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口胡言!”
山三郎聽見山桃所言,眼底一瞬間浮現出惶恐神色,又強行鎮定下來,“賭錢之事與我何干!”
村長也被這話震了一下, 他卻是知道山家早些時候的糟心事的,眼神在山二郎和山三郎之間飄忽了一下,最後落在了山桃身上,“四丫,說話得講證據,你咋能知道這事的?”
山三郎所犯之事,一是與賭場合謀引誘自家哥哥爛賭,二是將侄女兒偷賣與人爲妾。
早在蒼江縣,山桃偷聽到第一個真相時,心裡就在琢磨,這事要如何取信於人,她自己聽到的是做不得數的。
山桃站直身子團手相拜,目光如炬,“村長爺爺,四丫沒有說謊。前些日我同娘去縣裡趕集,在縣學門口吃餛飩,恰巧見着兩個混子帶着三叔往一條小巷走,我擔心三叔就偷偷跟上去看,聽見那混子親口說,三叔騙我爹賭錢,還想打我的主意。”
此話雖無證人,邏輯卻是自洽的,說的有鼻子有眼,山三郎一聽就想起了那天在縣學外巷子的對話,臉色剎那泛白。
然而山桃並未就此打住,接着道,“這事只聽了,告訴了爹和娘。爹孃也不信這事,怕我冤枉三叔,又說家和萬事興,回了家才什麼都沒提。直到我真被三叔拐了,我爹纔信了我的話。”
真假摻半,實則那日山桃隔着山家主屋的牆已經瞧見了那張賣身契,才和自家爹來了個守株待兔。
山三郎自知和山二郎積怨已久,一聽這話就面露不屑,“他會怕冤枉我?四丫,你小小年紀,說大話可別閃了舌頭。”
“三叔,你不如關心關心自己的舌頭,說謊者死後下的可是拔舌地獄。”山桃不鹹不淡道,“鄉親們都知道,我們二房和三叔不和。賭場的人以爲打死了我爹,還敢纏着三叔要債,不怕三叔告官嗎?三叔被糾纏不但不告官還想方設法的還債,心裡沒鬼?”
一句句一問問皆說在關竅上,只要有腦子的一琢磨便能看出山三郎的怪異之處。
苦主的苦,山桃已經述完了,餘下得只需含着眼淚裝個小可憐就行了,剩下的則該山二郎這個當爹的上了。
山二郎上前一步,深深一拜,痛心疾首道:“小子是死過一回的,鬼門關繞過一圈的人還有什麼想不通,如今對於我而言,只想好好待秋娘和四丫。賭錢的事縱使有他人引誘,也是我自己做的孽,但這苦果不該四丫來吃。三弟既是不認,那就報官吧。”
在宗祠裡,鬧得再大也只是關起門來的自家事,若是上了縣衙,那山三郎面臨的就是拐賣良民的罪,按慕朝律例是會掉腦袋的大罪。
杜氏一聽這話腿就軟了,癱倒在地哀慟出聲,“不能報官,二郎,三郎是你親弟弟啊,你不能不認這份血緣之親啊!”
勸不動山二郎,杜氏又爬到山三郎身旁錘了一下他,“你這個孽障,還不快衝你二哥告罪,都是一家人,做什麼鬧上官司啊!”
“娘!”杜氏這話一出,間接等於認定了山三郎的罪,山三郎被自家人露了短,一時氣急,將杜氏推倒一旁。
“反了你了,做下這等醜事,如今還敢對老子娘動手!”村長只覺得自己額頭青筋一頓一頓的跳,一柺杖捅在了山三郎身上。
但話鋒一轉,卻是勸起了山二郎,“二郎,我知道你心疼四丫,可這官司不能打啊。”
無論是那高門大戶還是鄉下農家,名聲都是頂頂重要的。
青山村若出了一個掉腦袋的死刑犯,那整個村子的名聲都會被連累,上至影響以後子弟前途,下至嫁娶難以維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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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村裡,就說山家,族親中有這樣一個罪人,往後大房這三個,仕途是註定無緣了。
利害關係一說,站在一旁的山大郎就急了,眼看着自家弟弟開了竅重拾了書本,總不能因爲一顆老鼠屎前功盡棄吧。
“弟,咱不做這蠢事,弟妹和四丫還指着你出息呢!”
自家幺兒跟着山二郎纔開始習字,金氏也指望着三柱以後能考個秀才,也忙勸道:“是啊是啊,四丫也沒事,不至於鬧這麼大呀。”
然而無論親近遠疏如何勸,山二郎就是一副不肯回轉心意的模樣,急得同村的人都開始衝着山三郎和杜氏發難。
“還讀書人呢,秀才沒考上,儘想着做這些腌臢事,我們青山村的臉都要被他丟盡了!”
“杜氏,這就是你的寶貝兒子,怕是沒讓你享上官老太太的福,先送你吃了牢飯吧!”
自從入了學,山三郎在村裡就成了鄉親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哪怕他至今未中,但也是村裡難得的讀書人。
進了縣學後,無論是家境還是學識,山三郎都捉襟見肘,他卻不肯放棄這虛妄的體面,只等着過年回家,拿着筆,矜持地寫下一副副對聯。
被鄉親唾罵,被親孃哭搡,山三郎的肩一點點垮了下去,最後氣若懸絲地問道:“你到底想如何?”
直到山三郎開了口,山二郎才擡起了眼皮,卻不看他而是看向了杜氏,“家不成家,便分家而立好了。”
分家,這纔是山二郎和山桃聯手鬧這一出的最終訴求。
山桃被賣這件事,若山二郎真是以往的山二郎,愚孝杜氏,山桃當真就會因一紙契約成了他人奴婢,這是這個時代的糟粕。
山家只要一日在杜氏的手掌心裡,山二郎就會擔心山桃的以後是否會被一個孝字左右。
這不是在法律健全的現代,而山桃的性子又是一身傲骨,若真被逼入絕境,就像杜氏打她的那日,手裡自會握上魚死網破的籌碼。
縱使山二郎是現代來的人,也不覺得憑一人之力能一手遮天,他只想護着妻女,既這世道爲女兒懸上枷鎖,他便要做那個將枷鎖打破的人。
之前一提分家都炸的杜氏這回沒有一口反駁,她看着山三郎眼底的不甘和屈辱,閉上眼一瞬彷彿老了十歲,顫抖着嘴皮道,“分吧......只要放了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