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翊怔住,他的確是這般心意,不想被徐慧一口就說了出來。
房中靜寂。
徐先生聽到女兒所言後,不由神色鐵青。見到女兒望過來,徐先生揚聲道:“慧兒,我早說過,孫翊對你無情無義,他騙了你多年,你不殺他已是仁至義盡,到現在還要爲他求情?”
徐慧後退兩步,緩緩坐了下來,看向桌上的茶壺。
徐先生心中微驚,長袖一拂,早將茶壺帶杯的掃落到地上。
徐慧看着碎裂的茶壺道:“爹,記得你曾經問過我,孃親有沒有說過你什麼?”
徐先生早準備了千般說辭,只等女兒爲孫翊求情時反駁,不想女兒突然提及舊事,忍不住接道:“你孃親說什麼?”
“孃親對我說——慧兒,你一定覺得孃親很恨爹爹。”徐慧輕聲道。
徐先生微怔,一時間竟忘記了反駁的心思,不由道:“然後呢?”
徐慧低聲如同自語道:“我那時候說——不但孃親恨爹爹,我也恨他。”
徐先生神色澀然,微垂下頭來。
“可孃親臨終卻拉着我的手道——慧兒,愛一個人已經很難很難,爲何還要花費氣力去恨?如果你見到了爹爹後,不要去恨,嘗試去愛他好嗎?”
徐慧一言落地,房中靜寂無聲。
徐先生不知爲何,鼻樑立酸,淚水倏然到了眼眶。
他內疚多年,見到女兒後如見髮妻,對女兒的反駁嘲笑雖是惱怒,心中卻只覺得女兒罵他一句,他或許就能還點兒當年欠下的債,因此他對女兒諸多忍讓。可聽到髮妻臨終所言,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所謂的雄心大志比起那被他拋棄的髮妻,簡直渺小的可憐。
敢恨的人,卻不見得敢愛。
孫翊神色亦動。
他和徐慧相識多年,甚至娶徐慧爲妻,但他素來不問妻子的心事,平日連話都不多說兩句。
徐慧說的不錯,他娶徐慧就是爲了大哥大嫂,來到這裡亦是爲了大哥、大嫂。他一直覺得,只要孫家人離去,徐慧總是徐先生的女兒,留在冥數又如何?
今日算他聽妻子最多話語的一天,可越聽越覺得心中愧疚漸增。
只有單飛心中感慨時,卻留意到有腳步聲響從門外廊道傳來。
有人接近。
是誰?
單飛留意着門前,聽徐慧低語道:“爹,這些年,我並沒有聽懂孃親在說什麼,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她的意思。愛一個人真的好難好難,你想讓我由愛生恨,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真的沒有氣力再去恨,我也不想去恨。”
她就那麼呆呆的坐着,淚水再次流淌而下。
看着徐先生,徐慧聲音少有的顫抖道:“爹,我求你,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求你——放孫家人離去,好嗎?”
徐先生心中掙扎。
他算計太多,考慮亦多,見孫翊如此對女兒並不意外,大家都是男人,男人想什麼,大家多少總能明白,可他卻不瞭解女人。
看着女兒淚流滿面的看着他,徐先生有如看着髮妻在前,那一刻就覺得什麼王圖霸業,死後存下什麼?若能完成女兒的心願……
“好。”徐先生一咬牙,纔要應允時,就聽一人冷淡道:“徐先生,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徐先生心中微沉,頭也不回,早從聲音聽出來人是誰。
是黃堂!
黃堂驀地到了這裡,又是爲了什麼?
單飛心中奇怪時,就聽黃堂道:“更何況,眼下冥數的一切,也不是你能做主。”
徐先生一見黃堂到此,立即警覺升起。他和黃堂在冥數明爭暗鬥多年,幾乎看其尾巴翹起,就知其要拉什麼顏色的粑粑,如今見其神色倨高,鬥勝的公雞一樣,徐先生難免心中奇怪——他徐先生就算不成大業,黃堂結果更慘,那黃堂趾高氣揚爲了什麼?
“我做不了主,你黃堂就更做不了主了。”徐先生反擊道。
黃堂又露出精明的笑道:“徐先生,你這次可是大錯特錯了。”
徐先生微微一笑,“我錯在哪裡?”
他們都是自負的人,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均能保持住風度。
“你做不了主,因爲你已自認失敗,無法推動這個計劃。”黃堂淡淡道:“可我如果可以推動這個計劃,那我就可以取代你,繼任冥數之主!我如果身爲冥數之主,冥數的一切,就應由我做主!”
徐先生彷彿聽到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你能推動這個計劃?你能扶植孫家滅了江南黃氏?”
黃堂暗地裡反他,就是因爲江東孫家和江南黃家本是世仇,徐先生聽黃堂能說服孫策同意冥數的計劃,自是不信。
黃堂眯縫着眼笑道:“你爲何不出去看看?”
徐先生不解黃堂的用意,伸手拉着徐慧閃身出了房門,驀地呆住。
房外廊道中居然站着六個人。
爲首的兩人,一人全身被黑布籠罩,露出兩隻空洞的眼眸,赫然就是孫策,孫策身旁一人,正是孫尚香。
徐先生送孫尚香離去,可對孫尚香去而復返毫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這二人身後的四人。
那四人一高的如竹竿一矮的如水缸,一個笑眯眯的如同個彌勒佛般萬事不掛在心上,另外一人卻是方方正正的長的認認真真,似乎對世上什麼事情看的都不順心。
徐先生認識那四人。
這四人均在冥數九星之列。
冥數九星包含有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左輔和右弼。
不過徐先生在冥數多年,亦從未見過左輔、右弼和文曲三人。
破軍和武曲檀石衝出了冥數後,一直沒有迴轉,如今在冥數內,九星其實只剩四人——就是眼前的這四人。
高個的像竹竿、上顎凸出如狼那人就是貪狼,矮個的如同水缸橫闊的就是巨門。笑眯眯那人是九星中的祿存,而那個方方正正、一絲不苟之人,正是九星中的廉貞。
這四人看起來並不起眼,扔在人堆中泯然和衆人般,但四人的一身功夫放在當世,都是難尋敵手。而眼下冥數除了夜星沉、三個話事外,貪狼這四人已算是極爲重要的人物。
這些人是黃堂找來的?
這種規模,只有冥數做出至關重要的決定時,纔會召集這多人手。
黃堂找了這些人來,若不是想造反,那真的自信自己會成爲冥數之主?
單飛見徐先生拉着徐慧出去,很是小心謹慎的樣子,知道徐先生都是步步驚心,自己更要戒備重重。
他那一刻早絕了外息,只怕呼吸重了都被人發現。透過房門見到孫策、孫尚香並肩而立,單飛暗自皺眉。
他下來的時候徑直穿到三天前,等迴轉正常的時間後,已被魏伯帶到了通風道。
孫尚香下來時遇到了誰?
看眼前的光景,孫尚香遇到的不是徐先生,而是黃堂!
是黃堂開啓的入口!
單飛和孫尚香說過,冥數太過強大,要擊敗冥數,只能靜等冥數內亂,看眼前的情形,黃堂和孫氏兄妹似達成了協定?
他正轉着心思,就見孫尚香秋波微掃,突然向他的方向望過來,微微眨了下秀眸,然後又移開了目光。
孫尚香發現了他!
這女人了不得。
單飛以前對女人沒什麼研究,可發現無論晨雨、徐慧還是孫尚香,第六感簡直神乎其神。
徐先生見黃堂召集這些人手,心中凜然問道:“黃堂,你爲什麼找這些人出來?”
“徐先生何必明知故問?”
黃堂微笑道:“冥數千年雄心,百年運籌,如今十年一劍的計劃終要成行,自然要冥數上下都來參與才行。”
孫翊悄然到了門前,見到孫策、孫尚香均在,大喜到了二人的身邊,四下望去道:“大哥,大嫂呢?”
孫策眼神空洞,語氣凝重道:“我去見你,不是讓你來到這裡。”
孫翊神色不安道:“可我怎能置之不理?”
孫策不等再說什麼,黃堂已望過來道:“孫將軍,這邊請。”
黃堂做了個請的手勢,孫策身形僵凝片刻,語氣帶笑道:“黃先生請。”
二人居然並肩而行,順着廊道走下去。
衆人隨行,孫尚香又看了單飛的方向一眼,卻沒有做什麼暗示。
徐先生猶豫了片刻,終於拉着女兒跟隨衆人而去。
單飛知道這些人或直覺敏銳,或是武學高手,他在其中能確信擊敗的恐怕只有個孫翊,一不留神都很難善終。
他小心翼翼的挪動,幾乎運用了全身的肌肉,這纔不發出半點聲息。
好在衆人目標很大,他行進的慢,還是能感受到衆人前行的方向。
不多時,前方驀地一亮,有如落日的輝光透了過來。
單飛望見長亭、楓葉、落日古道時,心中微凜。
衆人去的正是他伊始見到夜星沉的地方!
夜星沉正坐在長亭之中,見衆人簇擁而來,居然沒什麼驚錯之意。
衆人凝立,夜星沉默然半晌才道:“黃堂,你要做什麼?”他身爲冥數之主,轉目之間就知道誰在領頭,問話間絕不拖泥帶水。
黃堂一直昂首挺胸,可見到夜星沉望來,卻感覺有沛然的壓力充斥而到,呼吸都難。
不過他仍立在那裡並未稍動,昂聲道:“宗主,徐先生已自認失敗,按照冥數的規矩,若有人能將計劃起死回生,那他就可以接手徐先生的事情,若得成行,徐先生的功勞,就要轉到接手那人的身上?”
夜星沉微笑道:“你這麼說,難道說你已將計劃起死回生?”
衆人雖是不出意料,但聽夜星沉這般問,均是有分聳然。
黃堂長吸一口氣,揚聲道:“不錯,我已說服孫策答應了冥數的計劃,從今日起,冥數就可以扶植孫家,一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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