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孫貴妃失勢,一些別有用心的宗室還想扶孫貴妃所出的四皇子上位。以陳王府爲首的宗室結股成繩,以嫡出纔是正統爲由,力擋四皇子。後來太子殿下登基,對陳王府格外優待。就連已出嫁的花蕊郡主之女,也在聖上登基後被封爲縣主。而所有郡主之女,都沒有受封縣主之例。所以顧夫人在宗室裡頭,可是頭一份。”
“聖上對顧夫人可真夠優待的。原本的顧家,也只是三等伯爵之家,也因爲聖上的特別關照,在陝西鎮守了六年,擊退時常入浸河西的蒙古人,被聖上破格封爲國公。其實,當年鎮國侯方知禮,十四歲之齡就去了大同,整整三十年,爲我大慶邊疆安寧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付出了多少血和汗,也才只是侯爵之位。也有朝臣直言不諱,顧承平不該加爵,但聖上執意如此,也只能這樣了。”
這麼說來,威國公府確實聖眷隆厚,顧夫人又是宗室身份,又有縣主封號,難怪不把別的勳貴夫人放眼裡。
徐璐感慨,人家有驕傲的資本呀。
“這麼說來,顧夫人自恃身份,那咱們登門,會不會吃閉門羹呀?”武夫人可是聖上欽封的上品華國夫人,人家都沒瞧進眼裡,徐璐很是忐忑。要是吃了閉門羹,多丟份呀。
武夫人笑道:“她雖然瞧不上咱們,但也不至於無禮成這樣。見肯定會見的,不過不會太熱情就是了。”
果真如武夫人所言,威國公府的門倒是好進,武夫人讓人遞了貼子進去,約摸兩盞茶時光,顧家緊閉的朱漆銅獸環大門旁邊的六尺高,五尺寬的側門就打開來。走出兩個頭戴灰鼠皮暖帽穿灰青直綴的中年男子。
徐璐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們婆媳該不會要走顧家偏門吧。
中年男子一看就知是顧家的管事之類的,來到武夫人的馬車前,笑容滿面,卻是不卑不亢,長長作揖,聲音清郎,“凌夫人,請隨小的來。”
馬車卻並未從偏門入,而是直接駛進了旁邊的一個巷子裡,駛入垂花門式的中門進入方闊的內院,馬車並未在垂花門處停下,而是直接駛進去。進入垂花門,又有一處寬闊的空地,下了車,又被領着上了一輛青軸平頭雙輪車。
一位婆子笑着說:“此去還有一段路,坐車省得腳累。”
在內院還需要車拉,足能證明威國公府佔地的廣闊。
凌家後院也夠寬的,但因人口少,房屋建得並不多,除了幾幢屋舍院落外,全設計成花園形式。而華馨苑後罩房外,還連接了一大片湖泊,假山池林。儘管寬闊,但因屋舍都建在離垂花門不遠的地方,倒也省了不少腳程。
顧家建築雄偉,房屋高大,院落重疊,前廊後廈,抄手遊廊,垂花門,影壁,隔斷都十分講究,院內有院,院外有園,院園相通。不愧爲聖眷隆厚的國公府,令國公府佔地也廣闊,但因建了不少跨院,破壞了原本的建築基礎,而威國公府簡直可以媲美深宮大院。
馬車在一處三進的院門前停下,婆媳二人下了馬車,目不斜視,上了臺階,跨過門檻,繞過抄手遊廊,再穿過夾道,便瞧到頭戴灰貂鼠臥兔兒插鑲猛眼石展翅鳳釵的顧夫人,穿着暗紅底織金寶相花靠色三鑲領袖青綠色盤金五色繡龍小袖長身褙子,下身藏青底彩讕邊大朵簇錦團花芍藥紋錦湘裙。顧夫人立在臺階下,她身後立着十多個身穿秋香色打底麥黃鑲邊白底細花紋通袖襖兒,外罩茄紫色繡折枝臘梅圓領對襟褂的丫頭,及一羣身穿深紅色折枝梅花紋樣緞面對襟比甲的婆子媳婦。
等武夫人婆媳快要步出穿堂,顧夫人這才步下臺階,迎了過來。
雙方相互見禮,武夫人是華國夫人,與顧夫人品秩相當,雙方只微屈膝蓋便成。徐璐是小輩,則半蹲膝蓋,口稱:“凌門徐氏,見過夫人。”並深深蹲了下去。
顧夫人道:“不必多禮,外頭冷,都進屋坐吧。”
婆媳婦二人默默地隨顧夫人一道進入屋子裡。
顧夫人領着武夫人去了東次間,一道坐在臨窗大炕上,中間撂着金絲楠嵌象牙几子,几子上擺着個五彩青柚香爐,裡頭嫋嫋散發出若隱若現的淡淡花香。
徐璐則在對面炕沿坐了,暗觀屋內陳設,窗臺明淨,暗香撲鼻。屋內寬闊,卻不空蕩,四折紫檀木鑲琉璃屏風旁豎了着個高几,几子上擺着汝窯梅花長頸觚,觚裡插着開得正豔的臘梅。紫檀制的多寶閣上陳設的古董玉器,書籍茶具,古樸典雅。
丫鬟上得茶來,徐璐拿着汝窯白瓷茶盞,微微輕聞,猜不出是什麼茶,但聞之濃香撲鼻,令精神爲之一振。又打量服侍的丫頭,珠翠環饒,腳步輕快,不帶聲響,果與別家不同。
這廂,武夫人與顧夫人寒暄完畢,也不多言,只是說:“我那侄女的小姑子與貴府即將成婚,很是高興。今日前來,奉長姐託咐,特地替我侄女給小姑子送嫁妝而來。”
好戲即將上場,徐璐正襟危坐,努力掩住體內瘋狂沸騰的血液。
顧夫人愣了片刻,總算明白過來,武夫人的長姐就是令國公夫人,侄女就是李家的四奶奶,她蹙眉道:“凌夫人客氣了,李四奶奶給李六小姐置辦嫁妝,也是六小姐的福氣。只是爲何非要凌夫人相送?這未免不合規矩。”
武夫人卻對隨身侍立的婉言使了記眼色,“把東西呈上來。”
婉容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雪白箋紙,交給武夫人。
武夫人又把箋紙遞給武夫人,微笑道:“是這樣的。因我侄女的小姑子即將嫁人,我侄女的婆母也就是李太太,特地要我侄女給小姑子準備嫁妝。我覺得,與其讓我侄女把嫁妝交給李太太,再由李太太交由李六小姐再帶到顧家來,還不如直接把嫁妝交到顧夫人手上,反正媳婦的嫁妝都歸婆家所有,豈不省事?”
廳子裡風聲驟起,寒風陣陣。
顧夫人雙眼一眯,坐直了身子。
良久,顧夫人才一字一句地道:“凌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顧家可從未貪圖過媳婦嫁妝。這些還請凌夫人收回吧。”
武夫人笑道:“顧夫人有所不知。李家太太要我們家惠惠在苑平三千畝良田的莊子給六小姐做嫁妝。可這苑平的莊子,可是當年我送給惠惠的嫁妝。我覺得,反正六小姐要嫁到顧家來,以李家的規矩,將來李六小姐的嫁妝,還不是顧夫人所有?是不?”
顧夫人氣得厲害,怒道:“凌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堂堂正正做人,會霸佔媳婦嫁妝不成?”
徐璐正觀察着顧夫人的反應,卻讓武夫人暗地裡剜了一眼,這纔想起了自己的任務,趕緊誇張地笑道:“顧夫人,您真的好有福氣哦。”
顧夫人目光如刀,生生割着徐璐的肌膚。
徐璐有武夫人撐腰,加上她也看不慣顧夫人目下無塵的清高樣,眼裡射出戰鬥信號,微微一笑:“顧夫人有所不知,昨兒個我惠惠表姐與我說了,李六小姐即將嫁到貴府,怕李家高攀了貴府。所以李太太特地要我表姐給六小姐準備嫁妝。天可憐見的,表姐嫁到李家,當年兩萬兩銀子的嫁妝,早就被李太太和六小姐拿得七七八八了,如何拿得出多餘的嫁妝來?如今就只剩下在苑平的那三千畝良田,每年還有千把兩銀子的收益。我知道顧夫人家大業大,必是瞧不進眼裡的,可肉再少好歹也是肉,還望顧夫人不要嫌棄。”
顧夫人臉色鐵青,目光死死地瞪着武夫人,“武氏,你究竟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果真如凌峰所言,顧夫人雖然有諸多讓人不喜的毛病,但信守承諾,注重臉面,今日武夫人就是明擺着上門扒她的臉皮。
顧夫人是無辜的,卻被遷涉到“貪圖媳婦嫁妝”的漩窩裡,這讓一向注重名聲的顧夫人如何不惱?這時候連尊稱都不見了,足可見其惱怒程度。
顧夫人雖然目下無塵,清高矜持,但這樣的人,卻是極好面子,非常注重自己的名聲。生怕別人說她不好的話。所以武夫人逮着她這個優點,大加利用。
果然,效果奇好。
徐璐再接再厲,微笑着拿了串佛珠,雙手呈上去,“對了,這串佛珠,是用檀木製成的,還在寺廟開過光。也是我表姐特地給顧小姐準備的,麻煩顧夫人交給顧小姐。若李六小姐將來有了身孕,無論顧小姐如何整治自己的嫂子,都不怕那些投胎不成的陰靈產生怨氣了。”
顧夫人看也沒看,只是雙眼眯了起來,聲音如鐮刀割在木頭上鈍鈍的聲音,“凌少夫人,李六小姐還是閨閣女兒家,名聲是何等的重要!你這樣隨意侮蔑一個閨閣小姐的名聲,又豈是品性端莊者所爲?”
徐璐微笑:“我只是實話實說呀?顧夫人若是不信,大可隨便抓李家的下人來問上便知了。”她看了氣急敗壞的李夫人,“哦,我倒是忘了,李家的下人都是由李太太管着,如何敢說實話?”
“對了,顧夫人,我大姨母說了,既然親家太太都發話了,表姐身爲媳婦,不好不從。所以特地把表姐當年的嫁妝單子也一道拿了來,免得李顧兩家麻煩。今兒個就全給了顧夫人吧。”徐璐摸出一張嫁妝單子來。
顧夫人臉色難看到極點。
徐璐又添油加醋地道:“我真是羨慕顧夫人呀。娶一個媳婦就能得到這麼龐大嫁妝,怪
不得顧家每年置辦的膳食,能成爲帝都之最。可惜我身份不夠格,吃不成。”
“顧小姐也是有福了,將來她的嫁妝也就有着落了。”
顧夫人氣得眼冒金星,徐璐這話句句戳中她的要害。她生平最不屑的就是那種眼皮子淺霸佔媳婦嫁妝的婆母了。
徐璐還不過癮似的,又說:“對了,昨兒個李六小姐身上穿的那件紅色織金妝花緞繡銀紅菊花紋樣領子衣裳,還有頭上戴的羊脂玉的珠釵,手上戴的鐲子,可都是從我表姐嫁妝裡拿的。到時候還會一併陪嫁到顧家呢。唉,天可憐見的,我表姐自己都捨不得穿戴。顧小姐得了那麼多的好處,可千萬別忘了我表姐的好哦。”
“夠了。”顧夫人起身,几上的盞杯盤子全摔在地上,連同手上的嫁妝單子,及裝有地契的匣子也飛得到處都是。
她冷冷盯了武夫人一眼,冷笑着說:“凌少夫人想替李四奶奶撐腰明說就是,何苦把我拖下水?”
果然,與聰明人打交道確實省事。
徐璐故作驚訝:“顧夫人,我只是實話實說呀。”
顧夫人忍着怒火,一字一句地道:“我顧家還不屑要媳婦嫁妝支撐門面。我還有事,就不留凌夫人了,凌夫人,你請自便吧。”然後讓人送客。
徐璐又天真一笑,對顧夫人道:“顧夫人,我應該沒有說錯話吧,我記得您膝下確實還有一位千金吧。”
顧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對一旁服侍的嬤嬤吼道:“全都死了不成,還不替我送客。”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武夫人笑呵呵地起身,一臉歉意地道:“實在不好意思,顧夫人,原本我想把侄女那處苑平的田莊地契一併交到您手上的。只可惜地契已讓我侄女的婆母收去了,所以真的很抱歉了。”
顧夫人氣得臉色鐵青,從牙縫裡崩出一句話來,“送客。”
……
……
“夫人,您瞧,那不是顧家的馬車嗎?”徐璐婆媳離開顧家不久,在街上慢騰騰地走着,一直關注顧家動靜的徐璐就瞧到顧家旁邊的恭子裡駛出兩駕馬車及二十多名侍衛。
武夫人靠在車廂裡,“應該是去李家吧。”
徐璐笑嘻嘻道:“夫人,咱們剛纔賣力表演,顧夫人應該會與李家退婚吧?”
“說不準。”武夫人看着她,眼裡帶着笑意,“你個促狹的,果真是無知者無畏,剛纔顧夫人可是被你氣得夠狠。你就不怕她治你的罪?”縣主是真兒八經的皇族,普通人冒犯皇族,可是要被治罪的。萬一顧夫人氣得狠了,拿出縣主的威風,徐璐少不得要受一番委屈了。
徐璐無辜至極,“顧夫人雖然高傲清高,但並非沒有腦子。她就算一時生氣,過後也能夠想明白的。”
“你就這麼篤定?”
“當然,爺早就與我分析過了。還要我盡情得扒她的臉皮。顧夫人在咱們面前有多丟臉,她對李家就有多恨。若是直接與李家退婚就好了。”
“那可難說。”武夫人說,“婚姻大事,可馬虎不得。一旦訂下婚約,可是輕易不得毀的。不然,依顧夫人愛惜顏面的程度,若沒個正當理由,是必不可能主動退婚的。”
徐璐眨眨眼,“她應該也知道李曉英的德性了吧,還會要她纔怪。”
“知道了又如何?可外人並不知道呀。依顧夫人的品性,也斷不會四處宣揚李小姐的不是來達到退婚的目的。顧夫人這人雖然不討喜,但爲人品性還是不錯的。”武夫人說了句公道話。
“那怎麼辦?要不要再添把火?”
武夫人想了想,“算了,先按兵不動吧。先回去與峰兒商量一下吧。”
……
昨天才離去的顧夫人,今天又登門來。李太太儘管驚疑,但仍然熱情接待了。只是瞧着顧夫人一副來着不善的模樣,心頭也隱隱打鼓。
“顧夫人,今兒來,可是有指教?”從昨天武夫人離去後,李太太心頭就一直七上八下了。她丈夫確實屁股底下不乾淨,並且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之所以能從普通人身份一路平步青雲攀到今日的一品大員,原來全靠安國侯府暗中提攜。可她非但沒與凌家交好,反而還處處刻薄人家的侄女,想着昨日武夫人的態度,李太太心頭就直打鼓。
而今日丈夫就去了凌家,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偏顧夫人又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李夫人心頭閃過不好的預感。
顧夫人拿出一串赤金打造的佛像,“這是特地請高僧開過光的佛像,可以保估女子平安。不受邪靈侵害。聽聞李六小姐手上曾有過人命,怕李六小姐受陰靈侵害,特地給李六小姐求了個佛象,麻煩李太太給令千金戴上吧。”
“多謝顧夫人。顧夫人這真是……啊,您,您說什麼?”李夫人忽然大變。
顧夫人一直盯着李太太的面容,冷冷地道:“我聽人說,李六小姐手上曾出過人命,應該有這回事吧。”
李太太臉色猛地一變,“顧夫人這是聽誰說的?我家英娘一向規規矩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何會害人性命?是誰造謠生事害我英娘名節?顧夫人告訴我,我必把他碎屍萬斷。”
顧夫人盯着李太太,一字一句地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聽說,李六小姐曾經讓貴府四奶奶沒了孩子。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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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一更,補上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