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章 拜祭
紫瓊仙子一走,含歡含笑蹦蹦跳跳過去,一人牽着千雪一隻手,唧唧喳喳道:“千雪姐姐,掌門仙子對你真好,總是批准你下山遊玩。我們兩個就慘了,自從來到山上,兩年沒下過山了。我們真羨慕你。”
千雪年紀雖輕,但在這兩個調皮鬼面前,不得不擺出一副大人嘴臉,儼然就是一個大姐姐,笑道:“你們兩個小鬼頭,修道三心二意,連御物飛行這等粗淺功夫都沒學會,怎麼下山?”
含歡嘻嘻一笑道:“千雪姐姐你可以載我們下山啊?”
千雪佯怒道:“這是作弊,萬萬不可
。師父早跟你們說了,你們學會御物飛行,師父放你們下山遊玩三個月。”
含笑咕噥道:“那些御物飛行的道法又枯燥又乏味,要背口訣還要練內息,煩死了。”
含歡也道:“就是嘛,每天盤腿打坐練功,將內息運轉幾個周天。神啦,估計我還沒練成御物飛行,就老死在這山上了。”
千雪敲着她們額頭道:“你們兩個小鬼頭就知道偷懶好吃。我不跟你們瞎鬧了。好好呆在這裡守門,可別讓壞人偷偷跑進去。”心中暗自嘀咕道:“這兩個小丫頭生性懶散,完全不是修真煉道的材料,真不明白師父爲什麼把她們帶上山?”這麼一想,隨即釋然,牽着千巖繞過正山宮殿,走了小半個時辰,爬幾裡山路,循着崎嶇山間小徑,來到後山鬆靈子墓前。
鬆靈子乃九鶴宮創派祖師,與仙雲嶺創派祖師韓雲仙子本是一對情侶,奈何情路坎坷不平,釀成終身遺憾,臨終前吩咐弟子務必將自己葬在仙雲嶺上常伴韓雲仙子。韓雲仙子傷心過度,三日後鬱鬱而終,葬在鬆靈子墳墓之旁。
鬆靈子墓簡陋之極,由一堆小巧精緻的青石壘成,每塊青石別具特色,全是當年韓雲祖師從滿山青石中千挑萬選遴選出來。墓前長着粗壯高大的松樹,松樹背向墳墓一邊,依稀有排篆字——九鶴宮創派祖師鬆靈子真人之墓。這些大字從樹冠直到樹根,字跡模糊不明,看來年代久遠,似是松樹矮小時所鐫刻,松樹長大,字跡被歲月所侵蝕。鬆靈子墓右邊有個一模一樣的墳墓,栽着一模一樣的松樹,唯一不同的是,那墓上的青石大小參差不齊,松樹上所刻篆字更少,只有“韓雲之墓”四個篆字。
千雪帶着千巖來到鬆靈子墓前,自己卻徑自走到韓雲墓前,一臉肅穆在墓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默默道:“弟子駱千雪,今日帶哥哥來鬆靈子祖師靈前,無意驚擾祖師,請祖師見諒。”
仙雲嶺女弟子對這位創派祖師,除了敬重和仰慕外,更多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和惺惺相惜之情。韓雲祖師和其他名門正派的創派祖師不一樣。那些創派祖師除了豐功偉績、神功秘訣和神兵利器外,再也沒有什麼東西留給子孫後輩。韓雲祖師卻留下了一個悽美絕倫的愛情故事,一個可與牛郎織女相媲美的曠世傳奇
。她與鬆靈子祖師的傾城之戀是怎麼回事,他們如何開始、如何結束,世人無從知曉,也找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文字記載。廣爲傳說的只有一段,鬆靈子要求葬在仙雲嶺上,說他們生不能同牀,但求死能同穴。韓雲祖師答應他,把他葬在離自己住所不過十丈的澗邊,然後癡癡守在墳前,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發瘋一般爲他挑選青石壘成墳墓。墳墓堆成後,她就香消玉殞了。
傳說中的韓雲祖師,是一個閉月羞花、天香國色的絕代佳人。
遙想當年冷月荒山,曲水流殤,鴟梟夜啼,美人腸斷,該是一副多麼心酸的悽絕畫面!
只此一段,便足以讓韓雲祖師成爲癡情女子的代名詞,成了名垂千古、萬世傳頌的奇女子,至於她創立仙雲嶺一事,塵世中人反而忘卻了。
後世頗多文人騷客賦詩作詞歌詠此事,以狀其悲,更有一位天縱奇才、名垂千古的大畫家,名叫吳道子。吳道子乃是中國古代一位聲名卓著的大畫家,他曾蒙唐玄宗賜名爲道玄,也是道教中人,被同道中人稱呼“吳道真君”、“吳真人”。唐朝張彥遠贊其曰:“自顧陸以降,畫跡鮮存,難悉詳之。唯觀吳道玄之跡,可謂六法俱全,萬象必盡,神人假手,窮極造化也。所以氣韻雄壯,幾不容於縑素;筆跡磊落,遂恣意於牆壁;其細畫又甚稠密,此神異也。(《歷代名畫記》)國朝吳道玄古今獨步,前不見顧陸,後無來者。授筆法於張旭,此又知書畫用筆同矣。張既號書顛,吳宜爲畫聖。神假天造,英靈不窮。衆皆密於盼際,我則離披其點畫;衆皆謹於象似,我則脫落其凡俗。彎弧挺刃,植柱構樑,不假界筆直尺。虯鬚雲賓,數尺飛動,毛根出肉,力健有餘。當有口訣,人莫得知。數仞之畫,或自臂起,或從足先。巨狀詭怪,膚脈連結,過於僧繇矣。”蘇東坡在《書吳道子畫後》一文中曾盛讚他:“詩至於杜子美(杜甫),文之於韓退之(韓愈),書至於顏魯公(顏真卿),畫至於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能事畢矣!”吳道子以韓雲仙子爲靈感,在洛陽發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創造了一幅《韓雲仙子夜泣荒山圖》的壁畫,世人無不唏噓感嘆。
駱千巖怔怔站在鬆靈子祖師墳前,一時呆了,傻傻說不出話來。這鬆靈子祖師墓,他們每年清明重陽都要來祭拜,原本輕車熟路熟悉之極,此刻來到這兒,他心中像壓着一座山,喘不過氣來。他臉色慘白,渾然忘記磕頭行禮。
駱千雪察覺他神情有異,心中一驚,急忙站起走到他身邊,拉拉他的衣袖,柔聲道:“哥哥,你怎麼啦?”
駱千巖滿心悽苦,噗通一聲直挺挺跪下去,青石地面被他這重重一跪,噼裡啪啦作響
。
駱千雪對這後山的地面再熟悉不過,這裡青石滿布,怪石嶙峋,高低起伏,棱角分明,這麼僵硬地跪倒,膝蓋恐怕要被扎地血肉模糊。她兄妹情深,感到十分痛心,幾乎哭着嗓子叫道:“哥哥,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她低頭一看,見千巖膝蓋所跪之處,滲出斑斑鮮血,更是芳心寸斷。
千巖直挺挺地跪在鬆靈子墓前,聲音哽咽地說了一句:“祖師泉下有知,他會不會原諒掌門和我師父的所作所爲?”
千雪一呆,心裡一片茫然,頓時無話可答,只得無關痛癢地勸慰道:“哥哥,蚩尤林一事畢竟與你無關,那是你師父和神音等人的作爲,你何苦這麼折磨自己,讓我好難過。”
千巖慘然一笑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的事情,豈會與我無關?”
千雪急道:“哥哥,他是他,你是你,他犯的錯,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千巖道:“這既是師父畢生的奇恥大辱,也是九鶴宮的奇恥大辱,我既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也是九鶴宮的弟子,這事自然也是我的恥辱。無論如何我是脫不了干係的。”
千雪道:“你別亂想了,沒有的事。”
千巖低聲默誦道:“弟子駱千巖,叩見祖師。弟子人微言輕,斷不敢代師父向祖師請罪。若他日弟子有幸能幫師父贖了這番罪過,再來向祖師請罪。”他這番話說得極輕微、極細小,千雪縱然就在身邊,也沒聽清楚一句,但見他目光堅定,滿臉毅然決然之色,似乎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千雪心中一寒,心想,哥哥難道想去九鶴宮殺譚季風替他師父報仇?
她想到這裡,急忙勸道:“哥哥,你在說什麼?你不要亂來。你不是譚季風師兄的對手,這樣貿然去報仇,只是送死而已。”
千巖一怔,奇道:“什麼不是譚季風的對手?我亂來什麼?”
千雪擔憂道:“我看你的樣子,好像迫不及待想給你師父報仇的,你是不是想上九鶴宮去殺譚季風?”
千巖搖頭道:“不是,我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呢?譚季風是打傷我師父、害死他老人家的罪魁禍首,可我師父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臨終前他念念不忘要上仙雲嶺五聖山流鶯島請罪,我知道,他對蚩尤林一事是最抱憾、最懊悔的。師父向來爭強護短,從不在人前示弱服輸,從蚩尤林回來後,他雖一句話都沒說,可整日裡把自己給關在房裡,對着牆壁一言不發。他是在懺悔、內疚。掌門師伯擅自做主退出蚩尤林,導致你們死傷慘重,本來他是可以勸阻的。他和掌門師伯名爲師兄弟,其實像親兄弟一樣親,掌門師伯對他的話從來沒有違拗。可他當時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也沒有勸阻,我真的想不通。也許真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念之差吧。這一念之間,真的是天壤之別。倘若當日掌門師伯不擅自帶着九鶴宮的人全部退出蚩尤林,甚至全部死在潛龍魔掌下,情形就遠遠不是今日這個樣子了。”
千雪怔怔出神,不由說道:“不錯,只要神音掌門當日不畏縮逃走,即便全部死在蚩尤林,九鶴宮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在路過劍閣鎮的時候看到過一副對聯,上面寫着‘臨陣脫逃枉稱名門正派,貪生怕死愧對人間香火’。九鶴宮如今聲名狼藉,數百年來歷代高手辛辛苦苦積攢的聲名美譽,頃刻間毀於一旦。”
千巖臉有愧色,低頭不語。
千雪陡然發覺,急忙解釋道:“我不是說你。”
千巖慘笑道:“沒事,我不會怪你的。你說的沒錯,‘臨陣脫逃枉稱名門正派,貪生怕死愧對人間香火’。我九鶴宮歷代祖師一直與五聖山暗暗爭雄,希望九鶴宮的香火能蓋過五聖山,從此以後,九鶴宮哪裡還有資格跟五聖山爭?”他想到這裡,陡然記起自己已被譚季風等人逐出九鶴宮,再不是九鶴宮的弟子,卻還在關心這等事情,不禁暗自搖頭。
千雪溫柔地搖搖他的手,道:“哥哥,不管怎樣,雪兒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千巖勉強微笑道:“好妹妹,有你陪着哥哥,哥哥也有點安慰。”
千雪道:“對了,快把那兩瓶骨灰放在墓前,我們趕緊先去五聖山吧,然後再回漁陽。”
千巖徐徐點頭,從懷中掏出兩瓶骨灰,小心翼翼地擺放在松樹根下,然後跪在地上清清脆脆地磕了三個頭。
千雪待他磕頭結束,便牽着他的手,祭起法寶鴛鴦紫綾,與千巖的龍吟劍並肩同往五聖山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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