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謹慎道:“聽聞是有戰事。”
公西仇聽到“戰事”二字,臉色便有些不愉。別看他這陣子一直想法躲着,但不意味着消息閉塞。聽聞彘王使者下令將孝城上下屠了個七七八八,還是沒得到所謂的“國璽”。
心態多少有些崩潰,火氣旺盛。
但比彘王使者更加崩潰的是彘王。
別看人家的封號叫“彘王”,但腦子一點兒沒問題。沒人比彘王更清楚己方得不到國璽會面臨的下場——一旦鄭喬緩過氣,壓下躍躍欲試的造反人羣,第一個就會來收拾他。
彘王和另一個造反的兄弟日漸焦躁。
具體體現在老將軍收到一封比一封措辭嚴厲的密信,閉門謝客多日的公西仇都聽說了。
公西仇冷笑道:“又有戰事?”
上回做了無用功,爲了所謂的“國璽”屠戮一城……這回又生戰事,還想鬧什麼幺蛾子?
心腹垂首道:“聽聞是討伐聯軍。”
公西仇:“什麼聯軍?那羣烏合之衆?”
心腹說道:“便是他們。”
公西仇抿了抿脣,漠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義父說一聲,我這裡收拾收拾就過去。”
說是收拾,其實啥也沒幹。
純粹不喜歡準時過去,故意讓人久等罷了。哪怕其他人對此心知肚明,也不得不忍耐。
衆將士飲宴正歡,廳內歌舞絲竹不絕。
公西仇一過去,老將軍熱情讓他上前坐自己身邊的位置,幾名年輕漂亮、身姿婀娜、衣着清涼的舞姬迎了上來。其中一人相貌格外不俗,裝扮比她們更加富貴。
此女腰如水蛇,幾乎是滑入公西仇懷中,笑盈盈地替他斟酒。媚眼如絲,紅脣輕啓。
聲音脆如黃鸝,悅耳非常。
“少將軍,請。”
公西仇手指不慎碰到女子光裸大半的脊背,
彷彿摸到了一條細膩柔軟又冰涼的蛇,下意識僵了僵。正欲擡手將女子推開,卻聽老將軍笑呵呵問他:“阿年,對此女可滿意?”
公西仇:“……”
他微微低頭,視線與那雙沁着盈盈春水的眸子對了個正着,眉峰緊擰道:“不滿意。”
女子一聽,登時花容失色。
忙不迭從公西仇懷中爬下去。
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瑟縮不停。
一般被公西仇拒絕的美姬,最後都會被老將軍轉手賞賜給其他得用手下,或是他自己笑納。不過這次,老將軍一反常態,用老父親的口吻勸他:“哪有男人不喜顏色的?”
這個義子哪裡都好。
聽話、忠心、沒野心,更不會想着覬覦不屬於他的東西,比家裡那些個不孝子好多了。
只可惜他不是自己的兒子。
老將軍對他很滿意,但偶爾也會生出不少憂慮——公西仇喜歡金銀珠寶、寶駒美酒,卻算不上貪財,對美色相當冷淡,實力強大、天賦驚人又年紀輕輕,仍有上升空間。
某種程度上,幾乎是個完美的男人。
可一個沒有缺點的工具,當真能一直爲他所用?酒過三巡,老將軍也喝得臉頰微紅。
他藉着酒勁兒,半真半假地說道:“阿年,此女你真不肯收下?既然如此,義父就把她賞賜下去。底下那些小兵跟隨你我父子遠征,遠離家中妻子,少了人安慰……”
舞姬聽得臉上血色盡失。
顫巍巍地伏在地上不敢吭聲,從她極力忍耐的小幅度顫抖的脊背來看,她已經嚇壞了。
酒宴上,其他將領也笑着起鬨。
“末將在少將軍這個年紀,莫說一個婆娘,小妾的孩子都能跑了。”一人藉着酒意胡說,“莫非是少將軍至今無人教導房中事?女人可不是洪水猛獸,食髓知味倒是真的。”
另一人則哈哈大笑着說起諢話:“如此標誌的美人兒,真賞賜下去了,怕是過不了兩日,再好的花苞也要枯萎。你不如收下算了,給屋子裡添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多好?”
“如此標誌美人,可惜可惜。”
老將軍擡手,準備讓人將女人拉下去。
公西仇無奈道:“留下吧。”
聽聞此言,已經心生絕望的女人狂喜地擡起頭看他,但公西仇的視線並未落在她身上。
但不管怎麼說,她暫時逃過一劫。
公西仇屈指一敲食案:“愣着做甚?”
杯中酒已經空了。
女人急忙給他將酒杯斟滿。
老將軍見此,內心那點兒堵終於通了。
公西仇將杯中酒一口悶了,神色如常地問老將軍:“義父急招孩兒過來,所爲何事?”
老將軍道:“爲那一夥賊子。”
公西仇:“兒子願爲義父解憂。”
老將軍內心生喜,但面上仍帶着憂慮。他嘆氣地拍拍義子的肩膀:“爲父自然知道吾兒英勇,只是這夥賊子結成的盟軍,確有幾分本事。實力比你我預期還強。盟軍盟主姓吳,名賢,聽聞他帳下有數名武力超羣的家將,全是心腹大患!”
公西仇冷聲:“義父勿慮,那夥烏合之衆,在兒眼中不過草芥爾。義父讓兒率雄師一萬,莫說吳賢帳下家將,便是吳賢本人,兒子也會將他腦袋摘下來給義父做個虎子!”
老將軍聽後大爲感動。
拍着公西仇的肩膀讚賞。
“吾兒英勇!可高枕無憂矣!”
其他將領也跟着拍馬屁。
“少將軍勇冠三軍,那些土雞瓦狗之輩,自是不堪一擊。末將在此,先敬少將軍一杯。”
其他人也紛紛舉杯。
公西仇內心早翻白眼了。
面上仍要端起酒杯與衆將共飲。
這時,角落出來一名面貌有些陌生的絡腮鬍武將,他雙手抱拳,虎聲虎氣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末將請戰,願隨少將軍一道出兵,將那一夥逆賊殺個片甲不留!”
公西仇眼珠子一動。
他不太清楚義父帳下有哪些人。
這個愣頭青看着臉生啊。
爲什麼說是愣頭青?
沒看其他人都悶聲不吭?
嘴上說得硬氣非常,但沒一人站出來請戰,而是一個勁兒拱火?伸長脖子等他出頭?
爲什麼?
因爲跟着他屁股後邊兒好撿戰功!
戰場刀槍無眼,誰不惜命?
戰功便是榮華富貴,誰又不心動?
既能保命又能拿戰功,傻瓜纔不幹呢。
卻不想會有愣頭青主動站出來。
聽意思,還想打頭陣。
公西仇沒認出此人身份,但老將軍怎麼會不知?當即一口氣連說三個好:“好好好——吾有猛將如你,何愁結盟賊子坐大?”
二話不說——
賞賜此人兩名舞姬和一箱珠寶。
命令公西仇和他點齊一萬精兵迎敵。
公西仇沉聲領命。
說是點兵,其實根本不用他去發愁。
他可以美美睡上一覺,養精蓄銳。
Emmm——
看着躺在自己牀榻上的女子,含羞帶怯,他登時沒了睡意,跟着被窩中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女人抱着被子咬着脣,見公西仇始終沒有動作,俏臉刷得慘白,起身跪下。
那一片雪白衝入視線,公西仇挪開了眼。
他指着牀榻散落的衣裳:“穿上!”
女人道:“是!”
公西仇又道:“下去!“
女人自然不敢忤逆。
手指哆嗦穿好了布料節省的衣裳,還是酒宴上那一套。只是屋內燭火光線沒有宴廳那麼充裕,反而添了幾分朦朦朧朧的飄渺感。說得通俗一些就是開了美顏模糊濾鏡。
便有些許缺點也會被掩蓋。
摸着良心說,的確是很漂亮。
公西仇問:“義父讓你過來做什麼?”
女人咬着下脣,如實道:“伺候少將軍。”
公西仇:“那你就說自己伺候過了。”
女人驚愕地看着他。
公西仇見此反問。
“怎麼,義父還會檢查你身體有沒有伺候過我?你只管說,回頭問起我就說有就行。”
女人情緒緩和不少,低聲道:“倘若有檢查,少將軍真要承認了,恐與名聲有礙……”
公西仇腦門飄起好幾個大問號。
他問:“何意?”
女人忍着羞恥道:“奴家尚是女兒身。”
若真讓人檢查,公西仇又承認,不免讓人腹誹他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那得多無能才能如此?只是公西仇沒想那麼多,反而爲女子的回答詫異了一下:“真稀奇。”
女人以爲公西仇嘲諷自己,羞憤難當,但又聽他說:“義父手底下那羣人什麼德行,我是知道的。姿色如你這般出衆,兵荒馬亂還能守着不佔便宜,那夥渣滓轉性了?”
女人猜測:“約莫是爲了媚上?”
公西仇懶得猜測。
“你安心待着,倘若沒事情做,你每晚將牀褥暖了再走,以後有機會再將你放出去。”
女人:“……少將軍不願要了奴家?”
公西仇卻道:“我要不了啊。”
女人:“……???”
她、她是不是聽到什麼可怕的八卦?
真是銀樣鑞槍頭???
一時間,死亡似乎要降臨到她身上。知道公西仇這個秘密,不會被他殺人滅口吧?
那到不至於。
“習武之人當遠離女色!沉迷女色有礙修行!”公西仇還沒那麼小氣,也不準備要女人的性命,他道,“我修的還是童子功。”
聽到這話,女人才知自己誤會。
但同時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誰願意獻出身體換來苟活?
如此甚好。
公西仇沒在意女人想了什麼,說讓她暖完被窩就出去,還真說到做到。女人初時戰戰兢兢,但見公西仇真的連多餘眼神都不給自己,這才徹底相信,抱着薄被在側廂睡下。
天未亮,耳尖聽到一陣陣腳步聲。
她爬起身,卻見本來空無一物的桌上多了一套嚴嚴實實的女子裙衫,急忙將它換上。
剛開門就看到公西仇化出武鎧。
之後吹哨召出戰馬,頭也不回地離開。
屬官緊隨而上。
看着重新關上的大門,再看看窗沿外灰濛濛的天,金烏還未完全升起,正如她的未來那般暗淡,女人內心無端涌起無盡的悲愁。但很快她又冷靜下來,自嘲地笑了笑。
她跟其他被抓女子比較,已經很好了。
至少公西仇有實力、不殘暴。
至於他說找個機會將自己送走?
女人倒是不情願。待在公西仇身邊,只要他不倒,自己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一旦跑出去,莫說她這張臉、這副身子,便是她作爲女人的身份,也會惹來莫大麻煩。
因爲她沒有在亂世活下去的能力。
哪怕她落難前有普通人羨慕的家世。
“無根浮萍啊……”
女人看着天空低聲感慨。
聲音極小,剛吐出便散了。
與此同時——
公西仇又又又碰見他那位義兄了。
義兄問他:“昨夜過得可好?”
公西仇:“春宵一刻值千金,甚好。”
義兄陰陽怪氣道:“先前父親賞賜你這麼多美姬,你一個不要,原來是她們顏色不夠。”
公西仇道:“寧缺毋濫。”
義兄還想說什麼,公西仇冷笑道:“兄長,小弟自小就野橫慣了。喜歡的非常喜歡,厭惡的非常厭惡。我不會覬覦別人的東西,但也不喜歡別人將爪子伸到我這裡。”
義兄被他眼神盯得微微發毛。
“何意?”
公西仇道:“意思就是誰伸爪子,小弟就剁了誰的爪子!下油鍋炸了,當下酒菜吃!”
言罷,駕馬越過他。
他非常瞭解這位奇葩義兄。
如果不警告一下,對方真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即便事後公西仇計較,老將軍也會偏袒親兒子。說不定還會恨鐵不成鋼,認爲是女人故意勾引,破壞兄弟感情……
一個罪名栽下去,死了也是白死。
義兄看着公西仇遠去的背影。
重重哼了一聲,調轉馬頭離開。
旌旗獵獵,一萬大軍已經整頓完畢。
在酒宴上主動請戰的愣頭青打馬上前,中氣十足道:“少將軍,大軍已經準備妥當。”
公西仇不發一語,只是點點頭。
他目光隨意掃了一遍。
這些士兵多以青壯爲主。
此番上戰場,也不知道會留下幾個。
看了一眼時辰,公西仇收起多餘的無用心思,擡手揮下,淡聲道:“大軍——出發!”
誰也沒想到,兩方人馬會這麼默契。
同時出兵,上的還是同一條路。
雙方斥候很快發現敵人蹤跡。
聯盟軍這邊大駭。
吳賢盟主問:“統兵之人是誰?”
士兵道:“旗幟上書‘公西’二字。”
公西?
公西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