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葉途飛有所反應,彭友明又接着灌輸了一通道理。
“咱們先不說信仰,可能現在說信仰還爲時過早,咱們就說一個最粗淺的道理,俗話說,人過留聲雁過留名,葉老弟,若干年後,這場戰爭結束了,你和你的弟兄們該何去何從?是繼續佔山爲王與政府對抗,還是順應時代成就一番偉業?那麼,現在就是最佳的選擇時機。葉老弟,還有句老話我得提醒你一下,過了這個村可不一定能再找到那個店啊!”
胡小舟轉過頭看了眼彭友明,極其嚴肅道:“彭書記,這話說的可不對,我必須糾正你。加入革命隊伍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可不是你那種說法,充滿了投機主義。”
彭友明連忙認錯道:“對對對,我是着急了,纔會說出這種粗俗道理。特派員批評的對,是我的思想有問題。”
胡小舟放緩了表情,對葉途飛道:“我們能理解你的目前的心情,更能理解你目前的難處,國民黨那邊的武器彈藥是很誘人,別說是你,就連我也覺得可惜。但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個道理你總該曉得。現在,就需要你好好衡量衡量,魚和熊掌你想要哪一樣?是加入到革命的陣營中來,爲人民爲國家而奉獻一切,還是繼續保持原樣,做個佔山爲王的草莽英雄?”
葉途飛的心裡開始嘀咕起來了。
加入**一方是他很早以前就確定的了,他知道,過不了幾年,這天下就是**的了,他必須要爲弟兄們安排好歸宿。但是,現在就要他立即加入進來,似乎又有些倉促,拋開韓鴻勳那邊的武器彈藥不說,就說弟兄們的思想,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全接受了的。
若是以此爲藉口,葉途飛完全有理由停止了搖桿要求緩一緩再說,就算沒這個理由,隊伍是他葉途飛的,他說緩一緩,那麼胡小舟也只能緩一緩。
然而,彭友明的那番話卻使得葉途飛謹慎起來。
彭友明也算是老革命了,不單是革命覺悟高,理論水平也是不低,今天當着胡特派員的面,竟然說出‘錯過這村就沒了那個店’的這種低水平話,這一定不是失誤,應該是故意而爲。
也就是說,彭友明是冒着被胡小舟批評的結果而在提醒他。
彭友明爲什麼要這麼做?答案很顯然,這一次,這個叫胡小舟的特派員前來二郎山,很可能是對葉途飛進行一次最終的考察,行就行了,不行的話,或許**的大門就會對二郎山從此關閉。
葉途飛已經來不及去思考這其中的原因了,他現在必須要對胡小舟有一個明確的表態。
只是,被人逼迫着表態同意確實有些委屈,葉途飛心裡憋屈得難受,但面子上卻依然要保持着積極熱情。
“胡特派員,彭書記,你們的良苦用心我葉途飛都明白,我和弟兄們跟小日本死磕的態度你們是看的到的,我跟弟兄們對你們**的感情你們也是感覺的到的。只是我們這些人的思想覺悟還不高,心中還沒有像胡特派員所說的那種信仰,這麼說吧,我擔心現在就加入你們**的隊伍恐怕會拖後腿……我這麼說絕沒有猶豫的意思,胡特派員,彭書記,我葉途飛說的可是實情,這樣吧,該怎麼做,我聽你們兩位的!”
胡小舟和彭友明做了次眼神交流,彼此對葉途飛的態度都很滿意。胡特派員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來:“小葉啊,你說的情況都是實情,我們也做了充分的考慮。不錯,就這樣把你的隊伍編入我黨領導的革命隊伍,實在是有些倉促,不過既然你表態說願意聽我們的安排,那就好,我們有信心也有辦法和把握把二郎山這支隊伍培養成革命的隊伍。”
葉途飛能想到的無非是這些**人留下來對隊伍進行整頓整訓,對其後果的預測也無非是部分弟兄有些受不了紀律的約束而已。
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因此,葉途飛點了點頭,道:“我當然信任你們,不然的話,也不會積極向你們靠攏了。”
彭友明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道:“那就這麼定下來了,明天一早,葉老弟,你就對你的弟兄們宣佈這個決定吧。”
葉途飛點了點頭,沒在說話。
胡彭二人達到了目的,很滿意地離開了,留下了葉途飛一個人繼續鬱悶。
一年多以前,葉途飛也曾被這樣逼迫過,那一次,高橋信拿着幾百弟兄的性命要挾他,讓他去完成一件遺臭萬年的漢奸任務。而這一次,胡小舟和彭友明卻拿着上千弟兄的前程來逼迫他,逼迫他做出了一個極爲不情願的決定。
不一樣的是,高橋信逼他做壞事的時候,葉途飛並沒有多少鬱悶的感覺,可胡小舟和彭友明逼迫他做出對弟兄們前程有好處的決定的時候,他竟然如此鬱悶。
鬱悶中的葉途飛想到了喝酒。
一個人喝酒只會越喝越鬱悶,所以,葉途飛找來了張羅輝。
張羅輝倒是不反對喝酒,只是張羅輝看上去比葉途飛更加鬱悶。
“六爺,你決定了?”喝了半天的悶酒,張羅輝終於開了口。
葉途飛咕咚咚喝乾了一碗,抹了抹嘴吧,反問道:“我決定什麼了?”
張羅輝嘆了口氣,道:“六爺,你就別瞞着兄弟了,軍師他剛纔已經跟弟兄們透露過了,說這次胡特派員過來就是談**收編我們的事情的。”
葉途飛道:“這也是爲弟兄們討個前程,灰騾子,讀過水滸傳嗎?宋江爲什麼要千方百計地去創造被招安的機會?這天下早晚都是人家**的,早一天過去,弟兄們就多一分前程。不是嗎?”
張羅輝翻起了眼皮:“這天下早晚是**的?六爺,你這話說的也有些早了吧?”
葉途飛只能苦笑。
這種判斷,莫說普通國人,恐怕就連**自己都不敢在目前階段做出如此斷定,他又能如何解釋呢?
“灰騾子,你得相信我,我葉途飛絕對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拿弟兄們的前程開玩笑。”
張羅輝悶了幾口酒,道:“六爺,我不是不相信你,說實話,我也認爲人家**遲早會得了這個天下。當初在江西,國府花了那麼大的力氣都沒能把人家給滅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還是有氣數的,後來在陝西,那**眼看着氣數已盡,可不曾想弄了個西安事變出來。”
張羅輝說着,竟然流出淚來。
“六爺,我知道你是爲弟兄們好,是爲弟兄們的前程,可是,六爺,可是……”張羅輝咬了咬牙,終於說出了他悶了一晚上的話:“六爺,灰騾子要食言了,我不能再追隨六爺您了!”
葉途飛猛然一怔,急切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張羅輝一昂脖子,幹了整整一碗酒,然後從座位上起來,撲通跪在了葉途飛的面前。葉途飛連忙將張羅輝扶起來,放緩了口氣,關切道:“灰騾子,你有什麼難事跟我說,我一定能幫你解決掉的。”
張羅輝流着淚,表情極爲痛苦地搖了搖頭,道:“六爺,我不能因爲自己一個人的前程毀了弟兄們大傢伙的前程!六爺,灰騾子求你了,讓灰騾子走吧!”
葉途飛拉着張羅輝的手,將他按在凳子上,道:“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有什麼難處,說出來!”
張羅輝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那好吧。”
“那個特派員我認識,相信他也不會忘了我。那是七年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副連長。有一天,上峰調集我們連去執行一項抓捕**的任務,這種任務若是能順利完成的話,事後是有不少賞金的,所以弟兄們的熱情都很高。”
葉途飛隱隱猜到了故事的結果,但心裡還不敢確定,急切問道:“那後來呢?”
張羅輝又幹了一碗酒,慘笑道:“行動很順利,我們一共抓捕了二十多名**。不過,在我們伏擊他們的時候,我手下的弟兄也交代了好幾個。這二十多個**中多數是婦女和孩子,那個特派員當時便是這隊**的頭頭。抓到之後,上峰要我們把這些人就地槍決,六爺,你知道,軍令如山啊!再說,我死了好幾名弟兄,正在氣頭上,於是便親手執行了這項任務。”
說到這,張羅輝已是淚流滿面,他仰天長嘆了一聲,接着說道:“五個女人,八個孩子,六爺,五個女人八個孩子啊!就這麼被我給親手槍斃了!那些人之中,就有這位特派員的老婆孩子。”
葉途飛呆了。當張羅輝開口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很有可能是這種結果,但結果真的擺在他面前的時候,葉途飛又是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那胡特派員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張羅輝拎起酒瓶子,咕咚咚灌了一氣,紅着眼,回答說:“殺到最後一個的時候,我突然手軟了,那一槍,我沒有打在他的心臟上,而是故意偏了一些。我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只是覺得這麼做似乎能減少一點自己的罪惡感。六爺,灰騾子那個時候年輕氣盛,在槍斃那些**的時候,連臉都沒遮擋一下,還故意讓那些**在死之前看清楚我的長相,讓他們到陰曹地府去找我算賬,哎……現在到用不着在陰曹地府算賬了,人家都找上家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