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手虛擡,分明是心中意動。
常年在刀尖舔血,在地下黑市見慣了人心險惡,儘管只是初次見面,但星期日也足以憑直覺分得出方唐是真情還是假意。他更加清楚,能逼得泰勒服軟,而且能不懂聲息道穿他身世的方唐,斷然是有大本領的高人,他的承諾,十之八九是能夠兌現的。
爲了救助落魄的養父母家庭,星期日從十三歲起算,已經在泰勒的搏擊俱樂部血拼了七年了。無論是爲了養父母的家庭,還是爲了他自己,他都很想答應方唐。
可是隔了半晌,星期日始終還是放下了自己的手,向方唐搖了搖頭。
方唐將口中棒棒糖咬碎,嘆一口氣,登時恍然,問道:“泰勒那個奸人,手上把持着你養父母家庭的信息?”
星期日頹然點頭,再不遲疑,跟方唐和阿巧道別要走。方唐對他是志在必得,把心一橫,一把抓住他的手,舔了舔嘴脣,狠狠道:“星期日老兄,如果我能保證,泰勒活不過今天呢?”
旁邊的阿巧還以爲方唐的意思,是要刺殺泰勒,當仁不讓地按桌起立,就要去手刃泰勒,不料方唐截住了她,一雙眼只是死死瞪着星期日。
星期日躊躇了好久,牙關咬了又鬆,終於鄭重地點下了頭。
方唐拍手叫好,旋即長身而立,率先領着阿巧往門外走去。星期日雙拳攥緊,遲疑了片刻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一推門而出,方唐就發現泰勒赫然帶着一衆拳手圍在LIMBO酒吧門口,這陣仗,分明就是候着他出來要算剛剛的賬了。
冷笑一聲,方唐一掃泰勒和他身邊那幫烏合之衆,着重瞪了那個耀武揚威的埃及刀鋒一眼,眼見泰勒準備叫囂,先聲奪人道:“黑市的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告訴大家,那就是這個泰勒和埃及刀鋒,是打假拳騙你們的錢!”
“什麼?”
一衆賭徒聽見方唐這番朗聲宣告,登時轟得一聲簇擁過來,反倒令到原本算是人多勢衆的泰勒,變得勢單力寡起來。
泰勒斷然沒料到方唐會來這麼一出,一下子將他逼到了絕路。但他在黑市打混多年,見過不少風浪,猶自淡定道:“大家別聽這個華夏豬胡說八道!華夏豬,你有什麼證據,竟然敢這麼污衊我泰勒?”
泰勒其實已經回過味來,知道方唐剛剛虛晃一下的不可能是微型攝錄機。既然方唐拿不出證據,任他怎麼大呼大叫,泰勒也斷然不會怕他。
方唐看穿了泰勒的心思,心下暗笑,一指星期日,慨然道:“證據有很多,但最強而有力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這位剛剛慘敗在埃及刀鋒手下的星期日老兄,再跟埃及刀鋒單挑一場。到時高下立判,是不是打假拳不就是一目瞭然嗎?”
衆人紛紛覺得有理,敦促着泰勒、埃及刀鋒和星期日答應單挑。他們裡面不乏在泰勒的搏擊俱樂部輸了大錢的人,現在看有機會拿回來,哪裡會不推波助瀾?
星期日聞言一震,沒料到方唐竟然會這麼做,一旦他決定選擇泰勒而放棄方唐,只要再假輸一場,他星期日不但不會被追究,甚至還會更得泰勒賞識,而方唐可就萬劫不復了。方唐此舉,等同於把命交在了星期日手上!
難不成這個什麼方唐,真的信任我到這個地步?
星期日爲方唐這番豪情所震撼,心中不住迴盪着方唐跟他說的一句話——我要找的,不是一個手下或者保鏢,而是一個可以託付生死的兄弟!
泰勒仰天大笑,他認定星期日礙於自己養父母家庭的安危,怎麼都不會出賣自己,欣然答應道:“好!埃及刀鋒,你就再跟星期日對上一場!記住,留留手,可別讓星期日還有方老闆輸得太難看!”
埃及刀鋒爲虎作倀,雙拳一碰,向星期日叫囂道:“手下敗將,來啊!”
星期日眸中兇光暴漲,怒火中燒,卻遲遲不敢發作。
方唐知道是時候了,又踏前一步,舔一舔嘴脣,豪言道:“泰勒老闆,這場決鬥不能白打吧,那多沒意思?爲了添個彩頭,你我就這場決鬥,豪賭一把,如何?”
泰勒認定必勝,自然是來者不拒,應道:“哈哈,方老闆這麼好興致,你要賭,泰勒當然奉陪!但方老闆可要小心輸了賠不起啊!你說吧,賭什麼?”
方唐斬釘截鐵地拋出一個字:“命!”
這一個字擲地有聲,令到本來極其喧囂的場面陷入死靜,轉瞬又像火星墜入火藥一般爆發出沖天響聲。
地下黑市之中全是好勇鬥狠的亡命之徒,對於方唐宣言要以命賭命,自然是狂熱得無以復加。
事已至此,泰勒跟埃及刀鋒是騎虎難下了,他們一旦拒絕,就等於承認是打假拳,那時肯定會被人羣生吞活剮。但同時他們又清楚,埃及刀鋒萬萬不是星期日的對手。
進退維谷之下,他們面面相覷,齊齊嚥了口唾沫,心中終於生出了怯意。
贏了就能殺死泰勒,自此就再沒有人能威脅到養父母的家庭了。星期日想到這裡,登時涌出萬千豪情,雙臂一揚,就迎到了埃及刀鋒的面前,沉聲道:“我來了!”
方唐唯恐泰勒耍詐推脫,適時發令道:“這場決鬥沒有規則、沒有限制,直至一方倒地不起方算結束!開始吧!”
他一聲令下,埃及刀鋒就想着發起搶攻,身子一屈,就如出柙猛虎朝星期日撲了過去。星期日見他攻勢猛烈,卻出人意料地紋絲不動,只是冷冷地看着埃及刀鋒一步一步地逼近。
圍觀者還以爲星期日是臨陣膽怯,嚇得動彈不得,紛紛喝起了倒彩。與此同時,氣勢洶洶的埃及刀鋒已經欺近到星期日一臂之前,銅鉢大小的拳頭已經閃電打出!
只是一瞬,星期日的右腿乍起又落,埃及刀鋒的身子在半空中像觸電般頓了一頓,旋即就兩眼翻白,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
現場死寂,分明是沒料到這個結果的發生。在場這麼多人,唯有方唐和阿巧兩人看清了他右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無比地踢中了埃及刀鋒的右太陽穴,一擊制敵。
也不知道是哪個賭徒終於反應了過來,暴喝出聲:“埃及刀鋒就這麼一下就倒了,還不是打假拳?”
這一聲暴喝可謂一呼百應,怒不可遏的賭徒們當下將泰勒死死圍了起來,饗以老拳,不住地呵斥着他退還賭資。
乘着混亂,方唐在暴動的人羣中如魚穿梭,輕鬆摸到了泰勒身後,舔了舔嘴脣,陰聲道:“泰勒老闆,對不起了。”
等到方唐自人羣躥出,回到阿巧和星期日身邊時,帶着滿面惶恐和不可思議的泰勒,已然不活了。
擺脫了泰勒的束縛威脅,又得了方唐照顧養父母家庭終生的承諾,星期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正要跟方唐道謝,方唐卻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阿巧,連呼“快走”,疾步往黑市的出入口跑了開去。
阿巧忙問:“親愛的唐哥,你怎麼這麼急着帶我們走?”
方唐低聲道:“這假拳生意是泰勒主持,但黑市肯定還有其他頭頭分利潤。現在我們砸了他們的飯碗,他們會輕易放我們離開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說話之間,三人沿着下水道快跑,眼見就要去到離開下水道的井蓋底下了,冷不丁卻有幾道人影一閃,一前一後,將他們死死截住。
“唉~”
方唐嘆一口氣,阿巧聽了,連忙安慰他道:“親愛的唐哥,一次半次沒算準,也不用難過啊。”
方唐搖頭笑道:“不是沒算準,就是我算得太準了,纔不由得暗暗感嘆這幾個倒黴鬼命薄。命中有我們這羣災星,真是躲都躲不過去。”
阿巧噗嗤一笑,沒有接話。
攔截他們三人的,正如方唐所說,是泰勒假拳生意的其他既得利益者派出來的。時下他們正在發着狠話,無外乎是方唐三人要怎麼賠償才能換回一條小命的俗套對白,方唐連聽都懶得聽。
“阿巧,待會我不出手,你也別出手,讓星期日老兄獨領風騷一把。”
聽見方唐這麼低聲叮囑,阿巧奇道:“親愛的唐哥,上次你不是才責怪我出手太多搶你風頭,害你不能裝逼嗎,怎麼這次又不出手了,不怕被人詬病了?”
方唐哈哈一笑,回道:“次次都要我親自出手,這不叫裝逼,叫苦逼啊!行了,你就聽我的吧。”
說罷,方唐就拍了拍星期日的肩膀,說道:“星期日老兄,現在你不再受這個破黑市牽制了。大鬧一場,痛痛快快地釋放下自己吧!”
星期日感激地點了點頭,深呼吸一口氣,雙拳架起,右腿微擡,擺出了泰拳的起手架勢。就在架勢擺好的瞬間,星期日氣勢噴發,整個人鋒銳得猶如一把尖刀,圍堵三人的那羣爪牙見了,全都心中咯噔一聲,隱隱有些心悸。
“啊打!”
星期日身如紫電,飛射而出,右腿一揚就掃倒一個爪牙。他每次都只揚右腿,每次都只踢太陽穴,但饒是如此,對方依舊避無可避。圍堵三人的爪牙起碼二十人,但轉瞬就悉數倒地不起。
方唐和阿巧早知道星期日的實力,對這種場面不感到意外。但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星期日在搏鬥期間,嘴上竟然一直絮絮不休,這一聲“看你還拽”、那一句“躲不掉吧”,赫然是個話癆!
看來星期日在這個地下黑市搏擊俱樂部壓抑的,不但是自己的心情,還有自己的話癆本性!
料理完一衆爪牙,星期日旋風般回到方唐身邊,抓着他雙肩興奮道:“七年啦!我‘鬼腳’在這個鬼地方壓抑了整整七年,今天終於可以重複自我了!方唐老大!我今生今世都跟定你啦!”
儘管一般小說裡頭,頂尖打手的形象都是高冷寡言,星期日這個潛在的話癆顯然與此截然不同,但這樣的星期日,實在更合方唐脾性。他哈哈一笑,欣然接受了這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