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四妹來到另一張大理石長條案几前,打量着徐琳選的布料,摸了摸,笑着說:“徐姐姐,這些料子是你自己選的?”
徐琳已知喬四妹對自己的不屑,心中也是有氣的,不過她天生柔和的性子使得她不便發作出來,說:“我眼光不行,這都是長姐替我挑選的。”
喬四妹看了徐璐一眼,笑了笑說:“可是,我覺得徐姐姐穿這件紅色的,似乎與皮膚不襯吧?還有這件亮藍繪綵鳳的,似乎與姐姐不怎麼相稱呢?”
徐琳看了布料一眼:“長姐替我選的,穿着肯定會好看的。”
徐璐擡頭看了喬四妹一眼:“四表妹站得夠久了吧,要不要回去歇歇?”
喬四妹臉色一僵,徐璐這是在下逐客令呢。不過她存了別樣的心思,纔不會被輕易打發的,笑着道:“表嫂真賢惠,凌家都這麼富有了,又養着那麼多的繡娘,還要親自給表哥做衣裳。表哥知道肯定會很高興的。”
“你表哥一直都穿我做的衣裳。”徐璐並無炫耀的意味,只是陳述事實。再是富有的人家,男人的貼身衣物都是妻子負責的。她也不想假他人之手,所以自嫁給凌峰以後,凌峰的褻衣之類的貼身衣裳都是她親手做的。只是她平時候懶,一個月才做一兩件,使得凌峰的小衣穿了又穿,洗得也有些發舊了,心虛愧疚之下,不得不硬着頭皮熬工趕夜了。
喬四妹說:“表嫂一個人做未免有些辛苦,要不我給表嫂分擔些?”
喬三妹擡頭,警告地瞪了喬四妹一眼,“表哥的衣物自然是由表嫂負責的,你去湊什麼熱鬧?下個月就是母親的生辰了,你不是答應了要給母親繡一副牡丹圖麼?我記得還沒有繡好吧?是不是把母親的事兒給忘了?”
喬四妹不高興地道:“母親的禮物我一直記着呢,不勞姐姐操心。我不過是瞧表嫂辛苦,想替表嫂分擔一二罷了。”
“表嫂身邊的丫頭多得是,個個都是女紅能手,還需要你來分擔?我素日裡想做些繡活,請你幫個忙也還推三阻四的,在表嫂面前倒是討好賣乖。”
只差沒說喬四妹司馬昭之心了。
喬四再是臉皮厚,也被喬三擠兌得紅了臉。
徐璐見狀,只好站出來和稀泥,說:“既然四表妹還要給表嬸做繡活,那還是不要耽擱了,趕緊回去吧,以免耽擱了。夏荷,去廚房包幾個芙蓉餅給四表小姐帶回去,讓表小姐嚐嚐。”
這是徐璐第二次下逐客令了。
喬四妹再是臉皮厚,也不好意思了,只能忿然走人。
沒有人再提及喬四妹,衆人又圍着顏色搭配說討論了起來。徐璐喜歡紅白配,或是紅黃配,若主打白色,必穿深藍,或藏青色的裙子。她幾乎不穿深色的上衣,裙子倒是淺色深色各有相配。上衣顏色她都配純色,不喜怪色。至於中衣,多是薑黃或玉白二色。
女人天生就愛美,衣裳珠飾方面的討論,一向可以拉攏距離的。尤其喬三妹一心巴結徐璐,自然是賓主盡歡。
氣氛熱鬧了起來,徐琳也增長了不少見識,言語也多了不少。
這時候,豆綠端了盅水晶碗盛着的銀耳紅棗羹,裡頭還放了幾顆枸杞,米白的銀耳,加上紅棗枸杞相配,令人食指大動。
徐璐端過銀耳羹,對豆綠吩咐着:“可還有多餘的?”
豆綠說:“有的有的。二小姐和三表小姐都有的,一會子就端過來。”
喝着銀耳羹,冰糖純甜的味道,加上銀耳特有的滑嫩,喬三妹心頭苦澀不已,這半月來,她算是見識到了凌家的富貴了。徐璐一日三餐外加四頓點心,餐餐不重樣,五花八門,品類衆多,樣樣精緻,她們喬家與凌家比起來,完全是雲與泥的差別。
徐琳喝了銀耳羹,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沁香看了看窗臺下的滴漏,回答:“還差兩刻就酉時了。”
徐琳笑着說:“那姐夫也快回來了,我也該回去了。”
喬三妹見狀,也一道離去。
夏荷開始收拾殘局,整理羅漢牀上的各類絲線繡品,她擡頭看着若有所思的徐璐,輕聲道:“少夫人,這三表小姐這大概是想通了吧。”
徐璐從抄手遊廊往主屋走去,笑道:“所以我就說,這世上識時務的人還是滿多的。”
……
喬三妹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凌家一個小院子都相當於外頭普通之家的三進院落了。五間上房,她佔據了三間,喬四妹佔據了兩間,東廂房則住着喬五妹和喬六妹,西廂房住着她們帶來的奴僕,倒廳裡則住着各自的乳母。院子還是比較寬敞的,四姐妹住下來倒也不擁擠。
喬五妹和喬六妹正在穿堂處踢健子,看到喬三妹,叫道:“三姐姐。”
喬三妹摸了摸自己的嫡出妹子的頭,問:“你四姐姐呢?”
“她出去了。”
喬三妹又繼續問去了哪,喬五妹回答不出來了。
“四姐姐出去的時候,又另換了一身衣裳,也就是前陣子咱們起程之前新做的,還戴了表舅母賞給她的丹陽朝鳳珠釵。剛纔我問四姐姐要去哪,只是說出去閒逛。”
這個時候了,還要出去閒逛?
喬三妹冷笑一聲,熟門熟路地朝華馨苑的方向走去。
華馨苑離客居院落還有一段距離,穿過不大的小花園子,再穿過搭在湖泊上的走廊,又穿過一片桃花林,再橫穿過一條用大理石地磚鋪就的南北大道,又朝左邊道路走了上百步,穿過一片銀杏林,前邊出現一幢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高牆,這便是凌家主人居住之所,前邊一幢院落是華馨苑,與後邊相連的是晚香堂。
凌家最尊貴之人的居所。
“小姐,咱們不進去麼?”來到華馨苑門口,喬三妹的丫鬟留香見主子駐足,不由輕聲催促着。
喬三妹擡頭看了看天色,“現在什麼時辰了?”
“不大清楚,不過咱們從少夫人屋裡出來的時候,已是申時三刻,現在應該是酉時三刻了吧。”太陽都快下山了。
喬三妹猶豫了下,說:“走,隨我去前邊月洞門。”
自家小姐的心思,就算不說出來,留香還是知道一二的,前邊的月洞門連接着垂花門和外院,小姐該不會是要去堵凌峰吧?
來到月洞門,喬三妹四處望了望,沒有發現什麼,又踏出月洞門,這兒另有乾坤,種植了一大片梅樹桃樹及海棠,這兒呈品字型建有三間屋子,最前邊的是宴息廳,左右兩邊分別是三層高的觀月樓,及摘星樓。供女眷平時登高觀賞之用。也是凌家大宴賓客之所,佈置得非常奢華。
月洞門直線過去五百步,就是垂花門。
喬三妹在垂花門不遠處的桃樹林裡,看到了一抹銀紅身影。
不是喬四妹還是誰?
留香也發現了喬四妹的身影,驚呼一聲:“小姐,四小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喬三妹冷冷一笑,大步往喬四妹走去。
“四妹妹,你可真讓我好找。”
……
眼看太陽已下山,想來凌峰也快要回來了,徐璐吩咐廚房開始做飯。又問張嬤嬤,“你領人去垂花門處瞧瞧,若是瞧到了在那兒玩的四表小姐,也不必管她。只去大廚房吩咐着,讓他們早早給表小姐們送飯去。”
張嬤嬤明白,徐璐這是要準備收拾喬四妹了。
張嬤嬤果然就派了小丫頭出去,過了一會兒,小丫頭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三表小姐和四表小姐打起來了。”
張嬤嬤樂了,連忙去稟報徐璐。
徐璐皺眉,喬三妹這兩日在她這兒表現得中規中矩,也不再總愛往凌峰跟前湊了,怎麼今兒居然也去了垂花門,還與喬四妹打起架來?
墨香自告奮勇:“少夫人,奴婢過去瞧瞧?”
看着墨香晶晶閃亮的雙眸,徐璐點頭,又怕她吃虧,叫了四五個婆子一道跟着過。
“爺這時候也該回來了,若是讓爺瞧到了她們,見機行事吧。”
“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做。”墨香一溜煙地跑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凌峰就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墨香。
徐璐一邊迎上去,服侍凌峰寬衣,一邊瞧了墨香。
墨香回她一個得意的眼神,徐璐放下心來,專心服侍凌峰。
凌峰拿下二樑冠帽,解了皮帶,脫掉緋色官袍,着白色中衣就坐了下來,雙腿一蹬,一雙皁靴也脫了下來,已有丫鬟端了盆熱水進來,服侍他洗腳。
抹了腳後,凌峰赤腳雙腿盤坐在炕上,屁股下涼涼的,這才發現,炕上原本鋪的棉綢毯子已換成了白玉色的蜀地涼蓆。
又發現屋子裡的椅墊也全換成了清一色的玉白色掐冰藍邊涼墊,米白色刻金銀絲地毯,牆壁上用米白色紅木裱裝的一大副藍天白雲沙灘棕櫚樹的碧波海面圖,冰藍色薄紗雲錦簾,冷色系加淺色系相配,看起來簡潔清爽。
“今兒上午就給換了,爺來瞧瞧,可還有不足之處?”徐璐其實很是滿意自己的佈置。
凌峰仔細觀察了下,“插杜鵑花的瓶子換一下,換成白色的。”
多寶閣上的青釉高頸汝窯瓷瓶裡插着幾枝開得正豔的杜鵑花。徐璐依言讓人換上了白色的瓷瓶,果然比剛開爽心悅目多了。
“爺的眼光就是好,就換了這麼個瓶子,整體感覺就不一樣了。”徐璐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肚子餓了,讓人傳膳吧。”凌峰面上淡淡的,但心裡還是頗爲高興的。
吃完飯後,凌峰與摟着她溫存了會,然後放開她:“讓丫鬟們陪你一道去花園裡走走。我去外書房看會兒書。晚些再回來陪你。”
徐璐驚訝:“既然無事,就在屋子裡看書不成麼?”外書房離華馨苑可還有一段距離呢。
凌峰淡淡地道:“我怕你出去後呆在屋子裡不安全。”
什麼意思?徐璐茫然。
倒是服侍的墨香撲嗤一聲笑了起來。
徐璐看向她,又看了看凌峰,又想到在垂花門處打架的喬三妹喬四妹,於是就問道:“爺回來的時候,是不是碰到了表妹?”
凌峰神色不豫,“別提了,自我十五歲起,可沒少遇上這樣的情形。”所以對於這些所謂的表妹,凌峰是真心不待見的。
徐璐也知道凌峰的脾性,她倒是不擔心他受表妹們勾引,她只是好奇,面對兩個爲了他打架的表妹,凌峰是如何表現的。
“表現?我還能怎麼表現?”凌峰嗤笑一聲,看了墨香一眼,“你那丫頭也在現場,讓她告訴你吧。”一副路玲玲嘴裡的“高冷形像”。
徐璐只好問墨香。
“……少夫人聽說表小姐在垂花門處打架,生怕表小姐們有個三長兩短,就吩咐奴婢領着人過去勸架。只是纔剛走到垂花門處,世子爺就回來了。自然就瞧到兩位表小姐,不過世子爺也只是吩咐奴婢,把她們分開罷了。四表小姐衝到世子爺面前,抱着世子爺,要世子爺替她作主。三表小姐就怒斥四表小姐‘男女授受不親’要四表小姐趕緊放開世子爺。還說,‘你不要臉,咱們家還要呢’,四表小姐就哭得更大聲了,揪着世子爺的衣襟,要世子爺替她作主。世子爺推開四表小姐,說‘三表姐妹得對,男女授受不親,四表妹可得自重了。’四表小姐立及就傻住了,但仍是很不甘心說:‘表哥是不是也瞧不起我是庶出的?’世子爺就正色說‘表妹此言差矣。表妹上有祖母高堂,下有兄弟姐妹,就算受了委屈,也自有姑祖母和表叔表嬸替你作主,何時候論到我這個表哥了?’世子爺還對奴婢吩咐,帶兩位表小姐去見表太太,請表太太定奪。然後就走了。四表小姐仍哭哭啼啼的,說在家被作賤,想不到世子爺也瞧不起她,她活着又有什麼意義,還不如死了算了。三表小姐就怒斥四表小姐,收起你那套要死不活的嘴臉,做給誰看呢?打量我不知道你那起子心思,丟人現眼。四表小姐哭得更大聲了,就要去跳湖尋死。奴婢拉着她,說:‘表小姐,凌家的湖水淺,淹不死您的。真要死的話,奴婢送您一根繩子可好?可結實的。’”
徐璐再也忍受不住,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看了同樣笑意盎然的凌峰,又指着洋洋得意的墨香,“你當真這麼說?”
墨香在徐璐面前一向隨意慣了,但在凌峰面前可不敢造次,儘管得意到忘形,卻也不敢手舞跳蹈,中規中矩地道:“是呢,奴婢就是這麼說的。四表小姐反倒是無話可說了。過了好一會兒,她就來打奴婢,說奴婢一個奴才,也敢讓她去死,跟誰學的。奴婢當然不可能讓她打到,就捉了她的手臂,問她:‘四表小姐,您到底還要不要去死呀?要死的話,奴婢就贈您一條繩子,奴婢會幫着您死的。若是不想死,就趕緊回去。’四表小姐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一邊暴起來抓奴婢,一邊罵奴婢,說就算有死也要先打死奴婢。奴婢瞧她實在是潑蠻,只好讓媽媽們把她捉了起來,堵住了嘴巴,送到了挽雅閣,交給了姑老太太及表太太。”
徐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個墨香,越發刁鑽了。
凌峰也笑了起來:“這丫頭,倒是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得了主子的誇讚,墨香飄飄然起來,但仍是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是說:“那也是爺和少夫人指導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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