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個黑衣打扮的人馬上遞上一個托盤,盤中盛着一個疊得齊整的毛巾,蒸蒸冒着熱氣。
黃青雖是滿臉怒容,卻並沒有發作,只是冷冷看向那個剛纔爆喝他的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正值壯年的男人,一身西裝筆挺,卻拄着一根手杖,站在兩扇巨大的雕花紅木門前。
這男人也冷冷看着他,說:“就差你一個,來吧。”說完,轉身推開門自顧自走進去了。
這男人的右腿顯然不正常,拄着手杖一瘸一拐。
黃青哼了一下,應聲道:“我去洗把臉。”隨手抄起盤中的熱毛巾,轉身向盥洗室走去,再沒看一眼躺在地上那個塗了一地鮮紅的女人。
黃日笛清洗完畢,推開那扇雕花門時,這屋裡已經坐了15個人,卻非常寂靜。
屋裡光線不亮,四圍焚着香,對牆正中高懸一塊大匾,上面有渾厚圓潤的四個大字:“惠恩聚氣”。中央一個大的橢圓桌,主位上端坐着一個着正裝的中年男人,其餘14人環坐桌旁,也個個都是中年相貌,西裝革履。適才那個拄手杖的粗嗓門就坐在首位右側第一個位置上。
黃日笛除掉了外面兩層衣服,只穿了個沒染透血的花格子襯衫,相形之下,他的穿着和他的年齡一樣,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
除了主位上的中年人面帶微笑看着他的進入,其他人的臉上都似陰晴不定。
黃青也不說話,擡腳尋到最末一張椅子,一屁股安頓進去。
等到黃青不再有動作,屋裡又恢復了剛纔的寧靜之後,主位上的男人拉出一根菸來,點燃,噴出個菸圈。
菸圈飄搖向上,將要消散時,主位突然開口,嗓音雄渾:“各位老闆都知道,我老二今天請大家來,是爲了迎接大哥榮歸!大家應該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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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毒品入境最主要的九條通道之一,就直達W市,隨着經濟的大跨越發展,交通和生活條件方面的改善,W市的毒品生存環境也越來越優良。20年前一個毒品走私團伙以W市爲中心展開活動,W市迅速從一個毒品過境城市,發展成過境、中轉、集散、地下消費面面俱到的綜合溫牀,幅射了周圍十數省範圍。
國家力量對這個走私團伙的打擊一直都只是邊邊角角,找不到要害,近幾年多少有了眉目,確定這個團伙的名字叫“惠恩堂”,鎖定了幾個疑似骨幹的人,但情報也僅止於此。
若讓一直追查惠恩堂的人知道,惠恩堂的大當家黃綠其實15年來一直住在監獄裡,他們一定會瞪掉眼珠子。
15年前的惠恩堂還沒有這麼大的頭臉,黃綠在率衆進行一場毒品交易時,被公共警力圍捕,他倒是冷靜應變,自己斷後,指揮兄弟逃脫。警方逮捕了黃綠,由於沒有找到任何與毒品交易有關的東西,只以黑惡勢力團伙論處,加之持有武器,判了15年了之。
在整個訊問過程中,黃綠嘴巴緊閉,一個同夥也沒供出來,這個“黑惡勢力團伙”就以只抓住一個人宣告大破了。
他創立的惠恩堂卻在這份基業上,越做越大。當年二十歲出頭的一羣毛頭小夥子,也都瀕於不惑,身上的戾氣逐漸消散,都已是沉穩的成功人士的派頭。
沒人知道黃綠的背景是什麼,但他當年在W市站穩腳跟後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下了這座老式騎樓,並熟門熟路地開啓了這個地堡,在其中的一間小會議廳裡掛上了“惠恩聚氣”四個大字的匾牌,
也從此,不再有一個外人知道惠恩堂的堂口到底在哪裡。
他當年在這個會議廳裡坐的位置,就是現在那位自稱老二的人坐的位置。
老二原名唐敖,早年是黃青手下第一干將,黃青入獄後,便由他來指掌惠恩堂。唐敖一句話說完,就不再吭聲。
廳裡也沒其他人說話,又是死一樣的安靜。
唐敖左手邊第一個人悠悠開了口,聲音吵啞,慢條斯理:“大哥當年帶兄弟打下了基業,又替兄弟們扛了災,這樣,現在纔有這四字匾仍掛在這裡,在坐的各位老闆,無論是當年就跟着大哥趟路子的老兄弟,還是後來加入的才俊,也纔有機會做了點大事業。大哥自從入獄以來,二哥接了位置,惠恩堂從此更加風生水起,勢力作大,官路上也插了線,咱們才越來越穩當,日子也越過越好。而且二哥感念大哥情份,也從來沒讓大哥在牢裡受過委屈,方方面面照應地周到。”
在場的人都安靜聽着這些慢悠悠的話,聽着他前半段說大哥好,後半段拍唐老二馬屁,沒有人打斷,沒有人插話。
卻聽得坐在末首的黃青撲得笑了一聲,衆人的目光也陸陸續續匯聚過來。
黃青歪着腦袋笑道:“照應得是很好,連大嫂都照應到他牀上去了。”
那個瘸腿的猛然一柺杖柱在地上:“放肆!”
黃青不再說話,拿出一根菸來點上。
唐敖依然微笑着,掃一眼衆人,沒有說話。
慢條斯理的傢伙咳了下,很平淡地說:“今天大哥要回來,不得不面對的一個事情,就是這惠恩匾下面正中的位置,該誰來坐。”
他頓了頓,觀察下場面反應,見一如既往的平靜,又繼續道:“大哥恩重如山,位置本來就該是他的。二哥也功高,在這個位置上15年,比大哥還久,若說二哥要輕易讓了,我害怕一些兄弟會不答應,到時候惠恩堂鬧個三分四裂,都不是大哥二哥希望看到的。”
他緩緩站起來:“天下事總有兩難,這次的難處就由我勝三揭破了。在座的都是一方頭領,有家業有產業有隊伍,各自都有一片一言九鼎的地界,今天聚在這裡,我建議大家就都說個胸臆,屬意大哥的,表個態,願意二哥繼續坐鎮的,也表個態。無論大哥二哥,誰受兄弟們支持,誰就上這個位,天經地義!”
說完坐下,也收了口。
仍是死一樣安靜。
唐敖一根菸抽完,在菸缸裡使力碾滅,呵呵笑了,說:“看來結果已經很清楚了,諸位因爲大哥還沒到,怕在這個場合傷了我唐老二的面子,所以都不肯說。唐老二本來也老了,命裡骨輕,不適合長久坐堂裡的主位,所以……”
突然有人說道:“二哥這說的哪裡話,論年紀,大哥的年紀更大呢,二哥正是年富力強,現在世道不一樣了嘛,大哥與世隔絕這麼久,未必當得這個位置,我屬意二哥!”
此話一開,隨即有人跟道:“我是後生晚輩,自從加入惠恩堂,就只知道有二哥,不知道有大哥,這從哪裡突然出來的大哥,我半天還沒聽懂。”
十數人紛紛表態,仍保持沉默的竟只剩三四個,其中有那個一直趴在桌上的黃青。
唐敖一直靜靜看着,沒有說話,也不再笑,仔細看着場上諸人的反應。
黃青深吸口氣,醞釀一下,一巴掌拍在桌上,長身而起。
屋內頓時靜了下來。
黃青嘿嘿笑道:“大夥都知道,你們說的那個大哥,是我親哥,他進去那年,我才12歲。
“那天我哥一個人扛了整個盤面,你們一羣人頭破血流跑回來,都磕頭跪在大嫂前面,說大哥是你們再生父母。所以我一直奇怪你們爲什麼不叫我一聲叔,後來才知道你們原來都是些說話當放屁的王八蛋!”
“黃青!”瘸腿一聲喝斷,身上已驟然籠上一團煞氣,“二哥念你是大哥胞弟,這麼久以來一直在這塊匾下給你留着一個座位, 你卻一直不成器,整日荒唐度日……”
“笑話!”黃青也針鋒相對,“這本來就是我們家的產業,怎麼叫他給我留一個位置?!”
話剛說完,他就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着。
一把槍被擎起,槍口正對黃日笛。握着槍的竟是唐老二。
場上人俱是一驚,饒是參與了唐敖這次密謀的瘸腿和勝三,也都驚詫於他竟會這麼早心急動手。
唐敖緩緩道:“事情已然明白,我們也就無須再多廢話。我現在告訴你,大哥已經在來的路上不幸車禍身亡,現在我就親自送你去見他。”笑一下又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殺人,今天日子特殊,算送你們兄弟一份賀禮吧!”
話音一落,廳內四壁忽有暗門打開,竄出數人,也都各持槍支,對準了廳中衆人。
唐敖又道:“剛纔沒有表態的諸位,念你們對大哥忠心耿耿,我也就一道送上路了。”
黃青這時眼中才閃過一絲慌亂。
有人怒道:“唐老二!大哥定過鐵律,在惠恩聚氣匾下,不允許殺人!”
唐敖臉上浮起一陣陰沉殺氣,正要答話。
卻突然聽到廳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從今天起,我廢掉自己定下的這個規矩!”
桌上諸人又是一驚,齊齊向廳門看去。
啪的一聲,廳門急速大開,三個人已顯在門口。
唐敖皺眉看去,三人正中那個,正是他剛纔篤言已車禍身亡的黃綠。
而黃綠左邊站立的人,赫然竟是灰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