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途飛再次沉默。
雖然此刻他的血液已經起來,他的激情也已經燃燒起來,但是,他的理智卻問了自己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爲什麼?我爲什麼要去做這件事?”
這個問題一經提出,在葉途飛的思想中便有了數個答案,每一個答案都是如此高尚如此偉大,但是,每一個答案都無法說服葉途飛放棄刺殺高橋信的**。
而一旦接受了這個任務,那麼他必須要有所轉變,即便可以不與高橋信化干戈爲玉帛,但至少也不能與之爲敵。
這麼做,弟兄們會怎麼想?
而這件事,還必須要瞞着所有人,否則,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知道的人越多,他的危險便越大。犧牲了倒是小事,犧牲了卻沒能完成任務,那才叫一個冤屈。
葉途飛在沉默,而彭友明則靜靜地坐在葉途飛的對面,等待葉途飛的最後決定。
過了好一會,葉途飛開了口:“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彭友明離開之後,葉途飛立即把弟兄們召集起來。
“高橋信已經不在徐州城了,咱們的刺殺計劃就此終止,除了肖老六之外,你們所有人明天一早立即出城,返回二郎山。”
張羅輝似乎還沒睡醒,打着哈欠應下了,又突然意識到問題,瞪圓了眼問道:“六爺,我們都走了,那你和肖六哥呢?”
葉途飛白了眼張羅輝,道:“別問那麼多,灰騾子,在我沒回到二郎山之前,弟兄們就交給你了,遇到事可以找閆希文商量,但不能對他言聽計從,你記住了嗎?”
張羅輝點了點頭,有感覺到不對勁,脫口道:“六爺,你這是怎麼啦?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交代後事似的?”
這話說的真是大逆不道,但弟兄們聽了卻都有同感,於是都沉默了下來,呆呆地看着葉途飛。
葉途飛心事重重,懶得跟衆人解釋,揮了揮手,打發了衆弟兄。
就剩下肖忠河。
“肖老六,高橋信已經走了,去了南京,嗯,你有什麼想法麼?”
肖忠河咬緊了牙,恨恨地說道:“追!追到南京,追到天涯海角,也得幹掉高橋信!”
葉途飛搖了搖頭,道:“去南京?那裡咱們人生地不熟的,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沾,怎麼幹掉他?”
肖忠河愣了下,反問道:“那六爺您說,咱們該怎麼幹?”
葉途飛敲了敲桌面,沉吟了片刻,最終下定決心,道:“咱們大鬧徐州城,逼迫高橋信返回徐州城!”
肖忠河不由地向葉途飛靠攏了,悄聲問道:“六爺,跟肖老六說說唄,您計劃怎麼大鬧徐州城呢?”
葉途飛淡淡一笑,說出了他的計劃。
第二天一早,張羅輝郭忠林二人帶着衆弟兄出城了,歐陽雪萍卻說要留在城裡,理由是彭友明那邊有些事情需要她幫忙。
歐陽雪萍不走,蘇月自然也不肯走。
葉途飛毛了,發了火。
可是,發了火也沒用,歐陽雪萍搬出了她的理由:“我又不是你們二郎山土匪營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組織和任務。”
而蘇月的理由跟歐陽雪萍如出一轍。
葉途飛只能使出了絕招:“你們不走我走!”
歐陽雪萍卻堵在了門口:“你不能走,在彭書記回來之前,你哪都不能去。”
眼見歐陽雪萍突然變臉,葉途飛忽然想起了今一早到現在都沒見到郭忠林,“肖老六,郭老二去哪兒了?怎麼到現在都沒見到個人影呢?”
不等肖忠河作答,歐陽雪萍說出了郭忠林的去向:“他去找彭書記了!”
葉途飛禁不住搖了搖頭,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可能被歐陽雪萍所猜到,郭忠林去找彭友明的目的就是爲了勸阻他。
果然,彭友明再一次現身了。
“我必須跟你談一談,葉途飛,談完之後,你如何選擇我絕不干涉,但是,你必須給我時間,讓我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
面對彭友明這麼一個曾經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葉途飛沒有辦法拒絕,更何況,彭友明的要求並不高,只是跟他談一談而已。
拋開他人,葉途飛和彭友明坐到了一起。
“昨天,你告訴我,說你需要好好考慮一番,好,我相信你,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等待你做出最後的正確的決定,但是,葉途飛,你太讓我失望了!”彭友明單刀直入,直奔要害:“我一直以爲,你葉途飛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爲了國家爲了民族,可以拋頭顱撒熱血,卻沒想到,你只是一個懦夫!”
葉途飛一怔,他能想到彭友明的憤怒,也能想到彭友明的失望,但萬萬沒有想到彭友明竟然認定他是一個懦夫。
“彭大哥,咱們相識這麼長時間了,你見過我葉途飛怕死過嗎?”
彭友明表情嚴肅,語氣沉冷:“不只是怕死的纔是懦夫,在國家利益和民族利益面前,任何拋不下個人利益的,都是懦夫的行爲!”
上到了這層高度,葉途飛無話可辨。
“你想殺高橋信!我彭友明就不想嗎?衛向東就不想嗎?韓鴻勳就不想嗎?但凡有良知的中國人,哪一個不想殺了高橋信這種敗類呢?可是,你想過沒有,殺了一個高橋信,對這場戰爭來說,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葉途飛,抗戰絕不是一個局部的戰爭,你打贏了高橋信,小日本就會宣佈投降?”
葉途飛不得不承認彭友明言之有理,但是,在葉途飛的內心深處,卻總有着一道過不去的檻,至於這道檻到底是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正因爲這道檻的存在,葉途飛禁不住提出了一些疑慮。
“單是解散二郎山土匪營,放棄追殺高橋信,就能獲得趙銘的信任麼?彭書記,我覺得你考慮的還是有些簡單了。”
“這的確有些冒險,不過,趙銘這個人很講江湖義氣,即便他不肯收留你,但也決然不會把你交給日本人。”
這說法倒也對,向葉途飛這種沒有政治背景的人物,在日本人眼中是微不足道的,趙銘若是把葉途飛交給了日本人,於自己討不到半點好處,反而會壞了個人的名聲。
“那二郎山那些兄弟……”
“把隊伍帶過來吧!交到黨的手上,願意留下來的我們歡迎,不願意留下來我們發路費,只要他不做僞軍,去向自由。”
此刻,葉途飛突然明白過來他心中的那道檻是什麼了,說來說去,他還是放不下高橋信。不過,就在彭友明說話間,葉途飛腦子裡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用日本人的力量來解決高橋信。
這個敗類之所以能安然無恙,無非是依靠了日本人,若是日本人把他拋棄了,那麼殺了他豈非是易如反掌。
高橋信是土肥原賢二的人,只要能把土肥原賢二給誘騙了,讓他相信高橋信對他並非想象中的那麼忠誠,那麼,高橋信還能擁有目前的地位嗎?
誘騙土肥原?有什麼好辦法嗎?
葉途飛陷入了沉思。
“事情就是這樣,大道理我也說的差不多了,葉途飛,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葉途飛似乎沒有聽到彭友明的話語,緩緩地眯上了雙眼……
彭友明誤以爲葉途飛仍在矛盾,甚至內心仍有不甘,忍不住嘆了口氣。
幾乎同時,葉途飛猛然睜開了雙眼,爆喝一聲:“有了!”
這一聲,着實把彭友明嚇了一跳。
“好了,老彭,我……”葉途飛剛一開口,肖忠河便闖了進來,打斷了葉途飛。
“六爺,情況不太好,小日本圍上來了!”
彭友明皺了皺眉頭,道:“看來,尾巴還是沒甩乾淨。”
這時,歐陽雪萍也進了屋:“對不起,彭書記,都怪我,我不該讓郭二哥用那種方式去找你的……”
彭友明擺了擺手,道:“現在說這些幹啥?還不趕緊抄傢伙。”
葉途飛此刻非常鎮定,笑了下,道:“你們着什麼急?這宅子是蘇月的,蘇月是做什麼的?軍統!軍統的巢穴能沒有暗道麼?”
話音剛落,就聽到蘇月的聲音:“你們聊完了麼?聊完了就抓緊跟我走啊!外面的小日本可沒有多少耐心啊。”
那暗道僅有十來米,通向了宅子對面的一家商鋪後院,這商鋪原本也是軍統的產業,但後來因爲邢萬禮出了意外,整個軍統徐州站處於羣龍無首狀態,這間商鋪竟然被租給了尋常商人。
當葉途飛等人打開暗道出口,現出身來的時候,原本被日本人嚇得不行的商鋪老闆再一次受到了驚嚇,腿一軟,倒在了院落中的一個貨架上。
那貨架上偏偏放滿了碗碟瓶等瓷器。
‘嘩啦啦’一陣動靜,引起了街對面日軍的注意力,幾名日軍開始砸門。
蘇月疾呼道:“給我來,從後門走!”
葉途飛拔出槍來,喝道:“你們先走!肖老六,咱倆先頂一會再撤!”
這時,小日本已經撞開了商鋪的大門,兩名日軍端着槍,小心翼翼地搜索前進,葉途飛手起槍響,那兩名日軍應聲倒下。
槍聲一響,就等於告訴了日軍自己的方位。
小日本士兵立即調轉了搜捕方向,向這間商鋪集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