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寂寞,寒夜寂寥,寂靜的空氣裡,唐山的眸子裡的光,終於慢慢地隱去了。他望着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主子,想着他這一路千里,所受的罪,以及遭受的苦難,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少爺,都是唐山的錯,都是唐山怪錯了少爺您——現在,就請少爺用唐家的家法,來罰唐山吧……”
要知道,唐家的家法,向來嚴厲無比,只一次輕微過失的懲罰,就可以令一個鐵打的漢子,三日下不了牀,在那以前,沒有心計的唐山被人算計,被人陷害,每一次,也是唐方幫他找出兇手,然後還他清白,只有一次,唐方外出,唐山又被人設計了,唐方回來之後,抱着唐山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發誓,若是唐山有事,他也不想活了——也就是因爲這些原因,所以唐山被調開了,事隔數年之後,才又回到了唐方的身邊去……
而此後的每一次,只要唐山受罰,他總會想起少爺的眼淚,想起少爺的誓言,所以,此時想來,便是分外的愧疚。
唐方微微地笑了起來,他的笑,就彷彿是落在冰雪上的梅瓣一樣。晶瑩剔透,欲落,欲滴,然後,他伸手,將高過自己半頭的,彷彿鐵塔一般的唐山拉了起來,然後用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笑着說道:“是的,是要罰你的——那麼,我就罰你,一定要將這藥,送到她的手裡去吧……”
兩人的心裡,都是心如明鏡,都知道那個所謂的“她”,其實就是陶心然。默然無聲地接過了唐方手中的藥唐山放在貼身的地方放好,然後不放心地說了句:“那麼,少爺,唐山去送藥了,你小柳,又要怎麼樣呢?”
“我們?”唐方啞然失笑起來。他拍拍唐山的肩膀,微微地笑道:“我們啊,當然是回到唐門先——你也是知道的,這“醉生夢死”之毒,只有我們川中才有……”
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隱隱地帶着嘆息:“唐山,你一定要幫我好好地看看她,好好地看看,知道嗎?”
“唐山知道的……”唐山微微地點頭,乖巧地答應了,可是,他的心裡,卻還在疑惑着,這公子若是解了毒的話,不就可以回去京城了麼?到了那時,說不定主子喜歡的那個女人已經回去鄴城了呢——京城雖然距離川中遠,可是鄴城,並不是很遠的啊……主子若是想,還是可以天天去看的不是?
可是,唐山畢竟是一個直腸子的人,雖然想到了,卻並未多想,而只想了想,就再一次地點頭:“唐山一定會幫主子認真地看的,若真不行的話,唐山就讓人畫一張像,帶回來給主子行不?”
聽了唐山的話,唐方啞然失笑起來——真正愛一個人啊,就是把那個人的樣子,早就刻在了心裡的,無論在多麼遙遠的時空,無論經過多麼漫長的時候,只要一想到那個人,就會想起關於她的種種起來——那樣的銘記,何需刻畫?
然而唐山還越說越起勁了,他再側頭想了想,然後補充道:“若再不行啊,唐山就說主子想她了,然後,把她直接帶回來唐門就是了……”
“好,你想怎麼樣都行——到時,我和小柳,會在唐門等你……”眼神微微地黯然,人在別時總情長啊——更何況相見無歸期?
唐方勉強笑笑,暗笑唐山的異想天開。要知道,陶心然心繫鄴城,心繫陶家,怎麼可能會和唐山一起去蜀中呢?再說了,陶心然一進王府,那個袁烈,豈肯再放她出來?
宮鬥之爭,向來爾虞我詐,帝王病重,王儲未立,那些皇子們想要踩着自己兄弟往上爬的心,早已昭然若揭。而那個女子,身處在如此激烈的洪流之中,動輒得咎,動輒萬劫不復。可惜的是,到了那時,怕她的徒弟們,個個都無能爲力了吧……
可是,話雖然如此,唐方卻不點破。他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然後拍拍唐山的肩膀:“去吧,此時的分離,就是爲了下一次的更好的相聚——到時,我會和她說,讓她把小柳指給你……”
“那主子可得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啊……”一聽唐方說要求陶心然,將小柳許給自己,頓時心花怒放的唐山,將眼前的離愁都驅散了。那樣的明顯的有異性,沒有人性的表情,使唐方的臉上有薄怒微微地顯現出來,他一伸手,一個爆栗子打在唐山的頭上,含嗔帶怒地罵了句:“你個有異性,沒有人性的傢伙……”
“嘿嘿,嘿嘿……”唐山只是傻笑着摸了摸頭,然後,再望了一眼還倒在地上的小柳,有些依依不捨地說道:“少爺,你們一定要早點回去啊……”
“知道了,知道了……”唐方不耐煩的揮着手,催促着唐山快點走。
“那,少爺,唐山走了哦……”唐山依舊是一步三回頭,在經過谷口的時候,才加快了腳步,快速地向前走去。
唐山沒有看到的是,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那個轉變處時,唐方的腳下卻是一個踉蹌。他望着唐山遠去的背影,有些艱難地伸出手去,慢慢地來到巨石之側,開始默默地運動內息。
可是,哪裡還有用呢?唐方的身體充滿了毒素,整個人,就彷彿是毒的溫牀一般,正在不停地蔓延,正不停地侵蝕着他的身體——雖然是唐家的掌門,雖然他的體質本來就異於常人,可是,長途的跋涉,極低的溫度,已經影響了他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健康,而此時,再加是毒藥入肺,就更加的虛弱起來。
摸了摸懷裡的瓶瓶缺罐罐,唐方開始苦笑起來,要知道,這一路行來,步步危機,所以,他的身上,或者是爲了自保,或者是爲了制敵,早已空空如也,即便是最尋常的毒藥,也使用殆盡了……
微微地嘆了口氣,唐方靜靜地坐了下來,要知道,唐山的速度非常的快,而那個暗中偷窺的人,應該走的也並不遠,若是唐山夠快的話,那麼,還可以趕在那人的前面,從而堪堪地錯過一場危機。
而他自己呢?
唐言苦笑着搖了搖頭,他的潔白得彷彿陽春白雪的臉,在這寂靜的山谷,在這個水氣氤氳的山谷,彷彿是一個遠山的精靈一般,令人感覺到純潔無比,卻也是精靈無比。
頭頂的太陽,依舊是沒有溫度,透過濃濃的霧氣水氣,從唐方的這個角度來看,也只能看到那些微弱的亮光。
沒有去理小柳,唐方靠在巨石上,只是靜靜地眯起了眼,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耳邊忽然又響起了師傅的聲音,似真似幻的夢裡,又是在責怪他們闖禍後的陰沉着的臉,還有師兄們的爾虞我詐,唐方微微地動了一下眼皮,卻沒有睜開——就任性地做一次夢吧,任性地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算計,然後就任性地做一場夢——怕是從此以後,都無法再走下這座天山,再也無法看到那個夢縈魂牽的女子了吧……
唐山漸漸地遠去了,小小的山谷裡,又是一片的寂靜。因爲走得極快的緣故,所以,唐山沒有看到,在他離開的片刻之後,那個一直和他有說有笑的主子,忽然之間就委頓了下去。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裡噴出染紅了他的腳下的土地。而他的身體,也彷彿怕冷般地,開始慢慢地蜷縮下去,然後,他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肩膀……
要怎麼和唐山說?他的內力,早在上一次受傷的時候,就已經嚴重受損,此時的他,不但保護不了自己,更加的保護不了其他的人——可是,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對自己比較殘忍的人。他知道,那個七,志在雪蓮煉出來的解藥,可是,卻一定會殺他們滅口,於是,他便在災難來臨之前,面置了一切——
他將那種蝕心之毒,下在了小柳的身上——僅僅只是因爲,小柳並不會武功,而且是七唯一不會防備的人。
而他,嚴厲地禁止唐山去接觸小柳,就是怕小柳身上的可以通過衣服傳遞的毒,可以傳遞到唐山的身上去。
他對小柳表示出來的關心,也只不過想要七相信,小柳真的是無害的——他這樣做的原因,就是爲了制服七,然後爲唐山爭得一個離開的機會——小柳已然中毒,而他當然的在所難免——所以,此時的他,若沒有唐門特製的解藥,便只能在這裡等死了——
可是,唐門千里迢迢不說,又有誰,才能從那間藏毒閣上,將他需要的解藥帶來?死亡來臨之際,心裡卻是異常的清醒,清醒得甚至可以感覺到那毒,正在自己的身體裡蔓延,可以感覺到死神的腳步,正在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來……
自己要死了,不是麼?在面不改色地在小柳的身上中下了毒,然後自己又明知故犯地碰觸她的身體時,結局不就是註定了麼?他採取了兩敗俱傷的方法,殺了對手,可是也付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