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我和地藏跟隨魏偉鑽進麪包車裡,他輕車熟路的載着我們開到了市場內一家蔬果批發的門市附近,隨即熄火靠邊。
那間批發店的生意異常火爆,進進出出的全是人,離老遠我就看到套着髒兮兮跨欄背心的趙海洋正汗流浹背的從大貨車上往下卸貨。
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當初穿一身制服的趙海洋滿目嚴肅,正氣到讓人不敢直逼,而換上那身行頭的他,完全就是個爲了生活摸爬滾打的苦逼中年。
這趙老倔歲數其實並不大,也就三十多,身材比例相當的協調,兩臂粗壯有力,後脊樑跟健美先生似的呈倒三角,儘管在那種單位幹了好些年,小腹仍舊不見任何凹凸,這就足以證明他平常的生活作風。
陽光的反射下,他掛滿汗珠子的古銅色臉頰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非常的有魅力,只可惜這股子魅力裡透着濃濃的頹廢。
盯着他打量兩三分鐘後,我咧嘴輕笑:“這傢伙的自愈能力還挺強,也就一個來月吧,都能下地幹活了。”
“他背上有傷,彎腰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頓一頓,說明很疼。”地藏眯縫眼睛出聲:“右側太陽穴的位置傷口也沒痊癒,汗水刺激到傷口,所以他才總是時不時拿袖口擦拭,黑眼圈又深又重,整個人顯得死氣沉沉,代表他最近一直失眠,過得極其壓抑。”
“迪哥會看相啊?”魏偉笑呵呵的出聲。
地藏搖搖腦袋道:“我哪會那玩意兒啊,現在的他就跟兩年前爲了生計苦苦掙扎的我一模一樣,記得那時候,我白天就是擱菜市場找各種零碎活幹,晚上這家夜場,那傢俱樂部的給人當肉靶子打表演賽,掛着一身傷,還不能喊半句累。”
瞟了眼剛剛卸完貨,拿着條毛巾擦抹臉上汗珠的趙海洋,魏偉邪惡的出聲:“那就讓他再壓抑一點。”
說罷,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上場催賬吧。”
半分鐘不到,一臺老款“凱美瑞”緩緩停到門市正當口,打車裡蹦下來兩個溜光水滑的小年輕。
一個大腦袋圓臉,走道垮褲襠,感覺像是得了祖傳的老痔瘡,另外一個瘦的皮包骨頭,小寸頭,黑墨鏡卡在腦門上,脖頸戴條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文玩項鍊,兩人一亮相,都不需要自我介紹,瞎子都能看出來,這就是專業幹要賬的小馬仔。
大腦袋小夥叼着菸捲,笑呵呵的俯視蹲在地上喘息的趙海洋:“老趙啊,到日子還錢啦,準備的怎麼樣了?”
“不是,你們不說一個月後還賬嗎?這纔剛過一禮拜啊?”趙海洋懵懂的昂起腦袋。
“啪!”
瘦不拉幾的小青年擡手一巴掌呼在趙海洋的脖頸上,昂頭罵咧:“尼瑪得,懂不懂規矩?我們說的一個月就是一禮拜,少雞八廢話,有錢沒有?沒錢我倆上醫院找你那個死鬼老爸要去!”
趙海洋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拍的直接坐在地上,接着慌忙爬起來,咬着嘴皮陪襯笑臉:“兩位小大哥,再寬限我幾天吧,我這邊工資是周算,明天我先還你們一部分利息,剩下的我再想轍,拜託了。”
邊說話,趙海洋一邊雙手合十的作揖,那幅卑微的模樣讓人瞅着既好笑又可憐。
這時候,從門市裡走出來個胖嘟嘟的女人,指着趙海洋頤指氣使的吆喝:“撈仔,後院還有兩車菜,抓緊時間卸了。”
“我這就去,老闆娘稍等。”趙海洋又拿毛巾抹擦一下額頭上密密麻麻的細汗,回頭繼續朝兩個要賬的小青年懇求:“兩位大哥,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不是個賴皮的人,承諾的肯定會..”
“會尼瑪會!”圓臉青年一腳踹在旁邊的一個菜筐上,圓溜溜的西紅柿瞬間滾落滿地。
“喂,你們怎麼踢我的菜啊?”旁邊的老闆娘頓時不樂意了,唾沫橫飛的叫喊。
“馬勒戈壁,踢你菜怎麼了?再叫喚一句,我特麼扇死你。”瘦溜溜的小夥馬上幫襯着蹦躂起來,同時從腰後摸出來一把摺疊匕首,雪亮的刀尖來回比比劃劃。
長得跟酸菜缸成精似的老闆娘馬上嚇得往後哆嗦,縮了縮脖頸,手指趙海洋訓斥:“撈仔,趕快滾蛋,不要給我惹麻煩。”
“兩位大哥,通融通融。”趙海洋苦着臉,繼續雙手合十的鞠躬作揖:“明天,明天我保證還你們一部分,哪怕是砸鍋賣鐵,拆房子賣地都不會讓你們空手而回,求求你們了。”
“求個雞八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圓臉青年不依不饒的一把揪住趙海洋的背心帶子蠻橫的扯到自己跟前,歪脖嘲諷:“你特麼不是大A隊的嗎?怎麼混得連老爹住院的錢都拿不出來,裝窮是吧?”
瘦小夥也順勢湊過去,手不老實的拽着趙海洋的耳根子獰笑:“以前耀武揚威的時候忘了啊?記不記得,你還抓過我呢,把我銬在你辦公室裡蹲了一宿?”
從我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趙海洋的兩隻拳頭已然攥緊。
就在我認爲他肯定會奮起反擊的時候,他的拳頭又陡然鬆開,腰桿往下佝僂幾分,抽吸鼻子道歉:“對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錯,我發誓我肯定不會賴賬,最晚明天,明天以後..”
“嘭!”
沒等他說完,圓臉青年膝蓋繃曲,重重磕在趙海洋肚子上,然後又拿自己手肘使勁砸向趙海洋的脊背,這個較真到認死理的男人就那麼一頭栽倒在地,瘦小夥跳起來一腳跺下去,直接把趙海洋的鼻子踹出血。
趙海洋雙手抱着腦袋,蜷縮在地上。
兩個青年毫不收斂的圍着趙海洋噼裡啪啦就是一通猛踢。
打了個差不多兩三分鐘,圓臉青年吐了口唾沫,手指趙海洋臭罵:“明天再拿不出來錢,我們就上醫院拜訪你爸。”
“呸!”瘦小夥配合着一口焦黃的粘痰吐在趙海洋的臉上,讓人噁心到想幹嘔。
兩人隨即開車揚長而去,只剩下滿臉血污,趴在地上的趙海洋和周邊一大羣指指點點看熱鬧的男男女女。
“上哪找這倆玩意兒?我特麼看着都來氣。”我點燃一支菸,朝魏偉發問。
“趙海洋得罪過的街溜子一抓一大把,隨便花倆錢的事兒。”魏偉樂呵呵的撇嘴:“不過話說回來了,想整趙海洋的人越多,就說明這傢伙的辦事能力越強,得了,再找人給他點小希望吧。”
話音落下,魏偉又拿出手機,神神秘秘的給人發了一條信息,我湊過去腦袋想瞧瞧,這傢伙馬上捂住屏幕,說啥不讓看。
另外一邊,被暴揍一頓的趙海洋趴在地上,久久沒能爬起來,足足過去五六分鐘左右,剛剛那個怕事的胖老闆娘忍不住了,攥着一把鈔票從店裡跑出來,一腳踢在趙海洋身上,罵罵咧咧:“拿上你的工錢馬上滾蛋,死撈仔。”
趙海洋這才動彈一下,吃力的扶着地面爬起來,此時他的臉頰被血污和汗水塗抹的髒兮兮,完全看不出來表情,只見他耷拉着腦袋,彎腰一張一張將鈔票撿起來,最後昂頭朝老闆娘出聲:“講好的一天兩百,你還缺三百塊。”
“剛剛打翻一筐菜不要錢啊?每天管你飯不花錢嗎?”老闆娘扯着腫瘤似的脖頸尖聲罵叫:“快滾,再不走我報警了。”
“報警?”趙海洋牙齒咬的“吱嘎”作響,一對眸子散發着攝人心魄的寒芒,嚇得老闆娘忍不住往旁邊閃了半步。
“呵呵呵,你要報警?剛剛我捱打時候你不敢報警,現在竟然要報警抓一個兢兢業業打工的苦命人,這他媽是什麼狗屁邏輯!”趙海洋猛然仰頭笑了,笑着笑着,兩行渾濁的淚水就順着眼眶蔓延出來。
“算啦算啦,再給你三百,就當打發叫花子。”老闆娘不耐煩的又取出三張大票甩到趙海洋的臉上。
趙海洋臉上的肌肉抽搐幾下,最終什麼都沒說,又彎下腰桿將錢一張一張撿起,慢慢轉身,一瘸一拐的朝市場出門的方向邁動腳步,那一刻我感覺這個男人徹底被擊毀了,而擊毀他的可能就是他曾經拼命保護的人們和那些過去自己連正眼都不帶多瞧的小混子,還有可能是這個現實到殘酷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