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陶心然中毒,眼睛失明,還有墜落崖底,這中間,一定有着許多驚心動魄的過程,可是,師傅只是輕描淡寫,於是,軒轅子青和朱英武知道,無論自己如何的問,陶心然都是絕對的不肯說了。
於是,兩人對望一眼,然後開始說起小唐的救治情況,還有他不肯吃飯等等。
要知道,這周圍的名醫,又先後請來了幾個,可是,每個人看了之後,都一個勁地搖頭,說是數毒齊中,再加上筋骨斷了一半,能從牀上站起,已是奇蹟,至於其他,則無藥可醫。
聽了軒轅子青措辭小心的話,陶心然微微地搖了搖頭,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唐方的那一句:“你看看,現在你中毒,工也中毒,你看不見了,我也瞎了,那麼,師傅,就讓我們用一根柺杖,用四隻手,慢慢地向前走吧,一直到老……”
可是,真的要一直到老麼?
師傅和徒弟?
看到陶心然微笑起來,苦澀裡滿是說不出和複雜,就連一向快嘴的朱英武都識相地住了口,然後,扶着陶心然慢慢地向她的房間走去……
沒有人知道,在陶心然一行離去之後,那個本來已經睡熟的唐方,卻慢慢地睜開了空茫得彷彿雲深暮靄一般的眼睛。
而此時,他的眼睛顯然是毫無焦距的,可是,那樣的散淡的眼神之中,卻有一種近乎鍼芒一樣的東西。
他望着虛空的某一處,冷冷地說道:“怎麼,跟了我這許久,看到我這又瞎,又殘的樣子,不敢來見我了?”
“那麼,我受難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不會是老爺子又說,不論我發生什麼事情,都要袖手旁觀吧……”
冷若冰霜的話裡,已隱隱隱約約地帶了說不出的殺氣。唐方甚至還是冷冷地笑着,說不出的悲涼絕望:“他不是不要我了嗎?又要你跟着我做什麼……要你跟着一個廢人做什麼?”
是啊,雖然少年曾經雄心萬丈,可是,現實卻無情地打碎了一切。他的父親,他的主宰,令人一路跟着他,卻又一路的袖手旁觀,不論他發生任何的事情,都要置之不理……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彷彿沉默了許久的人,終於說出一個字來,生硬,生硬,生冷,生冷。那樣的急切的分辯,彷彿被冤枉的,不是他的所謂的“主子”,而是他自己一般。
緊接着,一個灰色的身形,從樑柱之上,一躍起而下,隨即跪倒在唐方的面前,依然不忘記分辯道:“少主,請你不要這樣想啊,主子他真的沒有交待……”
“算了,你知道的,我最討厭聽的就是解釋。”唐方頹然地搖了搖手,止住男子的話,然後靠在牀着,勉強地坐直身體,臉也擡起,忽然冷冷地說了句:“我知道,即使我全身的筋脈都廢了,唐家也有的是本事養活我三輩子,甚至是十輩子。要知道,唐家缺少的,不是毒,不是人才,也不是金錢,缺少的,只是一個聽話的牽線傀儡而已……”
是啊,他接掌唐門,天下聞名,然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有三護法,四毒使,還有唐門七傑來搞掂,而他,充其量只是一個被鎖在黃金座位上的牽線木偶,只是按照他們的要求發號施令,然後領導唐家就是了……
可是,他就是不甘心於這樣的生活,不想永遠地將自己鎖在那一個黃金的牢籠裡,這纔不顧一切地抗拒命運強加給自己的東西,不顧一切地逃出那個遍地奢華,卻沒有一絲溫暖的地方。
可是,現在的他,身體殘了,眼睛盲了,怕再回到唐家,不用鎖鏈,都可以輕易地固定在他們想要將他固定住的位置上吧……
“少主……”聽着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少主,口裡說出的卻彷彿是幾十歲的老人的嘆息,唐山的心裡一陣難受。他想勸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口,卻始終無話可說。
要知道,主子和少主之間的隔閡,是早在三年前,夫人去世的時間,就已經存在的,那樣的日益漸深,彷彿就是一道因爲地震而裂開的鴻溝,隨着地殼的變動,正一點一點地變深,變深,變得深不見底,變得無可挽回,無可補救。可是,他卻知道,少主是誤會了主子的了。要知道,在少主任性出走的數月中,他經常看到主子孤單的身影,出現在夫人的開滿海棠花的墳墓之側,又或者是少主的房間長久久待。
而今,少主房間的炭,還在燃燒着,他的被褥,也經常換洗,就連他的衣服,也還在按季添加着……一切的一切,都表示主子不但在意這個孩子,而且是非常的在意。
而他,奉命跟在少主的身邊,一晃數月過去了,接到的命令卻是不管不問,不論唐方發生什麼,都不允許出手,然後任由其自生片滅的消息。
於是,他開始冷眼旁觀,然後細心地記錄,然後,將唐方的一言一行變成文字,然後用鴻雁傳書的方式,傳給唐家,讓自己年邁的主子,可以清楚地瞭解到唐方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言一行……
那日唐方被劫,他情急之中,便要出手,可是,主子卻出人意料地沉默,然後令他暗中監視,只要唐方的命還在,就不允許他出手。
他聽從了命令,可是,卻在暗中喂唐方吃下了一粒丹藥,所以,才令唐方毒不攻心,可是,卻也無法根治……
身爲一個下人,唐山是不可以置疑主子的命令的,正如他不可以違抗一般,所以,一直以來,雖然對主子的嚴苛看在眼裡,卻始終無法出口。
“只有磨難,纔可以令人長大,只有從九死一生裡成長起來的人,纔是我真正的唐家的子孫——身體殘了算什麼?只要智慧不殘,武功盡失算什麼,要知道,統領一個龐大的家族,單單靠武力是不夠的,我要的是,絕對的威嚴……”
唐山猶還記得,在唐方被劫,他心急火燎地去稟報那個恰巧來到鄴城附近的主子時,那個主子的手心雖然握得很緊,可是,他的口裡吐出的,依然是如此冷酷無情的話……
那一剎,唐山被徹底地震驚,震驚於主子對於少主的狠,以及對於少主的苦心……
可是,用罌粟的毒汗澆灌出來的花朵,真的可以綻放長久嗎?
這些,唐山並不知道,當然了,也沒有人知道……
“唐山,你回去和老爺子說吧,我答應接任唐家掌門一職,條件就是讓他拿他那棵寶貝得不得了的血靈芝來換……”
是啊,既然註定他的一生都要生活在那個牢籠,那麼,就讓他離開之前,爲師傅做最後一件事吧……
沒有人知道,這個如此心細的徒弟,在師傅輕輕地攬着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暗中幫她號脈,知道她所中的中具着着百年以上的氹之毒,而這種毒,普天之下,只有原本一起長在君山之巔的血靈芝,纔可以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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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這已經是小唐可以爲您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請原諒小唐不能一直的,一直的陪着你……
“可是,那棵血靈芝……”一聽到少主一張口,主灑唐門至寶血靈芝,唐山只覺得呼吸都滯了一滯。要知道,唐門至寶血靈芝。已經存放百年,而現在,就是剋制唐方身體的毒的唯一的靈藥,可是,唐山看自己年輕的少主的神色,怎麼都不象是要討來爲自己醫治的啊……
“去吧,將我的話,一字不漏地說給老爺子聽,然後,把那血靈芝帶來給我……”唐方冷酷得幾乎結冰的臉,冷冷地望着眼前只是一團黑霧一般的唐山,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要麼是我,要麼就是血靈芝……”
“唐山知道了,唐山這就去……”唐山嘆息而退,空蕩蕩的房子裡,就只剩下那個寂寞少年。只見唐方靜靜地望着虛空的某一處,神色慢慢地由空茫變得憂傷——是不是,他在意的東西,始終是留不住的?以前,是他深愛的媽媽,而現在,又是他最愛的女子?
他知道,那靈芝,老爺子是一定不會給的——既然當初母親逝去時,他自私地不肯拿出來醫治母親,他也不認爲,那個向來吝嗇的老爺子,會因爲他的願意妥協,而將這至寶讓出……
而他,就用這一條緩兵之計,就這麼拖着,順便在這裡了結一些事情……
彷彿真的疲憊了,少年唐方重又閉起了眸子,靠在牀上,深深地嘆了口氣——原諒我,師傅,我並不想這樣的,可是,只要那個人一天還在,只要那個人還在你的身邊,那麼,你的命運,就只能掌握在他的手中,萬劫不復——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是,又有誰知道,鄴城陶家,已經因爲那個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早已揹負了面年的黑鍋呢?
眼前又出現陶心然那張帶着溫柔笑意的,冷冷清清的臉,唐方的繃得緊緊的脣角,忽然之間泛出一抹連自己都感覺不出來的溫柔笑意出來——師傅,只要知道你好好的,那麼,我也一樣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