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水一樣的滑行,轉瞬已是隆冬。
這已經是雲蘅在這裡過的第二個冬天了。
從葉肖離開那日下起的第一場雪開始算起，這中間已經斷斷續續的又下了幾場雪。但都沒有現今的這場雪來的厲害。
鵝毛大雪四個字真的不是蓋的,天地之間朦朦朧朧的好像就只有那大片的雪花灑下來一般，瞬間入目所及之處已成銀白世界。
這樣靜謐的雪夜，最適合的就是坐在溫暖的火爐旁看書了。
而李翊也正是這樣做的。
腿上覆蓋着毛毯,手中握着醫書，一行一行慢慢的看過。耳畔所聞之聲唯有帳篷外雪花簌簌飄落的聲音，以及偶爾炭火噼啪之聲。
但忽然，卻有一聲不同尋常的悶響傳了過來。
這悶響,似乎是帳篷倒塌的聲音。而且，似乎就在旁邊。
李翊立即扔下了手中的醫書，掀開腿上的毛毯,起身衝了出去。
旁邊正是雲蘅的帳篷。但此時,那帳篷因爲大雪積壓之故，竟不堪重壓，倒塌了下來。
李翊瞬間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四肢冰涼不能動。
但他很快的就反應了過來，衝過去用手去掀倒塌的帳篷，一聲聲的高喊着：“阿蘅，阿蘅。”
沒有人應。
李翊瘋了一般的將倒塌下來的帳篷全都給掀到了旁邊去。
末了，當他終於清理完所有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雲蘅正安然的躺在那裡睡覺。
帳篷原本就不算重，而頭頂的那幾根木頭正好斜斜的倒了下來，爲她隔出了一方還算寬敞的空間。
而這帳篷倒塌的聲音竟然都沒有將她給吵醒。
當李翊顫着食指伸到她的鼻尖，感觸到那溫熱的氣息時，這一瞬間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呼氣。
剛剛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已經停止跳動了。
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之後，他用手輕輕的拍着她的臉頰，低聲的叫着：“阿蘅，阿蘅，醒來。”
只是不管如何壓制，聲音中還是帶了一絲顫音。
如此拍打了幾番之後，雲蘅才終於醒了過來。
只是一時還是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她雙眼朦朧，茫然的看着李翊，喃喃的叫着：“師父？”
李翊點頭：“是我。”
雲蘅這才慢慢的清醒了過來，訝然的看着他道：“師父你怎麼在這裡？”
眼光在他身上掃了一番之後，又道：“師父你怎麼沒穿鞋？不冷嗎？”
剛剛衝出來的太着急，根本就來不及穿鞋。至於說冷不冷的問題，他壓根就沒有感覺到。
李翊面對着這樣的雲蘅，都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氣。
帳篷都倒塌成這樣了，她竟然還能睡着。天可憐見的，還好剛剛的那幾根木頭沒有砸在她身上，不然她現在如何還能這般好好的在這裡問着他你爲什麼沒穿鞋。
而云蘅此時也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起來了。她看着暗黑天空中不停飄落下來的雪花，冰涼冰涼的灑在她的臉上，轉頭過來不解的問着李翊：“師父，我怎麼睡在外面了？”
李翊笑出了聲。
經過剛剛一番先是在低谷，後又在雲端的心路歷程，再看到眼前自家的小徒兒呆呆的問着他這個傻問題，縱然是平日冷清如他，也不由的笑出了聲。
“傻孩子，”他輕嘆，然後俯身連着被子將她合身打橫抱了起來。
雲蘅嚇了一大跳。只是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就是想掙扎都沒辦法掙扎。
“師父，”她急急的說着，“快放我下來。”
李翊抱着她，示意她看旁邊狼藉的帳篷，這才道：“你的帳篷被雪壓倒了。而你竟然還躺在那裡睡覺，什麼都不知道。”
雲蘅面上難得的有了幾分赧色。
她歷來就是，只要睡着了，哪怕就是打雷都不會醒的那種人。
“師父。”她低低的叫着他，整個人因爲不好意思而差點都要將整個頭都縮進了被子裡。
李翊看着她胭紅的雙頰，小巧的眉眼。還有因爲睡覺而放下來的那一頭秀髮，水般傾瀉了下來，在風雪中輕輕的搖擺着。
心中一時柔軟如雲。他收緊了雙臂，將她抱的更緊。
將她抱進了自己的帳篷，放在火爐旁坐好，他復又去旁邊將她的鞋和衣服都找了來。
穿好了衣服，套上了鞋，雲蘅站了起來，在李翊的帳篷裡面走來走去。
她的反射弧實在是太長。剛剛纔反應過來，帳篷被壓塌了，而她竟然什麼事都沒有。這是不是該感謝一下上蒼對她的照顧？
只是，就算是再快的搭帳篷那也得等到明天，那今晚怎麼過？
林沖好歹風雪夜還有個獄神廟，她雲蘅呢，可是什麼都沒有。
偷眼瞄了瞄李翊。剛剛那一瞬間她睜眼看到的面上滿是焦急之色，和後來笑容乍現如流光的李翊仿似不是現在那個端坐在那裡看書的人。
那自己在這裡，會不會打擾到他看書？
雲蘅覺得，她還是撤吧。
所以她並着雙腳，吶吶的說着：“那個，師父，你安歇吧。我，我去找王廚和李永祥他們擠一晚上，明天再回來。”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握着醫書的手指猛然收緊，李翊擡頭，厲聲的喝道：“回來。”
雲蘅被他這一聲低喝給嚇的心臟慢跳了兩拍。
期期艾艾的轉過身來，她擡頭對上沉着一張臉的李翊，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又是什麼事惹到他了。
李翊無奈的伸手揉着眉心，都不知道該如何對她了。
面對着這樣的雲蘅，他既打不得，也罵不得。只是，她真的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嗎？而且還要跑去跟李永祥他們睡一牀？
只要一想到雲蘅要跟那些男人睡在一張牀上，他就覺得心中堵的慌。
“師父？”
見他半晌不說話，雲蘅又擡頭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聲。
李翊唯有輕嘆。而後放輕了聲音，慢慢的道：“在我這裡睡。”
只是語聲雖輕，卻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氣。
雲蘅糾結着措辭：“這樣不好吧？我還是去跟李永祥他們睡吧。”
對上李翊忽然轉厲的目光，她忙忙的又解釋了一句：“我是說，我的睡品不怎麼好。睡覺愛踢被子踢人不說，還會打呼嚕，我是怕吵到師父，讓師父你睡不好。”
但李翊的語氣聽起來仍然是那麼的不容置喙：“在我這裡睡。”
雲蘅沉默。
借她幾個膽她都不敢在這裡睡。
她怕露餡。
李翊輕聲嘆息：“你睡我的牀。我睡地上。”
然後他起身，將自己牀上的被子抱了下來，在地上鋪好。
而且正好就是擋着門。雲蘅那就是晚上想溜也沒法溜。
她只好慢騰騰的將自己的被子在李翊的牀上鋪好，衣服都沒有脫，合身鑽了進去，背對着他而睡。
雪花簌簌，炭火不時噼啪作響。雲蘅睡不着，她悄悄的轉過身來，見李翊正單手枕頭，雙目闔了起來，看起來似是睡着了。
只是一想到這大冬天的，地上那不是一般的冰涼，她就覺得很糾結。
內心天人爭鬥了好一會，她終於還是輕聲的開口叫道：“師父，師父。”
李翊睜開雙眼，偏頭看着她，溫聲的問着：“何事？”
“地上冷。到牀上和我一起睡吧。”
李翊沒有說話。片刻方道：“不妨事。我在地上睡就好。”
可雲蘅還是堅持着：“師父你到牀上來睡吧。”
見李翊還是沒有起身過來的意思，她索性坐了起來，倔強的說着：“師父你要不來牀上睡，那我現在就去和李永祥他們一起睡。”
這樣的威脅方式，真是，好幼稚。
但李翊還是慢慢的起身，赤着腳抱了被子走到了牀前。
垂着雙眼，他不敢看雲蘅，只是輕聲的道：“睡裡面去。”
但云蘅卻是望着他笑嘻嘻的道：“師父你去睡裡面吧。我睡外面。”
以往她看新白娘子傳奇的時候，每次看到許仙睡在裡面，白娘子睡在外面，偶爾還會輕聲的叫着官人，並且給他蓋被子的場景，雲蘅就總是在想着，這白娘子到底是嫁了個老公，還是嫁了個兒子啊。
不過，她還是很想體驗一把這樣的感覺。所以難得如此良機，她就恬不知恥的對着李翊提出了這個要求。
李翊擡眼看着自家小徒兒臉上那明顯就是不懷好意的笑，可偏偏她還笑的眉眼彎彎，看起來嬌俏明媚不已，他心中就柔軟如水，下意識的就想答應她所說的任何事。
只是忽然一個激靈，又清醒了過來。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睡在裡面，而讓一個少女睡在外面？
要說保護，那肯定也是他保護她。
所以他就沉聲的道：“不行。你睡裡面去。”
雲蘅見李翊一開始恍惚的樣，心中竊喜不已，還以爲他會答應的。不想下一秒他就開口堅定的說着不行。
她急了，開始找藉口：“師父你還是睡裡面吧。晚上我經常起夜淨手的，到時爬來爬去的，不方便啊。”
李翊轉念一想，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雖然目前她是不知道他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性別，可總歸還是會害羞的。
所以他這才沉着一張臉，將自己的被子放到了牀裡面，躺了上去，闔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