
沈文劍打孃胎裡出來第一次出山,地上的人自是不可能認識他,倒黴的之所以仍然一副謙卑樣子叫着師兄,因爲這貨身上的服裝屬於玉劍山外門,而沈文劍穿着的是山上的衣服。
玉劍山的外門不是純粹打雜的地方,更類似於小說中的武俠門派。外門弟子多是無緣修行之輩,練些強身健體之功,管管刁民,幫鄉里鄉親治理普通匪患倒也足夠,差不多是民間自治會的概念。
順帶一提,修習強身健體之功,與練氣築基有那麼一丁點兒關係,卻不是個可以隨意互相轉換的體系。以前世的記憶做個不恰當的類比,兩者相當於文科中的哲學與理科中的基礎研究類的差別。一個多半隻是聽到就會頭昏腦脹不知所云,好在覆蓋面大,是個人都聽過幾口,都能念幾句,但要成爲大師只能死後再說;另一個只覆蓋到精英中的精英,參與者十有八九白費力氣,但每個人至少都有一篇篇論文推進着各種各樣的課題,一旦有人成功則最終能在十到二十年內改變整個世界,如基礎材料學衍生的全新工業材料!
外門弟子見了山上的人,逢人叫師兄準沒錯,就算輩分弄錯了來人也最多是皺個眉頭,不會跟他們計較。
“咱們村裡有沒有人馬上要死的?我做個調查。”
“咦!?”倒黴的表情扭曲,苦思一陣,“那師兄您跟我來。”
沈文劍來西村找要死不活的人,一不是爲裝13,二不是心理BT,純粹是路上突然想到個需要統計的數據,過來查驗。
消失的重量!
地球人都知道人死的時候會有10克至42克的重量消失,將樣品範圍擴大後差距可能會更大,於是沈文劍就想順便看看本地的情況。此方世界有靈氣存在,消失的部分也許會更明顯,魂魄他在山上就見過,可那都是同門師叔師伯師兄弟乃至祖師爺之類的,從道德出發他沒辦法捉起來做研究。
兩人走了百來米,來到一戶略顯破敗的人家。
“張家嬸子!在家沒?”
不一會兒,“吱呀”一聲,老木門被打開。
“咦?小林哥,有事兒?”
這位張家嬸子極爲古怪,倒黴貨把沈文劍帶來,明顯家裡有人要死了,可眼前的張家嬸子不止沒什麼悲傷或苦惱的表情,竟然還使着胭脂水粉化了妝!
“欸,這位是山上下來的師兄,想看看老張。”
聽到倒黴貨的話,張家嬸子這才一臉幽怨看向沈文劍。
還好沈文劍雖然在山上是個奇葩,卻也不是腦殘,立刻開口解釋:“您放心,我保證不救人。”
……他的話讓另兩人表情僵硬,不知該如何迴應,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仙長請進。”張家嬸子還是明白事理,知道跟山上的人不能硬掰。
進到屋裡,看了看躺在榻上的病人,伸手搭脈,不一會兒沈文劍失望的搖頭。不是因爲救不活,而是榻上之人若沒人喂點毒藥什麼的,三年兩載的根本死不掉,他自不可能爲了蒐集個暫時可有可無的數據在這裡守着。
“有勞夫人。”說完,沈文劍拉着倒黴貨從氣氛尷尬的房裡出來。
“師兄,怎麼樣?”倒黴貨問。
沈文劍只是搖頭,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塊碎銀給倒黴貨:“拿去喝酒吧。”
這世界是有靈石的,不過它的市場價值浮動極大,沒資格成爲貨幣,還是金銀銅這些出產成本與損耗都更爲穩定的比較管用。
“謝謝師兄。”
分開之後,沈文劍自去找村正,也就是玉劍山在村裡的管事。
而倒黴貨銀子都沒捂熱,剛準備上地頭挖兩鋤頭刨幾個吃食,就被自家女人找上門來搜身把銀子給掏走了。
像東村西村這種接待村,規模不大,各種外來眼線、好管閒事的卻滿地都是,來了什麼人,幹了什麼事,只要不是故意遮掩,一眨眼的工夫全村都知道了,要不然怎麼叫倒黴貨呢。
就算是換個沒女人的傢伙,一轉背也會被狐朋狗友拉去喝酒,總之這錢絕捏不住一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