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邊的人?這不是陽奉陰違麼?”
不經梅夢同意便出手暗殺,不管初衷是爲了梅夢利益,還是打着梅夢旗幟行一己之私,擱在外界眼中都是梅夢做的,變相將人趕鴨子上架。這種行爲往嚴重來說是背叛。
沈棠哂笑:“陽奉陰違的事情還少麼?”
“有些人自作聰明,揣摩上意,以爲自己替對方做了內心最想做的事情。要揣摩對了還好,雙方自然一拍即合,但要是錯了呢?梅驚鶴輔佐一個不受重視、淪爲父兄博弈的王姬走到如今權傾戚國的一國之主,你以爲僅靠她一人之力?一開始白手起家,或許就主臣二人,什麼事情都能有商有量,簡簡單單,但隨着手中權力多了,人也多了。”
寥謙從這段話聽出了些許感慨唏噓。
他道:“人多了是好事。”
沈棠並不贊同:“人多力量大,若能齊心協力,力往一處使,自然是好事,但人都有私心、利益、想法、立場……每個人訴求不同,彼此之間便會生出矛盾。梅驚鶴輔佐國主是出於自身的訴求,跟隨她的人,也會是一個訴求?有情飲水飽只在話本出現,總有人需要養家餬口,圖功名利祿。梅驚鶴失勢,她能淡然處之,依附她的人也如此?”
梅夢不屑出手暗殺,其他人呢?
再有威懾力的領頭羊也不可能讓每一頭羊都聽話,總有羊私下做小動作。沈棠以前對此感觸還不深,但隨着康國建立,王庭和地方官員越來越多,類似的事情屢見不鮮。
御史臺察院揪出多少貪污瀆職的?
沈棠哪一次沒少殺?
每次出手都只能震懾一時,風頭一旦過去,又有人另闢蹊徑找空子,他們能不知道被逮住會喜提全家消消樂?甚至是三族團購閻王殿單程遊?這些人都知道,但就是敢!
其中甚至有她比較看好,寄予過期待的。
是她當時眼瞎?
還是人心易變呢?
沈棠如今也轉變了心態。
反正他們的脖子沒有自己閘刀硬實。
自己還活着一日,抓一個殺一個!
“不怕東窗事發被追責?”在寥謙印象中,這梅女君可不吃素的,亦有雷霆手腕。
“追責?追不了,她這次得吃啞巴虧。”
不僅要忍氣吞聲還要認下這口黑鍋。
梅夢失勢,若嚴厲責問擅作主張的下屬,下屬會毫無怨言?其他人心中不犯嘀咕?一旦這些人因此心生不滿散去,梅夢起復也就難了。即便能東山再起,權勢也不如前。
“也有例外情況,她有時間能短時間起復,那麼——擅作主張這人就倒大黴了。”
極大概率會被梅夢殺雞儆猴,用以立威。
寥謙:“……”
這就是爲何他對沈棠始終親近不起來,總覺得在這種人身邊,自己這點本事,哪天被賣掉還傻乎乎幫她數錢。啥時候被算計都不知道,也就那個借他身份的人受得住了。
梅驚鶴這會兒確實有些焦頭爛額。
怒火在胸腔橫衝直撞。
自從貶官命令下達,梅夢一反常態沒有辯解沒有爭吵,安安靜靜領了旨意,一連數日深居簡出,命令府上管事收拾行囊準備赴任。全無外界諸多揣測,反倒讓人看不懂。
結果——
底下的人就給她鬧出這麼大事!
更讓她忿火中燒的是殺手暗殺一事,她還是通過衆神會分會渠道獲悉的!當即喊了那人過來問責對峙,梅夢以爲他還會悔過心虛,卻不料人家理直氣壯得很,毫無悔意。
雙方甚至還爭吵了一段。
口口聲聲皆是爲梅夢前程考慮,字字句句又不離他一己之私,對於梅夢的問責多有怨憤。最後,梅夢面上只剩冷笑:“……那你又知不知,你找的這個殺手已失手了?”
他驚懼不已,瞳孔溢滿駭色。
“這、這怎麼可能?”
這次暗殺,他這邊有十成十把握。
他知道自己不能實名制暗殺,也知道目標人物武力值不低,此前曾被暗殺多次都能全身而退,想要拿下這人就需要特殊殺手。此次殺手,原是永生教高層剷除異己的利器,也曾替世家勢力做過不少腌臢事,未曾失手。
因其特殊能力,在西南分社也有一席之地,外界名聲不顯,在圈內卻是個狠角色。
這人,居然失手了?
“怎麼不可能?天下藏龍臥虎之人何其多?是你小看天下英豪!倘若事事都能算無遺策,隨你心意,莫說西南一地,這天下也可盡入戚國彀中,而不是眼下處處受掣!”
“此事確實是屬下顧慮不周……但屬下一顆真心爲您,想您爲國主鞍前馬後效勞,她纔有今日高位,如今便要卸磨殺驢。您不委屈,可屬下看不下去!”得知殺手刺殺失敗,他氣焰也熄滅大半,內心隱約還生出幾分懼意,連說話底氣都沒剛纔那麼充足了。
能在這種殺手暗殺下全身而退的狠人,事後當真不會調查是誰策劃這一切?不會秋後算賬?一想到這裡,脊背微微發涼。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是死在沈棠的手中,而是死在梅夢跟前。脖頸處發出骨骼錯位咔嚓聲,痛覺伴隨着世界顛倒傳入大腦。
“你、你爲何——”
他死不瞑目,臨死前還想質問梅夢。
梅夢紅脣輕啓開合,脣角噙着譏誚薄涼,似乎在說:“自然是因爲你背叛了我!”
嫌惡看着屍體跟死豬一樣倒地,戚蒼甩了甩右手:“這人老夫替你殺了,但管殺不管埋,更不管這人死後會引起多大麻煩。梅驚鶴,要老夫說,這人其實留着也行——”
戚蒼不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他甚至覺得只要利益充足,地上這個倒黴蛋的命也不是不能留着,只要能給自己辦事就行。梅夢在意的那些污點在戚蒼這裡都不能算事!
相較之下,國主行爲更得他心。
薄涼、陰狠、自私自利,對利用價值不大的人能說翻臉翻臉……哪怕這人是梅夢!
梅夢扯過一塊墊布遮住此人渙散無神的眼睛:“留着?留着日後來索我命?他究竟有幾分忠心,幾分私心,我看得比你清楚。”
此人,絕對留不得。
戚蒼撇了撇嘴,不以爲意。
梅夢深居簡出這段時間,明明卸下了繁重政務,整個人看着反而更加憔悴疲倦,只因爲有件棘手之事,亟待解決——此事也是崔徽下獄的導火索——一封機密書簡失竊!
書簡的內容很要命!
這是一份調兵佈防圖!
上面詳細記錄戚國接下來的出兵計劃,還有己方兵力布控和糧倉位置,一旦泄露給不該泄露的人,勢必會給戚國帶來莫大麻煩!
嚴重一些,甚至動搖國本!
梅夢發現此事,當機立斷將原先計劃全部作廢,涉事一干人等嚴密監視,務求將損失降到最低。國主震怒,罕見對梅夢動真火氣。
【梅驚鶴,你可知你在幹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爲何會莫名遺失?現在發現得早,若是三軍開拔,將士在前線奮戰再發現,數年之後,焉有戚國存在?累及多少性命?】
戚國一旦亡國,她這個國主還能有命?
勒令梅夢在期限內解決。
不抓出幕後之人,往後戚國將寢食難安!
梅夢爲此廢寢忘食。
準備從源頭開始查,知道這封書簡存在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戚國位高權重的高層,與戚國休慼相關,理論上不會是他們,但梅夢也不敢鬆懈。塵埃落定前,誰都有嫌疑!
一番排查,牽涉之廣,讓人膽寒!
以崔氏爲首的幾個世家,嫌疑最大。崔止將前妻崔徽當幌子屯兵蓄力,儼然有不臣之心。這個崔徽也不是什麼普通柔弱女子,在這件事情中扮演着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梅夢將她捉拿看押,本意敲打試探崔止。
看崔氏這些年的舉動,雙方尚有協商餘地。眼下還是多事之秋,何必兩敗俱傷?
只要能談攏,那些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誰曾想崔徽險些喪命;崔氏以此爲藉口獅子大開口;與崔氏關係親厚的武將則趁勢漫天要價,刻意刁難,大說特說梅夢的幾大罪狀;前線還未來得及調走的糧倉在轉移前夕無故失火,發現及時並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這些影響都被巧合控制在“皮肉傷”的程度,看似沒對大局產生顛覆性效果,卻都像無聲威脅,威脅梅夢真正的靠山——國主。
梅夢這兩年屢屢被針對,起初以爲是政敵攪局,交鋒多了才發現這人藏得比想象中還要深得多。國主起初還相信梅夢這番話,時日一長,在身邊小人頻繁讒言影響下,也忍不住生出這是梅夢借刀殺人,剷除異己的謊言。
懷疑一旦萌芽,信任就支離破碎。
雙方的裂痕越來越大,直至如今的猜忌。
當梅夢將調查得到的證據呈交上去,結果卻讓她心寒:【昨夜起火,偏殿被焚。】
【失火?這麼湊巧?】
梅夢不用猜都知道什麼被燒了。
她甚至知道縱火的人是誰。
【近來天氣乾燥又多旱雷,不慎起火也是常有。玩忽職守的內侍已經被處理。】國主避開梅夢能將人臉皮割破,暴露出皮下不堪的銳利眼神,【驚鶴,此事延後再議。】
【只是內侍?】
梅夢不肯接下這個拙劣臺階。
國主頓時惱羞,勃然大怒。
她們共事多年要有默契,她如何聽不出梅夢話中的譏嘲?嘲諷她因爲牽連進去的人太多,多到可能動搖她如今的位置,所以她怕了!不惜將梅夢拿出的證據燒了個乾淨!
【梅驚鶴,你就是這麼想孤的?】
國主欺身逼近,一雙眼眸盛滿了焚盡一切的火焰,她再也不給梅夢留情面,將一迭東西甩她面前:【那你看看,這些都是什麼!】
【崔氏真的做了你說的事?】
梅夢看着內容,瞳孔震顫不已。
上面的內容跟她查到的,幾乎南轅北轍,不僅崔氏沒什麼嫌疑,連崔徽都沒有她以爲的威脅。國主道:【孤這是替你遮掩……這不是第一次,但希望能是最後一次……】
梅夢道:【這份是假的。】
【孤知道,但你給的就一定是真的?】國主質問脫口而出,【崔氏證明不了清白,你就能了?驚鶴,孤不是你弄權的傀儡。】
【這是第二次說這話,事不過三!】
梅夢被貶,國主極力修復跟崔氏關係。
這樁無頭公案留下一地狼藉和疑點。
國主不再查,但梅夢不能停下。
她必須查到書簡機密是被誰竊走,這份書簡如今下落何方。至於取代她成爲國主心腹的遊寶,被國主極力拉攏提拔的“沈中梨”,反而是次要。身邊下屬陽奉陰違,買兇暗殺,給梅夢惹了不小的麻煩,在國主那邊更加做實她剷除異己、倚勢挾權的諸多誣陷。
那份機密去哪兒了呢?
嘿,自然去了不該去的人手中。
戚國想對外擴張,自然會有被吞併的倒黴鬼,這個倒黴鬼在得知自己要嘎的時候,哪裡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自然是要求救。
康國,王庭。
沈棠饒有興致看着來求救的獵物。
終於入網,也不枉費她等了這麼久。
“孤聽聞西南諸國結爲聯盟,數年前不是挺團結的麼?”沈棠這話腔調陰陽怪氣,當年康國陷入兩地作戰,西南諸國還聯手偷襲康國邊境,要不是康國吞滅敵人夠快,西南諸國聯盟也要聯手過來分一杯羹。雙方有仇啊!
西南小國居然跑來跟康國求救?
多少是有些滑稽。
來求救的小國使者臉皮倒是厚,對這段過往是面不改色,甚至還能開口捧沈棠心胸寬廣之類的屁話。其實來康國求救也是無奈之舉,西南諸國聯盟早已名存實亡,好幾個比小國強的國家也是朝不保夕,戚國野心有目共睹。想要阻止對方,找弱者抱團沒用!
鄰近強國就一個康國。
就算知道會被刁難,也只能捏着鼻子來。
小國願意依附成爲屬國,換取自身存活。
沈棠道:“孤並未收到戚國動武風聲,爾等上門說救命,焉知不是早就串通好?”
使者顯然有所準備,拿出證據。
一份書簡。
梅驚鶴很眼熟的那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