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裡雅斯特號四周的海水已經被腥黑的死血污染得混濁不堪,這些黑血是從屍守體內飆射的,似乎很難溶於水,被混亂的水流攪弄成團團黑霧,就好像在清水池裡潑滿了瀝青般粘稠的油漆。
路明非冷眼看着嗜血的屍守從他的身旁掠過,他每一次揮動利爪手臂上的鱗片都會碰撞出清亮的脆響,隨手揮舞就會攪弄起周圍大片的海水, 激起一圈圈狂亂的漩渦。
原本迅猛的屍守們在翻涌的海流中甚至無法直立起身,下一刻奪命的利爪就如約而至,把它們的身體狠狠撕裂或是將它們的咽喉直直捅穿。
鍊金術留下的精神刻印讓這些屍守們邪性無比,它們對血肉的氣味保持着敏銳的嗅覺,經過邪惡的特殊工藝處理後它們每一隻都是嗜血無比的兇物,身軀和骨骼被打造得變得比生前更加堅韌, 除了戰鬥意識不夠靈活外, 這些行屍們幾乎堪稱最完美的殺戮兵器。
但它們堅硬如鐵的身軀在路明非的利爪下忽然變得如紙般脆薄, 屍守們被隨意地撕碎,斷肢殘骸在漩渦亂流中翻涌,場景宛若地獄降臨。
“喂喂喂,我們的‘S’級好像變成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啊!”愷撒從觀測窗口望去,忍不住咂舌。
雖然他無法親眼所見路明非悍然撕裂屍守的場景,但迪裡雅斯特號被一圈圈漩渦攪動得翻滾不止,駕駛艙裡的他們扶着牆壁才能站穩,大片大片的屍守殘骸從視野裡劃過,然後沉落海底。
“難怪他執意要切斷和學院的通訊,這場面要是流竄出去,會引起整個混血種界的轟動吧!”愷撒深深感慨。
他一直到無法理解路明非的實力到底處於什麼層次,雖然學院一直流傳有路明非的傳說,但自從路明非新生入學那年的自由一日他們短暫交手過,愷撒再沒有與路明非正面敵對過。哪怕愷撒如何驕傲,此刻見到這幅畫面的他雖然表情只停留在驚訝的程度,但內心也不由得凝重萬分。
實力的差距已經太懸殊了,路明非此刻的狀態基本上已經脫離了“人”的領域, 能具備這種壓迫感的只有森嚴的古龍。
卡塞爾學院可以允許一個強大無匹的“S”級作爲精神領袖,但混血種的世界絕對不能容忍一個能與“龍”媲美的暴虐生物存在。他實在太具威脅性了,讓人忍不住覺得如果未來的某一天龍族覆滅了,這個無人能敵的年輕人豈不是就相當於新生的龍族?
被稱爲當世最強屠龍者的昂熱已經讓整個混血種界足夠忌憚了,歐洲強橫的混血種家族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可昂熱已經那麼老了,路明非還如此年輕,他的潛能是無限。
愷撒似乎終於知道爲什麼路明非始終藏着那麼多的秘密,人類的劣根性會讓他們對遠強於自己的生物產生本能的恐懼。如果是混血種是人類世界的怪物,那路明非大概算是怪物中的異類,如果他的某些秘密在某一天大白天下的話,那時候他會被整個世界所不容的吧?
愷撒輕輕搖頭,把這些奇怪的思緒趕出自己的腦海裡,現在不是探究別人秘密的時候,他們還處在危機之中,能不能活着回到海面都是未知數。
他想到了諾諾和自己也許無法如約的婚禮,不經意間點燃一根雪茄。
“咳咳,”虛弱的女聲響起,“能別在病患面前抽菸麼?很沒公德心誒。”
愷撒低頭望去:“什麼時候醒的?”
“在你說場面會引起混血種界轟動的時候,看你思考得太入迷了就沒出聲, 我一向不忍心打擾沉思中的男人。”酒德麻衣很想揮揮手把煙霧驅散,但無奈她現在連動動手指都很困難。
愷撒看出來酒德麻衣有被雪茄的煙味嗆到,於是紳士地掐滅,微笑着自我介紹:“愷撒,愷撒·加圖索。”
“我知道我知道,我還能不知道麼?光是給你們當保姆就不知道忙前忙後多少回了!”酒德麻衣小聲嘟囔着,似乎重傷也改變不了這個女人外表驕傲內心傲嬌的本性。
“酒德麻衣,畢業於東京大學音樂系,畢業三年整,比你們都大,所以你們可以儘管叫我師姐,不用擔心把我叫老。”酒德麻衣說,“不過現在應該不是自我介紹時間吧?”
“酒德麻衣?”楚子航盯着酒德麻衣眼熟的面龐忽然問道,“酒德亞紀是你什麼人?”
“那隻醜……亞紀啊,我的妹妹,我們是孿生姐妹,話說現在的男孩都怎麼回事,都說我是師姐啦還直呼其名,叫聲師姐有那麼難麼?”酒德麻衣輕輕嘆氣,她纔剛說過現在不是自我介紹的時間,這些傢伙還是樂此不疲地和她拉着家常,她開始有些理解源稚生的感受了。
“我也覺得你面熟,但不是因爲酒德亞紀,你這樣級別的女孩不應該是因爲和其他女孩相似而讓人印象深刻。”愷撒走遠一些,從遠處打量酒德麻衣的整體,忽然擊掌,“想起來了!我在守夜人論壇上見過你,芬格爾的新聞部發過一篇帖子,裡面有你一張遠景照,帖子的標題是‘路明非的緋聞女友彙總合集’,你排在第三位。”
“第三?那前兩名是誰?”刻在女人DNA裡的勝負欲被本能地激起,酒德麻衣下意識發問。
源稚生說過,不論是誰和神經病們相處都會被他們強大的精神污染帶跑偏,事實確實如此,酒德麻衣已經被帶偏了。
“第二名是我們學生會的師妹,一個叫零的女孩。”愷撒說,“至於第一位……芬格爾只知道路明非獨自一人的時候似乎總會默唸一個女孩,但從沒透露過名字,我也是聽諾諾說的,她說這是她和新聞部合力也沒能挖出信息的卡塞爾三大奇案之一。”
“喂喂喂,你的意思是老孃同時輸給了三無……零和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女生?”酒德麻衣漂亮的眼睛瞪大,滿臉忿忿然不服輸的表情。
“誰也不知道新聞部排名的依據,他們是一羣公認的宅男,還是宅男界的奇葩,伱知道的,宅男的審美和普通人差異很大,他們之中大多隻對蘿莉型情有獨鍾。”愷撒聳了聳肩,真誠地說,“反正在我看來你不輸任何人。”
“和諾諾比也不輸麼?”楚子航冷不丁地問。
愷撒吃癟當場。這就是爲什麼他一直不喜歡楚子航,他根本沒法喜歡這傢伙!這傢伙雖然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像加了暴擊的刀子,直戳他的要害!
“先生們,現在似乎不是進行豔榜排名的好時候。”酒德麻衣及時清醒過來,將話題引回正軌,“誰知道我們現在上浮到什麼位置了?”
“四千一百米。”楚子航看了眼深度表和儀表屏幕,“我們正在距離海面四千一百米的區域,纖維鋼索牽引着我們高速回收中,上浮狀態穩定。”
“已經到這個高度了!”酒德麻衣一愣,“核動力艙還有多久爆炸?”
“離預計的爆炸時間還有不到兩分鐘。”愷撒低頭看了眼腕錶,又望向酒德麻衣,“你不會掉了什麼東西在海底吧?現在大概已經來不及回去取了,節哀吧。”
“別開玩笑了。”酒德麻衣輕輕嘆氣,原本煞白的臉色愈發慘淡,“這艘深潛器還能再提速麼?不,算了,已經來不及了……它要來了。”
“誰要來了?”愷撒皺眉。
“你們看看外面的屍守羣,它們是不是已經停止了對這艘深潛器的圍攻?”酒德麻衣問。
愷撒和楚子航不約而同地望向觀測窗口,外面的屍守果然如同酒德麻衣所說的,它們沒有再冒死對着迪裡雅斯特號撲來,甚至還刻意地保持一段距離。劇烈的晃動也暫時停下,原本混濁不堪的海水漸漸變得平靜而清透,看來艙頂上路明非和屍守羣的戰鬥也告一段落。
“怎麼回事?它們看起來像在跳舞?”愷撒看着遠處開始緩緩遊動的屍守羣,“這是知道它們生活的城市即將被炸平了,爲它們的故土哀悼?還是說它們之中有誰今天過生日,它們跳舞慶祝?”
“在用爛話吐槽這方面你已經不輸路明非了。”楚子航對愷撒認真地說。
“不。”酒德麻衣緩緩搖頭,“唯獨這一次愷撒說對了。”
“這些傢伙中真的有人在過生日?那得多大了?幾千歲還是幾萬歲?”愷撒大吃一驚。
“外面的這些屍守羣都是由血統高危的混血種煉製的,雖然它們生前一個個血統都很誇張,但體內總保有屬於‘人’的血脈無法抹去,一步之差就是天塹。它們在混血種和人類的眼裡是怪物,但在龍類的世界只是如同奴隸般的存在。”酒德麻衣緩緩地說,“而沉睡在高天原地下深處的屍守中,有一位純血的龍類炮製的屍守。”
“純血龍類?”愷撒和楚子航面面相覷。
“是的,它是屍守之中的王,生前的血統就尊貴無比,被煉製成屍守後,成爲了幾乎不死不滅的存在。”酒德麻衣低聲說,“外面那些屍守們正在恭迎王的新生。”
“你的言靈不是鐮鼬麼?我們在海里,有水作爲介質你的言靈領域應該更廣了,爲什麼不自己聽聽看呢?”酒德麻衣望向愷撒。
愷撒張開“鐮鼬”的領域,小到酒德麻衣和楚子航的呼吸心跳聲、大到迪裡雅斯特號發動機的輪轉聲,還有海里屍守們砥礪爪牙的摩擦聲,一切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清晰無比。他竭力張開領域到達更廣闊的海底,在某一剎那,愷撒的臉色忽然變了。
在他們下方的深海,鐮鼬的領域延伸到極限捕捉到巨大的噪音和如山般的威壓,一瞬間讓愷撒如墜冰窟。
那是一具前所未見的龐然大物,正以誇張的速度向他們接近!
……
迪裡雅斯特號的艙頂上。
屍守們漸漸從路明非的身旁遠離,它們像是列隊般排布在周圍的海水裡,上一個屍守的頭部緊緊咬着上一個屍守的尾部,首尾相連地緩緩繞着巨大的圓,就像在跳某種邪性的舞蹈,又像在做某種古老的祭典。
路明非低頭望去,他們下方的海域裡忽然捲起巨大的漩渦,一隻巨大的龍首從漩渦的中央探出,以骨架的姿態。
骨龍漆黑的眼眶裡,金色的瞳孔彷彿旺盛的巨燭火,爛骨拼湊的軀體上披掛着腐朽的甲冑,爬滿綠藻的青銅鎖鏈被它猙獰的巨口咬住,從胸前一直拖拽到尾部,它每一次擺弄長尾就掀起暴亂的海流,尾部鎖鏈的盡頭是一艘破敗的鉅艦,艦船上,紅色的五角星標誌已經模糊不堪。
那是列寧號,但只剩下鋼鐵的部分,那些血紅的肉質已經不見了。列寧號被酒德麻衣殺死後已經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但高天原也即將毀滅,這傢伙居然趁機把還未立刻死去的胚胎給吃掉了!那是足以哺育一座城市的能源,卻被它據爲己有!
巨龍緩緩張開空洞的胸腔,無數的屍守從它的肋骨裡蜂擁而出,它們亮起千百隻黃金瞳,如同在深海里同時點燃起千百支古燭,無盡的威壓彷彿比海水的壓力還要沉重,彷彿能從意志層面摧毀一個人的精神,骨龍張開獠牙橫布的巨口,它無聲地咆哮,與矗立迪裡雅斯特號頂部的路明非遙遙對峙。
他們本已經撤離到了相對安全的距離,接下來只要撐過核爆的餘波再躲過屍守羣就可以順利抵達海面。但在即將逃出生天的前一刻,這隻猙獰的龐然大物帶着它的軍隊不依不饒地追來,像是奪命的死神。
路明非吐出一口濁氣,在水裡燒起巨大的氣泡。他被鱗片覆蓋住的面龐冷冷地望着巨大的古龍,相隔數百米,兩對大小懸殊的黃金瞳無聲地對視,各自涌動着滔天的威懾。
路明非從腰間拿出最後一管藥劑,他撕開自己手臂上一枚黑色的鱗片,準備將第三針藥劑推入自己的身體時,一隻同樣覆蓋着鱗片的手阻止了他。
“別衝動。”
路明非扭過頭去,龍化後的楚子航靜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