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山鳳凰頂之後繞過兩個小山頭,有一片青草地。
青草地之後,還有一小窪湖泊。
湖泊的一旁,是一片松樹林。
不單是風景秀麗,而且據說還是塊風水寶地。
二郎山歷次戰鬥犧牲的兄弟全都埋葬於此。
這一天,正是立秋之日,頭天夜裡剛剛下過酷暑季節的最後一場暴雨,天明之時,暴雨停歇,轉爲了綿綿細雨。
雨水洗滌之後的草地更加青翠,湖泊愈發明亮,只有那片松林,在秋風中發出了嗚咽的聲響。
三天前,這裡又平添了近五百座新墳,英雄西去,就此與人間告別,那見證了二郎山歷史的松樹林,又怎能不悲傷?
細雨中,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出現了。
他沒有心思去領略身邊的秀麗風景,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了那片新墳上。
緩緩地走過去,緩緩地逐一撫摸着那些新墳前立着的木牌。
時間倉促條件有限,這些長眠於地下的英雄好漢們到死了連個墓碑都沒有,只能以一塊木牌來替代。
“兄弟們,等打贏了小日本,我葉途飛若是還活着,就一定會回來給你們刻個墓碑,告訴後人,你們雖然曾經做過被人不恥的土匪,但你們更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那片新墳,連同老墳,足足有七八百座之多。
這位自稱叫葉途飛的年輕人在每一座墳前都會站上一會,說上幾句話。
馮忠樑、李忠雲、羅忠剛……當年威震二郎山江湖的忠義堂十三羅漢,活下來的不過五人。
彭友明、衛向東、石黑子……這些**人用鮮血和生命捍衛了**的尊嚴,向世人證明了胡小舟之流只是極小的一部分而已。
那自稱葉途飛的年輕人在一個木牌上刻有‘獨孤玉’之名的墳前停住了。
“獨孤啊,你就這麼走了?你胞弟的仇就不報了?那山下敬吾可活得好好的呢!……哦,是這樣啊,好吧,六爺答應你,一定會親手殺了山下敬吾,爲你胞弟,也是爲你……放心吧,六爺說到做到,六爺食言過麼?呵呵……”
緊挨着獨孤玉的墳頭,是一個叫張羅輝的歸宿地。
那個自稱是葉途飛的年輕人似乎對張羅輝的感情更深一些,他緩緩地坐到了張羅輝的墳前。
“灰騾子,你讓六爺說你什麼好呢?我那麼信任你,可你呢?卻在六爺我背後動手,將我打昏……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膽了?……哎!灰騾子啊,你知不知道你這種做法是陷六爺與不仁不義啊!……你們都走了,就留下我一個人,什麼意思?對六爺我有意見?不想在跟六爺做兄弟麼?……哦,灰騾子,你安排保護我撤出戰場的那兩名兄弟都還活着,他們倆也是好樣的,我寫了個字條,介紹他們去找漁農先生了,你不反對吧?”
自稱葉途飛的年輕人嘮嘮叨叨,坐在張羅輝的墳前不肯離去。
“今天晚上,我要去趟徐州城,把胡小舟這個畜生王八蛋給解決了。灰騾子,當初你親手槍斃了胡小舟的家人,那是你不對……呃,好好好,我知道你也是無奈,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嘛!可話說回來,畢竟還是你下的手,不是嗎?所以啊,你跟胡小舟的這一篇恩怨就算翻過去了,行嗎?……我去殺胡小舟,爲的可不是給你報仇,那是爲彭書記,爲歐陽雪萍,爲屈死在這場戰役中的數百弟兄……你在天上就看好了,看看你六爺是用什麼手段取走這個畜生性命的……還有啊,你跟弟兄們說一聲,讓他們在黃泉路上等好了,胡小舟今晚必定會下地獄,你們見到了他,再痛扁他一頓好了……哦,是啊,你們跟他不一路,你們都在天堂之上,到不了地獄那邊……”
從上午到中午,從中午到傍晚,那個自稱葉途飛的年輕人就這樣嘮嘮叨叨,輾轉在墳地之間不肯離去。
天色將黑,那年輕人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松樹林的邊緣,那年輕人跨上了一匹駿馬,向徐州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徐州城內,以爲日軍於三日前剛剛吃了一場敗仗而惱羞成怒,拿着城裡百姓撒氣,一時間是風聲鶴唳危機四伏。
那自稱葉途飛的年輕人對這種場面似乎見慣不怪。
他的駿馬留在了城外,他是翻越了城牆進得城來的。翻牆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他的衣衫,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
他好像早已經打探好了胡小舟的住處,輕車熟路,從小道來到了胡小舟住處的後牆。
翻城牆都是輕而易舉,這三米來高的後牆又能算得了什麼?
胡小舟的這個住所是日本人賞給他的。胡小舟剛變節的時候,日本人對他很重視,派了十多名士兵輪番警衛這所宅子,可現在也不知是怎麼了,日本人好像不怎麼想理睬胡小舟了,偌大一處宅子,竟然沒有一名士兵來把守。
這也省去了那年輕人的麻煩。
那年輕人看清楚了這宅子並無士兵把守,笑了笑,將手中的匕首藏於了身上,拍了拍衣衫,徑直來到了這宅子的臥房。
胡小舟從噩夢中驚醒,揉了揉眼睛,忽然看到了黑暗中站着的一個人影。
“你們終於來了!”
“……”
“我知道,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組織是不會放過我的。”
“……”
“日本人在二郎山吃了敗仗,歸罪與我,把護衛我的士兵都撤了,他們就是想借刀殺人啊!”
“……”
“動手吧!”
“……”
胡小舟嘆了口氣,突然拔出槍來,對着黑暗中的人影打光了彈夾中所有的子彈。
可是,那人影卻巍然不動。
自稱葉途飛的年輕人從另一側現出身形。
“胡小舟,別費心機了,你聽說過槍能打死一個鬼魂麼?”
那年輕人手中拿着一個火摺子,點燃後晃了晃,昏暗的火光下,那人影若隱若現,看上去就像是彭友明站在那裡。
胡小舟嘆了口氣:“我吃不住日本人的折磨,認了慫,但這套鬼魂的把戲卻嚇不了我,葉途飛,我知道我欠了你們的,你來找我報仇,本就是理所當然,動手吧!”
葉途飛緩緩地拔出了匕首。
“葉途飛,我有一事相告,若是你認爲這件事還有些價值,請你給我個痛快!”
葉途飛愣了下:“成交!”
“我是該死,其實你不來,我也活不了幾天,早晚都會被良心折磨死。可是,更該死的山下敬吾卻活得好好的,這不公平!”
“山下敬吾的性命用不着你操心,我遲早會讓他把性命留在中國的土地上。”
胡小舟搖了搖頭:“你沒有機會了,再過三天,山下敬吾就會退役回國,葉途飛,難不成你還能追到日本的陸軍監獄中把他弄回來?”
“怎麼講?”
“山下敬吾策劃的這一場戰役,靈璧山那邊毫無收穫,可在二郎山,被打得丟盔棄甲,白白喪失了小兩千的兵力,橋本太郎將黑鍋扣在了山下敬吾的頭上,三天後,山下敬吾將會回國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等待他的將是至少三年以上的牢獄生活。”
“謝謝你的相告,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等等……葉途飛,你就不想知道當初在二郎山,我爲什麼要那樣對付你嗎?”
“不想!”葉途飛的回答乾淨且利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不想留着遺憾死去,葉途飛,就算我求你,讓我把原委說出來好麼?”
“不好!”
葉途飛向前兩步,將那把匕首插進了胡小舟的胸膛。
匕首插的極爲準確,直入心臟。
胡小舟翻了翻眼皮,長長地吐出口氣,就此告別了人世。
……
再過三天。
是二郎山這些好漢的頭七。
活着的人來到了他們的墳地,爲死去的這些兄弟做頭七祭奠。
領頭的是閆希文,身旁還有一位身穿**將軍服的韓鴻勳。
“韓師長,七天了,咱們仍然沒有葉途飛的下落,是不是給他建個衣冠冢啊?”
韓鴻勳搖了搖頭:“他不會死的,他只是不想再見到我們。”
閆希文嘆了口氣,沒再堅持。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兄弟發出了驚呼:“看!快看!那是什麼?”
衆人急忙看過去,墳地之前,赫然一塊大山石,山石之上,竟然擺放着一個頭顱。
弟兄們急忙奔過去,看清楚了那頭顱:“是胡小舟!這個叛徒,他終於得到了應得的下場!”
頭顱之下,弟兄們還發現了一張紙條。
交給了閆希文之後,閆希文禁不住顫抖起來:“是葉老弟的筆跡,是葉途飛的親筆,六爺他沒死!二郎山的葉六爺還活着!”
韓鴻勳拿過那張紙條,輕聲讀道:“兄弟們,胡小舟的人頭送上,祭奠你們的在天之靈!六爺還欠着你們山下敬吾的這條狗命,放心吧,兄弟們,不出三天,六爺一定會親手解決了他!”
此刻,二郎山還活着的弟兄們發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喊叫聲。
六爺還活着!
還活着的六爺答應他們要親手宰了山下敬吾!
親手宰了山下敬吾的六爺早晚都會回到二郎山!
回到了二郎山的六爺一定會帶着他們繼續跟小日本這些狗強盜戰鬥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