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輕絮明顯是對方唐留了一個心眼,時不時就會回頭關心他吃飯的情況。
在這種強敵環伺的情況下,方唐沒有多少機會塞星期日吃東西,最後楊輕絮的三道佳餚,他一個人起碼吃下去了一半,阿巧幫他吃了三成,星期日則被他塞入去了兩成。
這場盛大的宴會,其實是樑超帶領趙派舉辦的告別宴。席後,在方唐三人都想吐又不敢吐的時候,華夏相師協會也罷,鬆琦玲王奈和玫瑰娘子軍也罷,都一一揮手作別,率先離開了趙派的這塊世外之地。
衆人遠去後,楊輕絮單獨叫過方唐,要他去湖邊敘敘話。
方唐當然一口答應,然後就在水玲香殺人的目光注視下,捂着嘴一直跟在楊輕絮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亦步亦趨地去到了三日前血戰的湖邊,定定地沿岸站着。
湖水隨着微風起伏,三日時間,已經將內裡的血液全都蕩乾淨了,又變回了清澈見底的動人模樣,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方唐搶先開口,問道:“楊姑娘,聽樑超老兄說,你要留在這裡,不再找楊逐風報仇了?”
楊輕絮頓了一頓,點了點頭。
方唐既驚又奇。他本來在菜田看到楊輕絮的時候,還覺得她沒事很好,但現在卻越想越不對勁。
面對着殘害自己全家、侵佔了自己弟弟身體的仇人楊逐風,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恩師趙原鬆和青梅竹馬的師兄魏風因爲楊逐風掀起的風波而死,楊輕絮怎麼能夠這麼冷靜呢?
要知道,楊輕絮當初誤以爲鍾文是她仇人的時候,可是百里奔襲衝去桂城想要刺殺方唐的英勇巾幗啊!
不等方唐開口,楊輕絮就主動解釋了自己放棄報仇的理由。
“如果不是我執意報仇,就不會認識你,讓你成了楊逐風的打擊對象。最終也不會將他引來趙派,害死了師傅和魏師兄。你知道嗎,這片無名的世外之地,從我們趙派紮根開始,就從來沒有沾染過血污。”
看見楊輕絮說話時臉上閃過的自責和落寞神色,方唐心頭一緊,忙道:“楊姑娘,這怎麼能怪你呢?這……”
楊輕絮迴轉身來,目光炯炯地打斷方唐:“方唐,你是相師,竟然要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來安慰我嗎?”
方唐被她搶白得啞口無言,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身爲相師的方唐,當然再清楚不過,這一切事情,確實都應該歸咎到楊輕絮身上。應劫,不是她的責任。但應劫,是她做出的選擇。
現在趙原鬆和魏風,都爲了楊輕絮的這個選擇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才讓她活了下來。楊輕絮會因爲自責放棄報仇,確實是情理之中。
方唐嘆出一口氣來,不想再勸,篤定道:“楊姑娘你放心,我不會讓楊逐風逍遙法外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要拿到他的人頭來祭奠趙老前輩和魏兄的在天之靈。”
楊輕絮定定地看了方唐一眼,笑道:“那多謝你了。”
兩人沉默。
片刻後,楊輕絮又說起來自己之後的打算:“接下來,我會好好地留在趙派,輔佐樑超師兄……不,現在應該改口叫他掌門了。我會輔佐掌門,讓趙派重回正軌。失去了師傅,失去了魏師兄,對我們本來就微弱的趙派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的打擊了。”
方唐只是點頭。他知道爲了踐行殺死楊逐風的承諾,恐怕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辦法跟留在趙派輔佐樑超的楊輕絮見面了,所以心中失落。
楊輕絮說着說着,忽然抱住了方唐。方唐冷不丁地受她這麼一下,先是一怔,然後喜不自勝道:“楊姑娘,現在你都這麼直接大膽了嗎?”
他心裡想得更加猥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離別炮?不行不行,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守護貞操的諾言絕對不可以破啊!
就在方唐心潮起伏的時候,他懷中的楊輕絮忽然說出了一句他似曾相識的話來:“方唐,你有很多女人。”
方唐不明白爲什麼楊輕絮要在這個氣氛旖旎的時候說出這麼一句話,正是狐疑之際,驀地感到頭腦發脹,視力都有些模糊了起來。
唉?這他媽是……
這種眩暈感伴隨着的,是方唐身子一軟,他驚怒交加之後,苦澀喊道:“楊姑娘,你……你又在菜裡下藥?”
楊輕絮看着慢慢軟倒的方唐,含淚笑道:“方唐,你有很多女人,不需要我了。再見,保重……”
“我愛你。”
失去意識之前,方唐感到自己脣上一熱,然後就兩眼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
“楊姑娘!”
猛地想起了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情,方唐頓時驚醒,一睜開眼,看見的是悠悠青天。
他慌忙起身,發現自己正身處一條小舟上,正在順着河道漂流。而阿巧、星期日和水玲香三人,全都躺在他的腳邊,還沒有醒過來。
方唐顧不上搖醒他們三個,連忙搶過橫在小舟中的船篙,使足全身力氣飛速地划起小舟來。可是他來的時候,是有楊輕絮帶路,這次單憑他一個人盲目沿着河道亂劃,怎麼可能找得到進入趙派的河道入口?
“對了,老子是相師!老子可以算啊!”
方唐二話不說就掏出了硬幣進行卜卦,但奇怪的是,無論他怎麼卜卦,算出來的結果,都跟趙派方位所在風牛馬不相及。
他這才幡然醒悟,趙派在這片世外之地避隱起碼百年了啊!要在這麼漫長的時間裡避開外人的目光和關注,單憑位置偏僻是不可能做到的。
毫無疑問,趙派既設置了隱蔽河道入口的機關,而且針對卜卦或者諸如尋龍尺一類堪輿手段早有防備,擺下了風水局去阻隔外界相師的窺探。
換言之,現在的方唐,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楊輕絮了。
方唐這才明白到,樑超辦的這場告別宴,還有楊輕絮那出乎尋常平靜的態度、決定不再報仇的決心是什麼意思。
原來他們是因爲這場風波打定了主意,要讓避世的趙派徹底跟外界隔絕了。這個結局,跟《桃花源記》真是殊途同歸……
明明身距咫尺,卻彷彿分隔天涯。
這一吻,竟然就是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