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寒冬的過去,天氣也漸漸轉暖,但在風雲莫測的海上依舊維持着詭異多變的天氣。一進入傍晚,天色略暗了下來,海面颳起風,翻卷起層層海浪,使得行駛中的小船隨着波濤微微顛簸。
秦路影倚靠着船邊的欄杆,秀氣的眉幾乎皺成一條線。她拿着手機,對電話另一端的白薇不滿地抱怨,“真不明白方奕是怎麼想的,非要跑到個小島上的古鎮去辦他的婚紗發佈會,交通這麼不方便,不是故意折騰人嗎?”
白薇的笑聲傳來,“藝術家嘛,總會有點兒特立獨行的想法,再說,小影你自己還不是住在個人跡罕至的鬼地方?”
“當初收到邀請函,薇薇你就該直接幫我拒絕。”
“有什麼不好?項警官不也因爲婚紗發佈會出現的恐嚇信而去那邊支援調查?爲了感謝你上回幫忙,人家還特意負責了你的船票和食宿費,你一分錢都不用花,就能去那島上有名的古鎮旅行一趟,還可以順便從發佈會中收集情報,爲寫稿子提供素材,一舉兩得。”白薇喋喋不休地安撫秦路影,“而且方奕好歹也是我們的老同學,總不能太不給面子。”
“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各種應酬。”
“放鬆心情,別把它當做應酬,當自己是去度假享受就行了。”
“你說得輕鬆。”秦路影冷哼,“反正受罪的人不是你。”
“如果不是手邊的工作實在排不開,我還真想和你們一起去呢!”白薇的語氣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遺憾。
“就算是這樣,項澤悠怎麼也跟來了?”
“這我可管不了,他是‘夜影’的忠實書迷,腿又長在他身上,我還能把他綁在家裡?”
聽出白薇語氣中透出些許看戲的意味,秦路影牽起一抹淺笑,“既然已經如此,也無所謂了,只不過船上搖晃得我心情不好,稿子寫不出來,恐怕沒辦法在截稿日期前交齊書稿了,薇薇你到時候慢慢等。”
“你不能這樣……”
白薇的抗議還沒說完便被秦路影打斷,“好了,我決定聽你的建議,好好享受悠閒的假期生活,除非有急事,否則暫時別打擾我,就這樣。”
“喂,喂,小影……”
不再給白薇說下去的機會,秦路影乾脆地掛斷了電話。她將視線轉向甲板的不遠處,項澤悠正和項澤羽眉飛色舞地聊着天,看起來他對這次的出行興奮不已。
秦路影把手機收回衣袋裡,撇了撇嘴角。還未完全脫離孩子氣的項澤悠,對人或事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憎分明,這一點,從他對秦路影的不滿到後來的欽佩,就不難看出來。儘管他有時候做事衝動,但能保持着一顆純淨坦率的心,讓秦路影無法討厭他。他在秦路影家住了一個多月,每天只是看看小說和推理劇,除了偶爾會纏着秦路影討論他正在看的案子之外,其餘事都做得很好,所以秦路影也並沒找理由再趕他走。
像是感受到秦路影投來的目光,項澤悠回過頭,用力朝她揮揮手,跑了過來,項澤羽也跟在他身後。
“師父,我第一次坐船出海,覺得很有意思。”項澤悠在秦路影身邊坐下,興奮地開口,雙眼晶亮。
“師父”這個稱呼得到了秦路影的默許,雖然聽上去還是有點兒彆扭,可跟他一開始堅持叫“主人”比起來,秦路影還是比較能接受前者,這使她不至於總感覺自己犯了某種讓人浮想聯翩的罪。
“有什麼好玩的?海上不過黑漆漆一片。”秦路影打擊他。
“那只是眼前而已。”項澤悠臉上充滿期待,“師父你想想,海中的小船,我們要去的孤島,島上神秘的古鎮,還有那封恐嚇信,哪個不瀰漫着懸疑的氣氛?我好像嗅到了案子的味道。”項澤悠說着,還真聳聳鼻子聞了聞。
秦路影伸手戳戳他的腦袋,“我只看到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危險分子。”
“小悠,秦小姐說得對,我答應了帶上你,但你別惹不必要的麻煩,否則回去就讓爸爸把你關在家,不讓你再出門。”項澤羽半靠着欄杆,一臉正色地出言警告道。
“知道啦,我會注意。”項澤悠摸摸鼻子,識相地閉了嘴,雖不甘心,但爲了今後的自由,他只能沒骨氣地選擇妥協。
項澤羽又轉向秦路影,禮貌地開口,“秦小姐,我弟弟最近給你添麻煩了。”
秦路影擺擺手,“算了,除了吃得比較多,浪費糧食之外,他目前也沒惹什麼禍。”
“我這個弟弟平時自由任性慣了,我和爸爸都管不住他,多謝秦小姐幫忙照顧。”
“我可不是你家的保姆,知道不好意思,就找機會把他領回去好了。”
“原來你們都在這裡。”沒等項澤羽回答,一道慈祥的聲音傳來。幾人循聲望去,一個面帶笑意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沈船長。”秦路影站起身,和來人打着招呼,“您怎麼到甲板上來了?”
“我設定了自動駕駛,離開一會兒沒關係,我是來告訴你們,晚飯好了,可以去餐廳準備吃飯了。”
“沒想到船長還有這個閒情逸致和無關的人閒聊,有這時間不如去修整修整這破船,晃得跟要翻了似的。”聽到咄咄逼人的聲音,幾人這才發現在船艙邊倚靠着一個女人,正臉色發白地看着他們。
“原來是程小姐,我是來叫他們吃飯的,正好你也一起吧。”
“我可沒有這個好興致,現在只想等船不晃了好好睡上一覺。”程小姐扶着艙門,腳步顯得有些不穩,但語氣依舊氣勢十足,帶着一些頤指氣使的味道,雖然她顯然比沈船長年輕許多,卻沒有絲毫該有的尊敬,“我說你作爲船長,就不能想想辦法讓這破船穩一點兒?連從沒暈過船的我都被晃得頭昏腦漲的。”
沈船長仍是一副好脾氣,耐心地解釋道:“船的晃動狀況和風向、風力都有關係,根據我的觀測,入了夜會風平浪靜,程小姐你就能睡個好覺了。我看現在要不這樣,船艙的醫務室裡有治暈船的藥,我帶你去拿好了。”
“不用了,你找個船員拿給我就行。”程小姐說着不耐煩地擺擺手,轉身走回了船艙裡。
“看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享受這段旅程。”秦路影拍拍項澤悠的肩,挑眉望着程小姐離開的方向。
“我不喜歡那個女人。”項澤悠撇撇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去吃飯了?我肚子空空,餓得能吃下一整桌的食物。”
“你可別把其他人嚇壞了。”秦路影失笑。
幾人說着,一起往餐廳走去。
項澤羽他們三人和沈船長一起到餐廳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圍坐在桌旁。除了本名沈力的沈船長之外,還有船上其餘兩名年輕的船員,秦路影等人上船的時候曾見過他們。站在餐廳門口,個子高而瘦,長得斯文的叫做霍宇康,另一個正在往碗裡盛湯的是賈路,據說現在還是實習船員。
讓他們驚訝的是,剛纔信誓旦旦地說沒興致吃飯的程小姐也坐在桌邊,手舉一杯牛奶緩緩喝着,坐在她身邊沉默吃東西的中年男人,他們則是第一次見。
“乘客都叫出來吃飯了?”沈力環視四周向霍宇康詢問,“好像還少一個人?”
“是住在4號房的客人。他從上船後就房門緊閉,我們叫他出來吃飯,他說不用了,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那就別勉強了,客人也有自己的。”等秦路影他們在飯桌旁坐下,沈力才站在桌前,開口向衆人說道,“我們到對岸至少還需要五天的時間,這幾天裡大家要朝夕相處,在這裡先互相介紹一下,相信大家都認識我了,我是這船的船長,叫沈力。”
“我是霍宇康。”霍宇康看上去是個很沉穩的人,禮貌地向所有的人點頭問好。
“大家晚上好啊,我叫賈路,目前還在實習中。”賈路手拿着一個饅頭,另一隻手揚在耳邊行了個禮,感覺有幾分說不出的輕佻。
項澤羽代表三人發言,但隱去了真實的身份和目的,只是一語帶過介紹了他們的名字,並說自己和項澤悠是兄弟,秦路影則是和他們結伴去島上古鎮遊玩的朋友。沒有人會對他的話細作研究,反正下了船就曲終人散,大家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之前的程小姐放下手裡的杯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報出自己的名字,“程玉。”
她旁邊專心埋頭吃飯的男人擡起頭,一張平凡無奇的臉,連表情都是淡淡的,看大家都做了自我介紹,也吐出兩個字,“彭鑫。”說完低下頭繼續扒着飯。
“真無聊,我要回房去了。”程玉說着站起身,“這幾天晚上我都要在房間裡寫稿子,不想被打擾,希望你們能安靜一點。”
“程小姐,應你的要求,你住的1號房間是最裡面的一間,一般不會有人經過,你可以放心。”霍宇康解釋道。
“那就好。”程玉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真是個讓人受不了的女人,脾氣越來越不討人喜歡。”賈路咬着饅頭,蹺起腳望着程玉的背影,撇了撇嘴道。
“那個程玉,是作家?”
“是寫愛情小說的,幾年前因寫了一部暢銷的作品而一舉成名。”賈路回答了秦路影的問題。
“對,我也聽說過她的名字。”霍宇康微笑說道。
“師父,你連同樣寫推理小說的作者都記不清楚幾個,不認識這個程玉也很正常。”項澤悠似乎真的很不喜歡程玉,嘴裡的食物還沒來得及吞下去,就迫不及待地插話進來,語中透出對程玉的些許不屑。
他的話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霍宇康先詢問:“秦小姐也是作家?”
“寫了幾本推理小說而已,不值一提。”秦路影並不想引起過多關注。
賈路敲着玻璃杯,笑着指向項澤悠,“他爲什麼叫你師父?跟着你學寫小說?”
“他是個偵探迷,在我那裡打工。”秦路影淡淡地解釋,隨即從自己身上轉移開話題,“大家還是吃飯吧!”說完,瞪了項澤悠一眼。項澤悠心虛地吐吐舌頭,再也不擡頭,很努力地吃起眼前的飯來。
入夜的海面果然如沈力所說,平靜了不少。海水偶爾拍打着船舷,沖刷着人們的聽覺。此時已是深夜,船上的大多數人都在房裡睡得香甜,船艙裡一片靜謐。趁着朦朧的月色,卻有個人影一閃來到一個房間前,輕輕敲了兩下房門。門被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張不耐煩的臉。
“說吧,這次你又想要多少?”
來人微微一愣,隨即掛上一抹輕笑,“原來你特意叫我來就是爲了給我錢花?還真體貼。”
“呸,不是你把我叫到這船上來的嗎?想要錢就直說,還裝什麼傻?”
“什麼?”那人聲音不覺得揚高了幾分,“都說了不是我,你自己跑來還要賴到我身上。你想拿錢給我,就別不好意思嘛。”
“噓,你小點聲!這兩年你管我要的錢還少啊?說你不想要錢誰信?你就別否認了。”那人冷哼一聲,似乎認定就是對方把自己叫上船的。忽然,不遠處的一扇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響,引起兩人的警覺。
只見標着“4”的房門被打開,無聲無息地從裡面走出一個全身遮得嚴嚴實實的人。那人身上一件寬大的外套一直延伸到鼻子,頭上一頂鴨舌帽擋住上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暗灰色的眼睛。他走出門停下腳步,往兩人的方向掃了一眼,那目光中的冷冽透出幾分猙獰,讓人忍不住打寒戰。兩人嚇了一跳,臉上帶着幾分驚恐。但那人什麼也沒說,只是和他們對視片刻之後,緩緩邁着步子往甲板走去。
“這……這人是誰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門裡的人才敢開口,有些驚魂未定地問道。
“誰知道,上船的時候就是這樣了,還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連飯也不出來吃。”
“看他那打扮,不會是什麼逃犯之類的吧?”話一出口,那人想着都覺得害怕,拉了另一人一下,“還是到裡面說好了。”
“你這麼盛情邀請,我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少廢話,進來拿了錢趕緊滾。”
兩人說着走進房內,砰的一聲,在身後關上了房門。船艙內重又恢復了寧靜,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但在這種靜夜的籠罩下,卻涌動着幾分難以言喻的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正在醞釀生成,慢慢逼近。
午後耀眼的陽光透過餐廳的窗子照在餐桌上,空氣裡浮動着食物的香味。飯桌上還是昨天傍晚的那幾個人,只是少了實習船員賈路。那名自從上船就始終沒露過面的神秘乘客,仍然選擇留在了自己房間裡。
“咦,今天賈路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項澤悠往嘴裡塞着最喜歡的咖喱飯,隨口問着。其實賈路在不在他並不關心,反正他對顯得有些輕浮的賈路也沒什麼好感。比起賈路,他還是更關心如何填飽自己的五臟廟。
“賈路在駕駛室,今天輪到他值班。”沈力笑着解釋,“雖然可以設定自動駕駛,但他才入這行不久,還需要多熟悉行船的技巧。”
秦路影聞言,好奇地問:“沈船長您說賈路才入行,賈路以前不是做這個的嗎?”
沈力慈愛地看了看她,“我聽說他以前好像是個自由記者,後來也沒幹過什麼正經工作。我看他這次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好好學習,才收下他,給他一個機會。”
“是我給船長添麻煩了,我在酒吧認識他之後,他知道我是船員,說對這行很有興趣,聊過幾次後發現他真的決定做這行,我就試着介紹給船長了。”插話進來的人是霍宇康,很難想象,看上去嚴謹自律的霍宇康會和那樣的賈路相熟識。
“宇康你也別這麼說,至少現在看來,賈路還是很努力的。”沈力呵呵笑道。
“船長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您一直關照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哎,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話嗎?如果不是漣漪那孩子……”沈力頓了頓,神色中閃過一抹黯然,“總之你記住,在我心裡早已經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了。”
“謝謝您,漣漪的事也是個意外,我也會代替她永遠照顧您。”霍宇康說完低頭舀着碗裡的湯,半晌才又說了句,“我一會兒吃完飯去換賈路,讓他來吃午飯。”
兩人的一番話讓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但畢竟是人家的,他們也不好多問。至於另外幾人,與其說是不開口,不如說是根本漠不關心更貼切些。彭鑫始終低着頭吃飯,連眼皮也沒擡過一下,程玉則已經吃完飯坐在窗邊,旁若無人地修着指甲,毫不在意別人是否還在吃飯。
“我要回房了。”程玉百無聊賴地剪完指甲站起身,撣了撣衣服,就要轉身走出去。
忽然,她的視線無意間掃過窗外,只見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隱約漂着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搖晃着越來越近。定睛看去,竟是一艘破敗不堪的船,在豔陽的照耀下,悄無聲息地隨波漂盪。近看那破爛的船帆和腐朽的桅杆,彷彿散發出幽靈般詭異的氣息,像是因強光而產生的錯覺,但又真實得彷彿就在眼前。
程玉臉變了色,貼近窗戶再向外看,磕磕巴巴地叫道:“你……你們看,那是什麼?”
被她這樣一說,衆人都停下自己手裡的事情,圍攏到窗前。從其他人睜大眼睛的詫異表情來看,程玉知道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覺。
“那是船嗎?”秦路影皺着眉,很認真地研究着。
項澤悠眨眨眼睛,“可是很奇怪,那船好像根本沒在前進。”
“是因爲船上根本就沒人吧?”程玉悻悻說道。可能因爲有人和她做伴,她不再像剛纔那麼慌張害怕,說話語氣也恢復了平時的冷嘲熱諷。
秦路影又凝神看了那船片刻,纔再次開口,“根據現在的風力和風向來看,就算是無人駕駛的船,也會隨着海浪漂行,應該不會停留在原地。”
“啊,消失了,消失了!”秦路影話音剛落,項澤悠就驚叫出聲,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目不轉睛看着窗外,張大的嘴足以吞下一個雞蛋,他緊張地扯着身邊的項澤羽,“哥哥,我沒看錯吧,你們都看見了,是不是?”
果然,在大家的注視下,那艘船好像蒙了一層濃霧,漸漸模糊起來,最後只剩一團黑影,幾分鐘後,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下憑空消失了蹤影,和出現時一樣突然而詭異,整個過程不過持續了十分鐘左右。
項澤悠打了個冷戰,他撫着自己的手臂,又轉頭看了看同樣忘了反應的其餘人,摸摸鼻子,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會是我們大家集體眼花吧?”
“不,這船是……”沈力頓了頓,飽經風霜的臉上寫着些微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