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姐妹平行而來,昂首挺胸地進入宴息廳,無視李夫人隱隱的不悅,顧夫人的冷淡,武夫人看着顧夫人高聲笑道:“剛纔聽惠惠說,貴府要與李家六小姐喜結連理了,恭喜顧夫人。”
威國公夫人也稱顧夫人,聞言眼皮都不帶擡的,淡淡地道:“凌夫人不是來看望侄女麼?怎的還有空來關心我們顧家的事?”
武夫人爽郎地笑着,“顧家與李家喜結連理,我家惠惠可高興得不得了。喏,她這個做嫂子的,已開始給六小姐準備嫁妝了。”
李夫人心裡一喜,說:“難爲老四媳婦了。你一向疼曉英,可也不能把她寵壞了纔是。”
徐夢竹絞着帕子,忍了良久,才忍下滿心的不忿。
顧夫人卻依然冷淡至極,看了徐夢竹一眼,又看向武夫人,淡淡地道:“這世上居然還有這般疼小姑子的,倒讓我意外。”
武夫人笑道:“這又有什麼的,我們惠惠一向疼李六小姐。連帶咱們都聽說過李六小姐的大名,呵呵。”
說了一會子無關痛癢的話後,顧夫人告辭離去。李夫人親自送走了顧夫人,因爲心情好,加上徐夢竹又主動要給女兒置辦嫁妝,心頭高興,對徐夫人武夫人也非常的客氣。但武夫人卻再也沒了剛纔面對顧夫人的客氣,而是懶洋洋地靠在榻上,斜望着李夫人,脣角浮現一抹嘲諷淺笑。
“看李夫人挺高興的。”
李夫人沒有注意到武夫人的神色,笑眯眯地道:“姨太太說哪兒話,曉英總算尋得婆家,這留女留成仇,早早把這淘氣鬼嫁出去,我也好了卻一場心願了。”
武夫人問:“可否定好婚期?”
“定了定了,就在今年四月二十八。姨太太若是不嫌棄,到時候還望來喝杯喜酒。”李夫人雖然對媳婦嚴厲刻薄,但對徐夫人武夫人還是非常客氣討好的。畢竟人家好歹是勳貴夫人,就算李家靠上了顧家,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武夫人臉色卻是一臉的凝重,“親家太太若是信得過我,就把日子儘量提前吧。”
李夫人臉上的笑容疑住,“姨太太這是……”
武夫人再度冷笑一聲,“親愛太太看來是安逸日子過久了,倒忘了居安思危了。”她坐正了身子,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樣,“親家太太若是信得過我,就趕緊與顧夫人把日子儘量提前,越快越好。以免李六小姐受她父親牽累。”
李夫人惱了,臉上的笑意消失,聲音不自覺慌了,“凌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夫君仕途得意,女兒又即將嫁入高門,還是國公府,李夫人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偏偏讓武夫人說了這麼一堆喪氣話。李夫人有些惱恨,卻還有更多的慌亂。
武夫人卻沒再說話,只是長長一嘆,卻沒有說話。
倒是徐璐遲疑了一會,這才站出來道:“親家太太,也非我婆母危言聳聽。而是,這幾日,我聽我家世子爺說,親家老爺行事頗有些……呃,讓人病詬的地方,已讓言官和御史盯上了。我還聽我家世子爺說,如今外頭正有好些人去了衙門狀告親家老爺……如今已有好些言官彈勳親家老爺。世子爺看在夢竹表姐的份上,把此事暫且壓了下來。並把那告狀之人暫且穩住了,又把相干官員貶出了京中。這才把此事勉強壓了下來。但這事兒,卻讓大理寺卿楊文中給發現了。”
徐璐看了眼已臉色發白的李夫人,又壓低了聲音道:“這楊文中與爺交情只一般,身後也有不小的勢力。所以我們世子爺也不好拿官威壓他,只好對他許以重利,這才堵住了李文中的嘴。但我們世子爺也說,這李文中就是貪心不足的,雖如今暫且堵住了他的嘴,但仍是要我來提醒夢竹表姐,趁早打主意。也請親家太太轉告親家老爺,趁着還沒東窗事發,趕緊把尾巴抹了。不然,到時候事情鬧將開來,不止親家老爺丟官罷職,我們世子爺也要吃掛落的。”
李夫人徹底慌了,她本來就是內宅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何知道這些朝堂上的事,被武夫人婆媳一驚一詐,立時六神無主。
“姨夫人,少夫人此話當真?”李夫人仍是不願相信徐璐一個年輕媳婦,只是看着武夫人。
武夫人沉重地點頭,“我家侯爺也對我提及過,不過卻未明說。只是對我提了句,只是親家老爺已讓聖上有所不喜。我想,聖上再不喜親家老爺,也斷不會輕易就卸了親家老爺的差事。只是沒過兩天,我就聽峰兒講,已有言官私下彈劾親家老爺,理由是爲驕奢淫逸,爲虎作倀。內宅不修,德不配位。聖上留中不發,也不知是怎麼意思。”
李夫人雖出身普通,但因丈夫爭氣,加上些許運氣,這大半輩子以來,還真沒受過什麼波折,以至於在災難面前,毫無抵抗之力,被武夫人幾句話就弄得六神無主,驚惶失措。
三言兩語就把李夫人的囂張氣焰給打下來,接下來事兒就好辦。武夫人亮出安國侯府在朝堂的些許勢力,朝中六部九卿都有凌家相交之人,言官裡頭也有與凌家交好的。李夫人收起了輕視之心,對武夫人越發恭敬了,連帶對徐夢竹也是百般慈愛。
“老四媳婦,年前你才生了場病,這身子還未大好吧,趕緊坐下來,千萬別累着了。”李夫人也知道,凌家並不一定非要幫李家,不過是瞧在四兒媳婦的份上罷了。李夫人也是能屈能伸的,只要籠絡了徐夢竹,相信武夫人也會看在姻親的份上,幫忙一二的。
偏偏徐璐專拖後腿,一會兒說,親家老爺吉人自有吉相,就算凌家不出面,想來也不會有事的。一會兒又不甘不願地對一臉焦急找她找幫忙的徐夢竹說,“表姐說得倒是容易,你以爲就是上下兩片嘴脣搭吧一下就成?”然後小聲地勸着武夫人,“夫人,咱們凌家的姻親多了去,難不成每個有難都要去相幫不成?再說了,我看夢竹表姐在李家似乎也過得不怎樣。”
徐璐的聲音很低,但又偏偏讓李夫人聽了個囫圇。而武夫人在聽了徐璐的話後,看徐夢竹的眼神就帶着憐惜,再看李夫人時,目光就尖銳起來。
李夫人就算無法聽全,也多少猜了出來。趕緊保證,她先前也是因爲看兒子年紀不小了,膝下猶空虛,對媳婦未免嚴厲了些。現在她又想通了,凡事也要講緣份,緣份到了,孩子自然也就來了,強求不得的。並保證以後再也不干涉媳婦房裡的事。
爲了表示自己的誠心,李夫人還當着衆的面說:“……我有一個遠房侄女,是我表妹的閨女,因替我表妹夫守孝,耽擱了婚事。如今我那侄女也快守成老姑娘了,我表妹愁得跟什麼的,特地託到我面前,要我給侄女選一門親事。我這陣子正四處物色呢,也請親家夫人還有姨夫人幫忙留意着,不拘家世門弟,只要哥兒人品過得去,家中有規矩便成。”
李夫人如此說,也是表明不再幹涉四媳婦房裡事。
徐夫人深恨李夫人可惡透頂,強佔女兒嫁妝。很想當場給李夫人沒臉。但妹子的話也有道理,她已折戟了一個女兒,二女兒不可能再步上大女兒的後塵。是以不得不強忍下這口氣,勉強一笑,應了下來。
但徐夫人是真的深恨李夫人的惡毒,儘管不敢撕破臉,卻也免不了冷嘲熱諷,“親家太太打發一個也是打發,兩個也是打發。乾脆把女婿屋子裡的通房姨娘都給打發了吧。夢竹好吃好用的供着她們,偏一個個不中用,也沒福氣,這麼多年了,還是沒給女婿生下一男半女。再說了,親家太太府上開支似乎不小呀,貴府六小姐又即將嫁人,這花錢的地方也多了去。養這幾個不中用的姨娘未免浪費米糧,不如一道打發了吧,省得浪費銀錢。親家太太認爲呢?”
徐夫人也算得是逼迫了,但李夫人居然沒有生氣,反而笑着說:“親家夫人說得有道理,就依親家夫人所言。老四媳婦,我也知道你手頭緊,可咱們府上可不能養閒人的,那幾個姨娘不能生養,養着也無甚用處,改明兒領了人伢子來,都打發了。也省些銀錢。”
徐夢竹心頭竊喜,但這時候可不是講賢惠的時候,趕緊應了下來。生怕婆母又反悔似的。
有武夫人在,徐夫人得到給女兒撐腰的目的,也就見好就收。
當然,李夫人也知道自己對徐夢竹做了多少醃贊事,爲怕徐夢竹記恨以往的事在武夫人面前編排她,可是把功夫做足了的,不但賞了徐夢竹不少名貴補品,還拿出了壓箱底的上好錦緞首飾。
徐夫人見狀,還想趁勝追擊,要李夫人把女兒的嫁妝一道吐出來,卻讓武夫人眼神制止了。
離開李府後,徐夫人這才迫不及待地問武夫人原由。
武夫人靠在秋香色繡墨綠勁竹的長枕上,淡淡地說:“若是明着說出來,豈不打她的臉?也有要脅之意。就算她一時照做了,過後還會心有不甘,萬一再找惠惠麻煩,你我可就是鞭長莫及。”
徐夫人想了想,頹然靠在車廂上,怒道:“那怎麼辦?難不成,咱們就只能忍氣吞生不成?”
武夫人淡淡地說:“這事兒不急。我有辦法讓她乖乖吐出來,”
徐夫人將信將疑,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妹子的本事,一向有主意,歪點子又多,整人陰人的本領信手拈來。她儘管年長她幾歲,卻完全是望塵莫及。
這會子,在厲害強大的妹子面前,徐夫人卻是半分嫉妒也沒了。她低低地問:“李澄昕真的讓聖上不喜?”
武夫人微微一笑,“有時候假亦是真,真亦是假。”
徐夫人不明所以,但爲了表示自己的內涵,也就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明白了,六妹妹,實在是高呀。”
……
徐璐回了凌府,送武夫人回了晚香堂,武夫人留她說了會子話,她淡淡地對徐璐說,“等峰兒回來,你把惠惠的事與峰兒提一下。”
武夫人每當存着心事時,說話就會說得緩慢,她一字一句地道,“李澄昕統管上十二衛營,再與顧家聯姻,顧家也是豪門宿族,這強強聯手,確實非同一般。”
這些名門嫡女呀,說話總是說一半藏一半的。也虧得徐璐有顆七竅玲瓏心,也多少猜出了今日武夫人在李家的賣力表演爲哪般,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夢竹表姐在李家過得如此艱難,好歹也是爺的嫡親表姐,讓人欺負了都不啃聲,像話麼?”徐璐笑着說,“不消夫人提醒,我必是要提的。”
見媳婦如此上道,武夫人很是滿意。
徐璐回到華馨苑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凌峰。
一路上豆綠嘰喳過沒完,羨慕武夫人不發威還好,一旦發起威來,就能掌控全場節湊,讓所有人都圍着她轉,把她羨慕得半死。而武夫人身邊的下人也跟着沾光,威風透頂。
徐璐好笑:“去去去,嫌跟着我不夠威風,改明兒我讓夫人收了你如何?”
豆綠吐吐舌,“少夫人也夠厲害了,奴婢也知足了。”她是徐璐的貼身大丫頭,儘管沒什麼本事,手上也沒掌權,更沒有攬差事,但有徐璐這個大靠山在,她在凌府也幾乎是橫着走的。
徐璐拍了她的頭,笑罵道:“沒上沒下。”然後回頭問在屋子裡值守的含香,“世子爺呢?應該回來了吧?”
含香說:“世子爺早就回來了,正在裡頭看書呢。”
含香欲言又止的。
徐璐沒有注意到,就徑直進了屋子裡。
徐璐平日裡活動的地方除了東廂房,都是堂屋旁邊的東次間,一邊挨着堂屋,一邊挨着內室,還設了間梨花櫥,專供值夜丫鬟放睡。
東次間很寬闊,桌椅齊全,臨窗和靠壁的一方,各設有兩張大炕。而凌峰則斜躺在臨窗大炕上,一隻腳翹在炕上,一隻腳伸在地上,一個緋色繡十樣錦比甲的丫鬟,正跪在地上,給凌峰按着腳板。
這丫鬟正是繪夏,她飛快地挹頭看了徐璐一眼,聲音清亮,“少夫人。”聲音飽含某種期待。
凌峰斜靠在炕上,身後墊着個大枕頭,手上捧着本書,捍了徐璐一眼,笑了笑:“回來了?”腳下微微抖了抖,“再重些。”
繪夏委屈地道:“世子爺,奴婢沒力氣了。”
“身爲丫頭,這麼點活兒都幹不好?那你還能幹什麼?”
繪夏咬着脣,快要哭出來了,卻不敢說什麼,只能繼續加大力氣揉按。
徐璐坐到另一邊炕上,看着額上已冒出細汗的繪夏,觀察了她好一人兒,又擡頭看凌峰,發現他明着看書,實則眼角餘光正瞟着自己,不由納悶,似乎,她不在的時候,屋子裡還發生了某些不尋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