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工作室裡,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好像打仗一樣。今晚有一場小型服裝發佈會,爲即將到來的春天婚紗主題發佈會做預演,大家都緊張地忙碌着。方奕就那樣默默地坐在靠窗的一角,彷彿獨立在這個世界之外,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表哥,你是不是能來幫幫忙?”新來的實習助理,也是方奕的表妹林芸,求助地望向他。
方奕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仍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右手舉着一張照片出神。方奕是搞設計的,專攻婚紗禮服的設計。他的才華自然是不容小覷,他設計的婚紗足以讓每個穿上它們的女子成爲最美的新娘。他在短短的幾年內聲名鵲起,獲獎無數,還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儼然是這一行令人矚目的天之驕子。
他屏息凝視着自己手中的照片。黑色的背景,襯着一身火紅的鳳冠霞帔,精緻的做工似乎在處處彰顯着它的魅力。每一顆明珠都渾圓飽滿,每一針繡線都巧奪天工,一看便知是大手筆的佳作。方奕從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起,便被深深地吸引住,彷彿那照片帶着一種莫名的召喚,讓他移不開視線。可是這張照片是怎麼混在他蒐集的那些素材裡的呢?爲什麼自己沒有一點印象?
大家都有些同情地看了被完全忽視在一旁的林芸一眼,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情。方奕本來就是個脾氣秉性有些奇怪的人,很少和大家打成一片,但是大家也沒有太過在意,搞設計的人多少是有些個性的吧!沒想到林芸作爲方奕的表妹,也沒能獲得更好的待遇。
“表哥……”林芸還想再說些什麼,方奕已經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今晚的發佈會沒有我的任務,我先回去了。”
他的視線在桌上的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將剛纔的那張照片放入外套口袋,便轉身走了出去,留下身後一臉不甘的林芸。
踏着微弱的燈光,方奕獨自行走在夾雜着寒意的夜裡。爲了專心工作,他租下一個改良小院的其中一間房。因爲這裡位置偏僻,沒有多少人願意來住,所以院子裡的房屋多半是空着的。他不在乎價錢,只是單純喜歡這裡安靜的環境,讓他能夠靜下心來思考與設計。
一陣冷風吹來,他不由自主地裹緊身上的外套。像是想到什麼,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張照片,藉着昏黃的路燈仔細端詳着。那黑色的背景幾乎與這暗夜融爲一體,只有那一抹鮮紅仍舊刺目。
方奕忽然皺起眉,側耳傾聽,身後似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迅速把照片放回口袋裡,加快了腳步。身後的腳步聲也隨着他的步伐變得急促起來,步步都彷彿敲打在他的心上般。方奕索性故意放慢腳步,打算讓身後的人先過去,可是身後瞬間又變得悄無聲息。方奕心中不由得有些緊張,這條小巷的住戶並不多,又是在這寒冷的黑夜裡。他這個時間下班回家,幾乎沒有遇到過同行的路人。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用餘光偷偷向一旁望去,小巷的牆壁上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被幽暗的燈光無限拉長,再也看不到別的身影。
他暗嘲自己的多心,莫不是天太冷產生了幻覺吧?他重又恢復步伐,向家的方向走去。可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腳步聲,而且這次似乎比剛纔距離更近,聽得更加真切。陰冷的感覺慢慢爬上脊背,方奕乾脆由走變成小跑,可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急,彷彿幽靈般緊緊纏住他不放。
在院門口,方奕咬咬牙,毅然地停住腳步,只感覺一個物體撞上了他的脊背。他壯起膽子回過頭,一個一襲紫衣的女子正低頭揉着自己的額頭。
“你是誰?爲什麼要跟着我?”看到對方,方奕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下了。
那一直低着頭的女子緩緩地擡起頭,有些凌亂的黑髮覆蓋着微顯蒼白的臉。她用手輕輕撥開擋在臉上的髮絲,一張清秀的臉出現在方奕的眼前。她的一雙黑眸中寫滿了茫然,小巧的脣也因爲發冷而看不出血色。
“我是誰?我從哪兒來?”
方奕驚訝地看着她,一個失憶的女子?
“你認識我嗎?”他試探地問。
那女子搖搖頭,繼而皺緊眉頭。
“那你爲什麼要跟着我?”
“因爲我只看到你一個人。”那女子低聲說道,眼中慢慢浮上一層霧氣,“這裡好黑,好冷,不知道爲什麼,等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在跟着你走了。”
方奕確實也覺得今晚有些出奇的寒冷。他又拉了拉身上的外套,看着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看上去穿得並不厚實的女子,忽然做出了一個莫名衝動的決定。
“先進來吧,反正這院子裡空着的房間多。”
說完他轉身,將那女子讓進院裡,院門在身後無聲地關閉。
將那照片拿出,貼在牆上的資料板上,方奕把自己扔到牀上,對着照片發呆。那古韻十足的鮮紅嫁衣,與一堆或奢華或簡約的時尚婚紗禮服的圖片貼在一起,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卻又獨具魅力。
方奕在讚歎它的做工精巧的同時,不禁也揣測起它的主人的身份。能夠穿得起這樣嫁衣的女子,想必是大戶人家的吧?當時花了這樣的手筆,一定是希望那女子能成爲最幸福的新娘吧?雖然出自他手裡的婚紗無數,可和這件相比,都顯得黯然失色起來。
正胡思亂想着,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方奕站起來拉開門,一個紫色的身影站在門外。他這纔想起,他將那女子安排到了院子裡的另一間空屋。
“我是來向你道謝的。”那女子盈盈淺笑。
“進來坐吧,外面太冷。”
女子隨着方奕走進屋,坐了下來,那正襟危坐的姿態帶着幾分矜持,又透出無比的端莊,看得出受過良好教育。可是方奕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女子爲什麼會失憶,還獨自流落在街頭呢?
“你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嗎?一點記憶都沒有嗎?”
那女子仍是搖頭,神情中帶着幾分惆悵。
“算了,別勉強了,反正這裡房間多,在房東租出去之前,我們暫時借用下好了。”方奕向那女子呵呵一笑,“可是你總得先有個名字吧?”
聽到方奕的話,女子似乎轉憂爲喜,眉頭漸漸舒展開,仍是露出溫柔的淺笑。方奕上下打量着女子身上的紫衣,她真的很適合這個顏色,柔美中帶着一種恬靜的氣質,只是襯得臉色有些過於蒼白。
“就叫紫衣怎麼樣?”
“紫衣。”那女子喃喃重複着,若有所思,“紫茵……”她又念出一個名字。
方奕拍掌一笑,“紫茵,這個名字更好,以後我就叫你紫茵吧。”
紫茵頷首微笑,下意識地環視四周,忽然目光定定地落在牆上貼着的鳳冠霞帔照片上,她彷彿看到了什麼驚恐的東西,本已蒼白的臉色變得更白了。
方奕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有些疑惑,“怎麼了?”
“沒……”紫茵迅速地站起身,神色中流露出一抹慌張,“身體有一點兒不舒服,我先回屋去了。”
“哦,好的,你早點休息。”
方奕看着紫茵的身影消失,不解地搖搖頭。倦意也襲了上來,他關了燈躺回到牀上。朦朧中,他似乎看到那團火紅在閃動。他心裡有些發毛,打開燈定睛望去,還是那精緻的鳳冠霞帔照片,除此,什麼也沒有。
方奕又揉了揉眼睛,看來真的是太累了。他又關上燈,重新躺了回去,強迫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緩緩地進入了睡夢。夢境中似乎總有一團陰影,伸出冰冷的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在一片沉悶的窒息中,方奕度過了一場有生以來最難受的睡眠。
三個月後,春暖花開,小島上的古鎮也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今年最盛大的一場主題婚紗發佈會正緊鑼密鼓地準備着,這也是方奕早在半年前就定好的計劃。受到邀請來參加發佈會的人,食宿費用都由投資方付。正因爲如此,從四面八方前來的賓客出奇多,使得安靜了百年的古鎮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
在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秦路影他們。他們從碼頭被接回,持請帖住進了距發佈會現場——小鎮廣場不遠處的一套院子裡。還有不少客人,同樣被安排在臨近左右的小院住宿。
他們到來的第二天,方奕打來電話,派人接上秦路影他們三人抵達方奕位於小鎮中心的工作室。他們踏入工作室,眼前一片繁忙的景象,每個人都馬不停蹄地忙碌着,一副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樣子。
方奕親自出面接待他們,在他身邊還跟着一個身穿紫衣白褲,面容秀麗,舉止嫺靜的女人。
“還讓你們專程到這裡走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實在忙得抽不開身,我本來應該去住宿的地方款待你們。”方奕讓大家在沙發上坐下,先歉然地開口。
“沒關係,知道你忙。”秦路影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方奕笑了笑,“咱們老同學這麼多年沒見,沒想到你真的會來,而且還是和項警官一起。”昨天鎮上的派出所給方奕打過電話,已經告知他項澤羽的身份,讓他配合調查。
“我們正好認識,就同路來了。”秦路影淡然地解釋。
項澤羽等他們敘了幾句舊後,恪盡職守地將話題引向了自己的任務,“方先生,你收到的那封恐嚇信,能否拿給我看看?”
“恐嚇信原件留在了派出所,他們要作爲證物,不過我這裡有一份複印件。”方奕說着,起身走向桌子,片刻又返了回來,遞給項澤羽一張紙,“就是這個,一個多月前直接放在我工作室門口,鎮上的警方派了兩個人來查,也沒發現什麼。”
項澤羽把那張紙拿在手裡,和身邊的秦路影、項澤悠端看着,紙上只有短短一句話:停止婚紗發佈會,否則不幸將會降臨。
字是打印上去的,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
“方先生,關於想要阻止發佈會的人,你有沒有線索?”項澤羽放下恐嚇信問。
方奕並沒顯露出應有的擔憂,反而看起來有幾分不以爲意,“做我們這行,激烈的競爭在所難免,如果有人因爲不願意見到我一帆風順而嚇唬我,以此想讓我停止發佈會,也不是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說,也許會是同行所爲?”
“誰知道呢。”方奕聳聳肩,又補充道,“但是,這次的發佈會一定要如期舉行,不僅這樣,我還要把它辦成最令人矚目的一場盛宴。”
“你不怕有人搗亂?”項澤羽提醒他。
方奕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轉而握住坐在身旁紫衣女子的手,望着她溫柔一笑,才緩緩開口,“沒什麼可擔心的,這場發佈會對我和紫茵來說太重要了,它的意義遠勝過一切。我會在發佈會壓軸的作品中,發佈我特別爲紫茵設計的婚紗。我們決定好在發佈會後訂婚,紫茵將穿着那件婚紗成爲我最漂亮的新娘。”
“那真要恭喜你了。”秦路影祝福道。
方奕在說這番話時,一直深情款款地與紫茵對視,但說不上是何原因,秦路影似乎隱隱感覺在紫茵幸福甜蜜的神情之下,遮掩了一些難以言喻的心事。
“方先生,我想在發佈會開始前先在賓客中調查一下,你能不能提供一份客人的名單?”
“這簡單。”方奕喚來不遠處的一個助理,叫他去複印名單,不一會兒,密密麻麻寫滿名字的幾頁紙便放到了大家面前。
“另外,我希望你能在上面圈出一些競爭對手的名字,特別是之前打過交道的人。”
方奕點了點頭,按照項澤羽的要求,翻動名單拿筆勾畫起來,但還是並不在意地說着:“我覺得不會有事,都是投資方太緊張了,堅持報警。”
“告知警方是正確的做法。”項澤羽以一副公式化的口吻叮囑,“不出事最好,可凡事還是要謹慎些。”
這時,走過來一個年輕女孩。她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襯衫牛仔褲的打扮,長髮在腦後束成馬尾辮,彰顯出蓬勃朝氣。她像是沒看到其他人的存在一樣,徑直走到方奕面前。
“表哥,今晚的歡迎會你參不參加?”
“歡迎會?”
“我這個新人都來這裡工作三個多月了,爲了忙發佈會的事,歡迎會一直拖到現在,不是說好今晚大家一起聚餐的嗎?”
方奕努力在記憶裡搜尋着,隱約想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你真的不去了嗎?”少女露出希冀的眼神。
方奕環視四周,有片刻屋內的人彷彿都看向這個方向,接觸到方奕的目光又紛紛低下頭繼續做着自己的事情。方奕猶豫着,直覺地想要拒絕。他本人並不喜歡那種喧鬧氣氛,更何況現在又有了紫茵,他不想丟下她一個人,自己去參加聚餐。但是,畢竟大家在一起做事,多少也還要講究團隊精神,這樣的活動他總不出現似乎也不太合適。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時,一雙柔軟的手覆上了他的大手。方奕擡起頭,正迎上紫茵鼓勵的神情。像是看穿了方奕的顧慮,紫茵善解人意地勸慰道:“去吧,和大家好好玩,別擔心我,我在家等你回來。”
“好吧,等大家都收工之後一起去。”方奕露出無奈的笑容。
秦路影注意到,開口邀約方奕的少女表情有些奇怪。按道理說方奕答應下來,她應該感到高興纔對,但她卻沒有露出絲毫開心,只是板着一張臉望着眼前的一切。
“對了,還沒給你們介紹,這是我表妹林芸,三個月前纔到工作室來做助理。”方奕轉向林芸,“林芸,這幾位是我的同學秦路影、來調查恐嚇信的項警官和他的弟弟。”
林芸微微一愣,臉上飛快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匆匆和三人打過招呼後,藉口自己還有事要忙,便離開了。秦路影望着她的背影,顯得若有所思。
夜晚的古鎮點起燈火,靜謐中透出幾分柔和的美麗。來到這裡之後一直沒有時間好好在鎮上參觀一番,晚飯過後,秦路影他們三人走出居住的院子,信步在鎮子裡遊覽,感受着這裡特有的風韻,享受難得的休閒時光。
“你們說,那封恐嚇信裡的威脅會不會真的發生?”項澤悠問這話時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擔憂,倒流露出幾分興奮。
秦路影掃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掉轉向兩旁古意盎然的建築,“不知道,我也不關心。”
“師父你別這樣說嘛,那個方奕怎麼說也是你的同學,再說我們來這裡爲的不就是調查恐嚇信的事?”
“誰說的?”秦路影牽脣微微一笑,慵懶地迴應道,“查案是警方的事,我是來度假的。”
“師父……”
“小悠,我早就和你說過,查案不是鬧着玩的,你總唯恐天下不亂,早晚要惹出麻煩。”項澤羽的斥責打斷了項澤悠想要勸說秦路影的話。
項澤悠不甘地撇撇嘴,“我只是想幫忙而已。”
“別是越幫越忙吧。”秦路影笑着打趣。
“師父,連你也這麼說。”項澤悠做出委屈的模樣。
“少給我裝可憐,我可不吃你這一套。不過,案子的事倒是可以看我的心情。”
秦路影的這句話,無疑是暗示她自己不會放手不管,這重新又給了項澤悠希望。項澤悠雙目閃動出光芒,剛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忽然一旁的巷子裡發出一陣響動,引起了三人的注意。項澤羽警覺地跨步擋在前面,沉聲質問道:“誰在那裡?”
他的問話並沒有得到迴應,只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因爲不是主路,小巷裡並沒有燈,循聲望去,目之所及一片黑暗。項澤羽想了想,邁步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帶出一個腳步踉蹌的人。
藉着不遠處的路燈的光亮,他們纔看出這有些眼熟的女人正是方奕的表妹林芸。只不過此時的林芸,滿面泛紅、目光迷離、神志不清,站立都困難,一看便知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輕。她邊走口中還唸唸有詞。
靠近林芸,一股酒氣撲面而來,依稀能聽到她斷斷續續說着:“爲什麼……爲什麼你就是不喜歡我?我愛了你這麼多年,爲什麼你卻要娶別人?”
“她和誰說話?”項澤悠疑惑地問。
“你見過醉鬼還會有意識地和誰交談嗎?”秦路影淡然地看着林芸,顯得若有所思,“她應該就是在單純地抱怨罷了。”
秦路影話音剛落,林芸再次模模糊糊地道:“那個失憶的女人哪點好?她明明就是裝可憐來博取同情……”
“看來她這番話是說給喜歡的男人聽的。”項澤羽摸着下巴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