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院,一整天安寧平靜。
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早飯跟午飯放在一起,擺在面前的飯菜很豐富,但幾乎全都是素菜,顧惜年還在喪期,雖已嫁,她仍是要爲父兄守孝。
吃到七成飽,她便放下了碗筷。
淺梨奉上了熱茶,將碗盤撤下。
碧落才端着一盤脆嫩嫣紅的果子,走到跟前。
“程管家命人送了紅丹果過來,給大姑娘嘗一嚐鮮,這種水果每年只有這個時節纔有,皇莊那邊種了一大片林子,但產量不多,都撿着好的送到宮裡邊去了;
唐王府這邊每年也會有幾筐,今天程管家一收到,立即命人直接給王妃擡來了。”
該交代的,說完之後,碧落撇撇嘴:“他是在心裡邊指望着大姑娘,出手便大方了許多,算是個懂做事的,就是有些勢利眼,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曉得給些好處,沒有所求的時候對落霞院也沒怎麼上心。”
顧惜年笑着搖了搖頭。
程先來過以後,碧落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提起程先等人,後槽牙都咬的緊緊的。
不過,這紅丹果軟糯多汁,入口綿綿,味道真是極好。
“大姑娘,明兒是回門的日子,您……回嗎?”
碧落在心底裡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顧家那副光景,唐王府又是如此慘淡,回不回,都是個問題。
“回。”顧惜年沒有猶豫,“嫁的很是突然,祖母那邊必是百般不適,擔心的很,回去跟她老人家說說話,也是好的。”
“那好,我去準備。”
得了準信兒,碧落便去催促着淺梨忙碌了起來。
從顧府帶過來的幾個丫鬟,全都是新人,年歲還小,也未經歷過事,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看着就不靈光。
當時在顧府芳菲閣伺候着的大丫鬟,從新人到能用,再到可堪重用,同樣是經歷了很長的時間;而今,不止是唐王府的落霞院需要一批得利人手,整個唐王府內的下人也需要整肅。
剛剛送紅丹果來時候,程先還把關在柴房內的孫嬤嬤和兩個婆子一塊送了過來,明言是交由王妃來處置的。
該如何處置?處置的分寸拿捏到什麼程度?這全是碧落要代主子思考的問題。
往後,還要在這唐王府久居,內內外外全都得料理妥當了才行。
顧惜年在內室又休息一會,就感到額頭處開始發癢了。
她擡手,輕輕的按住,想要解一解癢。
淺梨連忙扶住了她的手腕,“大姑娘,不可以,這傷口在臉上,若是不小心留了疤可怎麼得了,您且忍一忍,等結痂再說。”
看着淺梨着急的樣子,顧惜年笑了笑,倒也聽勸,真的不再去碰了。
淺梨裡裡外外的忙着,大丫鬟的事兒她在做,粗重一些的活兒她也在做,甚至連顧惜年的衣物,她也不肯交給別人,全是自己找時間抽空去洗。
這個丫頭,是個感恩的。
腦子裡永遠記得在顧府時,芳菲閣內被清理的乾淨,顧惜年只留下了她。
雖然,淺梨心裡邊始終搞不清楚,顧惜年爲什麼把自己留下來。
似乎不僅僅是因爲身邊無人可用吧,畢竟,沒過多久,碧落姑娘已然返回,並將瑣事全都接了下來。淺梨每天忙歸忙,她也很清楚,她忙的事任何一名丫鬟都可以做,也能做的比她還好。
小丫頭心中惶惶,愈發的賣力,她實在很想留在顧惜年身邊,永遠的跟着,哪怕做個粗使丫鬟也好。
“淺梨?”
顧惜年好奇的看着小丫鬟臉上表情不停的變幻,她覺得有趣,便喚了聲。
“大姑娘?您有什麼吩咐嗎?”小丫鬟反應極其迅速,一下子衝到了跟前。
“明兒是回門的日子,你等會把東西收拾收拾,帶上換洗的衣服……”
顧惜年還沒說完,就見淺梨的眼眶迅速紅了,要哭不哭,絞着手帕:“大姑娘,奴婢哪兒做的不好您可以直接責罰,要打要罵都可以的,奴婢絕無怨言。”
她直接跪下,淚流滿面:“請您不要趕走奴婢,奴婢一定會盡心盡力,奴婢……”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顧惜年哭笑不得,想把人給扶起來,可是小丫頭異常固執,就那麼往地上一跪,哭的很是傷心。
“奴婢也想像是碧落姐姐那般什麼優秀,她什麼都會做,人長的好看,也讓人覺得敬佩;
可奴婢自小進府,便是三等丫鬟,只配在外間伺候,做的全是粗使活計,也沒機會學更多。好
不容易,得了大姑娘擡舉,能近身侍奉着,奴婢十分珍惜這個機會,請大姑娘不要趕走奴婢。”
碧落掀起簾子,走了進來,瞧見的便是這幅場景,臉色頓時便不大好看了。
“淺梨,你這是在做什麼?不去做好你的事,跪在那兒哭哭啼啼的,惹主子心煩。”
顧惜年神情淡淡,沒開口說什麼,全由着碧落去處置。
淺梨慌忙擦眼睛,“碧落姐姐,奴婢沒有的,您別生氣,奴婢……奴婢這就去幹活,這就去……”
邊說着,慌慌張張,連滾帶爬,手腳並用,直向外衝去。
碧落看着淺梨的背影,臉色已是差的不像話。
“大姑娘,她就是故意的吧,整天擺出可憐兮兮的無助神情,好像誰沒事兒就琢磨着要欺負她似得,讓做點事,也不是不做,就是不動腦子,一百種辦法擺在那兒,她偏是會選既費力麻煩,又不出效果,說了幾次都不聽,說的多了就直哭。”
碧落就差直接說淺梨是個蠢的了。
在她看來,過度耍小聰明的下人,和蠢一點的,都不適宜長久的留在主子身邊,且兩者的危害其實是差不多的。
只不過,是見顧惜年對淺梨有些不同,她才一忍再忍,沒直接將人給調離。
“這些事,既交給了你,我便不會過問。”顧惜年搖了搖頭,心中本還對淺梨有幾分憐惜,剛剛瞧着她那故作恐懼,實際上卻是在暗示碧落跋扈,欺負她這種小可憐的丫鬟,不動聲色的給碧落穿小鞋呢。
若不是親眼所見,還真是想不到,淺梨竟然也有如此的小心思。
見顧惜年的神情不太好,碧落把自己的情緒迅速的收了起來。
“大姑娘不必過於煩躁,人心易變,識人、用人本就是一本極大的學問。夫人曾經提點過碧落,碧落直到此刻仍是記得十分清楚;夫人說,知人性而不失望,識人心而不盡信,萬事萬物的背後都存在着一定的規律,先明白其中的道理後,便能沉下心來應對。”
猶豫了一會,碧落終於還是把心底裡最大的疑惑給問了出來。
“這個淺梨,從前只是外院伺候着的三等粗使丫鬟,平日裡連大姑娘身邊都近身不得,當日,您鐵血處置了芳菲閣內所有人,爲何單單隻留了她?”
顧惜年眼底多了幾分凝重,沒有立即回答。
碧落抱拳,連忙道:“大姑娘,並非是屬下質疑您的決定,而是大姑娘令屬下將唐王府上下的傭僕細細的過上一遍,屬下已想好了應對之策,近日着手處理。”
稍作停頓後,碧落勸着:“淺梨是您身邊的近身之人,人品與能力缺一不可,她要比旁人更加認真約束和要求自己,您說呢?”
顧惜年輕輕點頭,算是同意了碧落的說法。
“您既是一直護着淺梨,必然是有原因在的,屬下不敢幹涉主子的決定,但您並非一味護短的性子,淺梨的事,您再多多考慮。”
碧落走出門去。
不一會,淺梨端了一盆熱水回來,她先是在房間內轉了一圈,悄悄的偷看,確定碧落不在房間內,心才落回到了原處。
接着也忘了端水是打算給顧惜年淨手洗臉,就用那個平時洗漱用的盆子,擦擦洗洗,開始收拾起來。
顧惜年看着她的忙碌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當中。
淺梨轉悠一圈,正打算離開,忽的注意到了顧惜年在盯着自己看。
順着她有些詫異的視線,淺梨低頭,看着手上端着的銅盆,意識到了什麼。
她的臉色,瞬間大變。
銅盆放在地上,人也跟着跪下了。
她一個勁兒的磕頭:“大姑娘,奴婢是走神了,忘了這個是您專用的銅盆,奴婢這就出去,把盆子多洗幾遍,保證刷的乾乾淨淨。”
“淺梨?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是有什麼事嗎?”顧惜年皺眉問。
“奴婢沒事,奴婢只是擔心大姑娘會不要奴婢了,心裡邊有點慌。”淺梨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又把那盆髒掉的水,送到外邊去。
這一次,過了很久,都沒有返回來,八成是又有其他事給拌住了。
顧惜年聽到了外邊又有腳步聲傳來,深一腳淺一腳,哭哭鬧鬧。
不一會,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
“王妃,孫嬤嬤和兩個粗實婆子在您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特地來請罪了。”
碧落冷聲斥責:“這落霞院是什麼地方,哪容你們大呼小叫的喊?懂不懂點規矩?”
孫嬤嬤嚇的不輕:“碧落姑娘,您行行好,去王妃那兒裡替我們通報一聲吧。程管家說了,若是我們還想留在王府之內當差,得咱們王妃點頭同意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