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行舟知道來人是誰,所以不着急去看門口,而是緊盯林一諾,覺得她的反應實在太奇怪。
他認識她很早,卻是頭一次見她如此失態,像是遇見世上最棘手的事。
被黑衣人帶進來的少年,中等身高,長相清秀,骨架不大,一身白短袖配牛仔褲,看起來像箇中學生。
他進屋的第一時間不是去看自己的主子關行舟,而是去看林一諾,表情複雜。
明灼收回視線,端起茶杯淺抿一口,如果他沒記錯,眼前這個少年,應該是教父的人。
林一諾起身,步伐略慢地走到三月面前,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確定沒缺胳膊少腿,才啞聲問:“你怎麼出來的?”
三月笑而不答,平添一份單純。
關行舟有些意外地揚揚眉,三月寡言少語,做事幹淨不留後患,他收他到身邊近半年,幾乎沒見他笑過,有人私下議論他時,都說他天生冷漠不愛笑。
其實不是不愛笑,而是那些人不值得讓他笑一笑。
關行舟看出兩人是舊識,打手勢讓黑衣人離開,出聲道:“我今年三月份在平城遇見他,看他身手不錯就留在不夜城看場子,怎麼?他是你的人?”
林一諾站得筆直,像是一把剛剛出鞘的利刃,泛着寒光。
“你知道他是誰嗎?”
關行舟下意識瞟一眼三月,他遇見他的時候,他在跟一羣小混混打架,年紀不大,身手挺穩,一腳把人踹吐血,不眨眼。
狠且冷血。
關行舟大膽猜測,“殺手?”
林一諾從始至終都盯着三月的眼睛,“一年前,他拿着三千萬美金的單子,先後取下國際頂尖殺手榜排名第九第八的首級,僅僅只用二十三小時,其中查定位找上門,二十二小時。”
關行舟饒是再見過世面,也不免被這幾句給嚇呆。
國際頂尖殺手榜的數據實時更新,最狠的一年,前十每一天都在變,他雖不明白那些人拿性命爭虛名圖什麼,但他知道,能坐穩前十的位置,絕非常人。
三月在平城所露出來的東西,不過冰山一角。
林一諾來不及去管關行舟的情緒,凝着三月那雙陰冷到沒有生氣的眼睛,第二遍詢問,“你到底是怎麼出來的?教父給你什麼任務?”
他依舊笑而不語。
常年的廝殺,讓他雙眸失去常人的溫度,所以即便是笑,也掀不起眸底絲毫暖意。
林一諾耐性不好,詢問兩遍已經是極限,正準備從兜裡拿出手機讓K細查,三月突然伸手遞來一份資料。
上面白紙黑字四個大字:平城計劃。
林一諾心底微沉,皺眉道:“什麼意思?”
三月抿脣,不語,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出現爲難之色。
三秒後,他擡步往裡走,桌前蹲下,擡手拿起明灼剛放下的茶杯,傾斜,將液體倒出部分在桌上,然後食指蘸水寫:文家二女是教父的人。
關行舟垂眸瞧三月的手,細長好看,若是不說,怕是沒人會想到這雙手,染血無數。
眸光下移,落在字上,蹙眉,審視道:“你也是教父的人?”
三月食指微蜷,點頭,依舊不說話。
關行舟明白過來,目光在林一諾和三月之間來回遊走兩圈後,看着三月道:“你瞞不住她。”
三月不動,亦不語。
林一諾深吸一口氣後,蹲到與他視線齊平的位置,溫聲問:“三月,你是想護着教父,還是想護着我?”
他輕垂眼眸,很安靜乖巧的模樣,一如初見。
“教父有多喪心病狂我很清楚,你絕不可能完好無缺的從他手裡活着出來。”林一諾拿出手機放他面前,最後商量,“你是想我親自打電話問他,還是你直接告訴我?”
大約一分鐘左右,三月擡眸,淺灰色的瞳孔裡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灰敗和冰冷。
對視半分鐘後,他開口,“Elon……”
很沙、很啞、很難聽的嗓音,刺耳又聒噪。
明灼眼皮一掀,黑眸難掩震驚,林一諾更是身子一晃,差點沒蹲穩,喉嚨也堵的厲害。
如果她沒記錯,當年她當着教父的面說過‘三月的嗓子很不錯,清亮空靈,適合唱歌’,萬沒想到,他居然狠辣變態至此!
連身邊的左右手都不放過!
“艹!”
林一諾咬着後槽牙,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起身一腳踹向桌子,十幾斤的玩意兒,直接被踹的平移到沙發邊,要不是明灼和關行舟動作迅速,現在怕是要去安假肢。
“艹!”
“別。”
三月眨眼攔住林一諾的路,搖頭道:“別去找教父,千萬別。”
明灼踩着桌子跳過來,一把抱住她,柔聲道:“諾諾,教父的目的在你,你去找他就正中他下懷。”
“三月之所以一直不說話,就是因爲他知道,只要你知道他的嗓子是因你而毀,你一定會一時衝動去找教父算賬,諾諾,他是在爲你考慮,你要是想他多活,別衝動。”
他深知教父那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向來不惜命,只爲玩得暢快,一旦三月沒有利用價值就會被滅口。
這是常規操作。
三月看着林一諾泛紅的眼睛,說:“我不怕死,但我不希望,你變得和我一樣。”
這些年教父爲逼她成爲自己幫派的人,沒少對自己、對她下狠手。
可見,是勢在必得。
關行舟難得急得滿頭冒汗,“諾諾,你身後有家有友,沒必要和教父這樣一個刀尖舔血的人槓上。”
他聽說過教父的名頭,撒旦,惡魔,暴君,烈鬼,凡是人們可以想象的恐怖代名詞,都會在他身上出現。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他知道幾年前殺手榜動盪最厲害的時候,是他一手操縱。
在那個人眼裡,所有人的命都不是命,包括他自己。
明灼垂眸,一點點掰開林一諾緊撰的雙手,輕撫掌心的月牙痕跡,溫柔道:“我知道教父咬定你不會鬆口,或早或晚,你都要和他正面決戰,但是聽我句勸,不要現在。”
關行舟附和,“大神說的沒錯,教父把三月送到我面前,就是激你出手,現在你和他宣戰,豈不就是中他的計?諾諾,你至少也要安排好你身邊的人,不然誰都可能是下一個三月。”
他走南闖北多年,三月的嗓子他聽第一耳朵就知道是被人給毀的,但行走江湖誰沒有前塵往事,所以他沒多問,如今得知他曾效命教父,他才明白他嗓子怕不單單是被毀那麼簡單。
先前受過多少罪大抵都不敢去猜。
林一諾死死壓下心口的火,長長呼出一口氣,再睜眼,眼白染紅,狠戾悽美。
啞聲笑:“我和他有一個一年之約,我會安頓好所有,再弄死他!”
明灼鬆口氣,同時心裡沉一沉,這一年之期,怕也未必是好事。
教父的勢力無孔不入,饒是銅牆鐵壁他也能鑽出孔來,就算有一年,也不可能保證一個不傷。
三月將文件翻開,遞給林一諾,“這上面詳細記載教父在平城的計劃,從泩洪到林家,都是他的手筆。”
頓一頓,他坦誠,“唯一的目擊證人,是我殺的。”
林一諾說:“我猜到了。”
看到他的一瞬間,她就明白教父打的什麼主意,正義和道德,她究竟該怎麼選。
是扭送三月去警察局,還是就這樣不了了之。
說實話,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簡直就是理智和底線的碰撞。
也是教父最喜歡放在她面前的選擇題。
關行舟輕咳一聲,轉移注意力道:“你說文家二女是教父的人,那他是不是也知道殺人兇手是誰?”
三月點頭。
關行舟又問:“他什麼時候放你出島的?”
三月想也不想:“三月三。”
關行舟驚:“我遇見你的前一天?”
三月點頭:“找到你,跟隨你,是我的任務。”
關行舟有些不解:“奇怪,他爲什麼提前把你放到我身邊?他總不能算出諾諾會來平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