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名爲“溢香園”的農家樂建在一片大野地當中,籬笆莊將四五棟平房圍成一個圈,屋前房後特意墾出幾片田地,種了些蔬菜瓜果,背後有條不算特別寬敞的小河,高高的蘆葦隨風晃動,頗有點“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思。
不過此刻我並沒有心情欣賞這兒的風景,而是像個賊似的慢悠悠晃進農家樂裡面,小院子裡幾隻散養的母雞“咕咕咕”的來回奔走,大門口一個端着簸箕餵雞的婦女咳嗽兩聲問我:“你找誰呀?”
我把帽檐往下壓了壓,故意粗着嗓門說:“我想訂間房。”
婦女繼續撒着往地上撒着穀子餵雞,歉意的笑了笑說:“今天我們店被包場了,不好意思哈。”
我目光迅速轉動,掃視了一眼寬敞的小院乾笑:“哦,那我上個廁所行不?”
村裡人都比較憨厚,婦女也沒多想,指了指牆邊用磚砌成的露天廁所說:“最右邊的角落。”
“謝謝。”我再次把帽檐往下壓了壓,迅速衝着角落裡走去。
院子裡此刻停了三輛汽車,兩臺大衆,一臺國產的越野,幾個打扮的很洋氣,一看就是城裡孩子的小朋友正圍着車跑過來跳過去,從一個房間里正時不時傳出歡聲笑語,隱約看到好幾個成年人,不過並沒有夏東柳的人影,我估計這些都是夏東柳的家人。
粗略掃視一眼大概地形後,我不動聲色的退出農家樂,繞到房背後的小河邊,找了個揹人的小旮旯坐下身喘粗氣,從進屋到出來,總共不到五分鐘,我後背和腦袋就完全被汗水給浸透,實在是太緊張,長這麼大我都沒幹過這種事兒。
我蹲在河邊捧起一汪清水搓了把臉,強制自己冷靜下來,就在這時候兜裡的手機突兀響了,嚇的我打了個哆嗦,看了眼是溫平的號碼,我趕忙接了起來。
溫平聲音平淡的問:“到地方沒有?”
我壓着聲音回答:“到了,但是沒有看到夏東柳。”
溫平咳嗽兩聲說:“他可能還沒過去,再耐心等一下吧。”
“溫..溫叔..”我遲疑一下喊他。
溫平應聲:“有什麼事情嗎?”
我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算了,沒事。”
溫平像一隻可以洞悉人心的惡魔似的,飄飄然開口:“不夜城街口的那片空地,我已經安排人在辦了,我一個老朋友現在是你們臨縣民政局的負責人,剛纔和他閒聊,他說民政局門口缺一個看門的,正式編制,工資待遇還不錯,包五險一金,回頭我讓人給你們街道管委會打個電話,安排你爸過去上班。”
我心神一緊,忙不迭道謝:“謝謝溫叔。”
溫平像是嘮家常似的笑道:“我喜歡聽話事少的孩子,很多事情你不需要開口。”
我乾澀的應承:“好,我知..知道了。”
掛掉電話,我盯盯的注視着一平如鏡的河面發呆,苦笑着自言自語,現在算是徹底上了溫平這條大船。
從上午一直捱到傍晚,我沒吃過一口東西喝過一口水,一直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坐在河邊發呆。
直至天剛剛抹黑,我才又悄悄挪回農家樂門口的地方,等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一輛黑色的豐田“凱美瑞”開進農家樂裡,夏東柳和一個打扮樸素的婦女,還有兩個八九歲的男孩從車裡下來,估計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車子剛一開進院子,屋裡的男男女女們全都笑盈盈的迎了出來。
一個和夏東柳長得很像的中年人扯着嗓子招呼:“撐桌子上菜吧。”
兩個農家樂裡的服務員趕忙往院子當中擺了幾張方桌,一羣人簇擁着夏東柳上桌,坐在主位上的是個約莫六七十歲的老頭,夏東柳當仁不讓的坐在他旁邊,等他入座以後,剩下的人才依次入席,足以證明夏東柳在家裡的地位。
夏東柳從兜裡掏出一個紅包推給老頭笑呵呵的開口:“爸,生日快樂,也不知道給您買什麼,給你五千塊錢吧。”
“東流真懂事。”
“可不是嘛,既有本事人還孝順。”
一桌人齊刷刷的端杯給夏東柳敬酒,儼然忘記主位上的那個老頭纔是今天的正角,夏東柳春風得意的一一碰杯,我嘆了口氣無語的搖搖腦袋。
嫌貧敬富,向來都是華夏文明的“傳統美德”,正所謂:窮在路邊無人問,富在深山有人尋,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權人。
他們一家人吃吃喝喝的寒暄聊天,我蹲在野地裡直勾勾的盯着。
這個時候,我兜裡的手機突兀響了,嚇得我趕忙接起,溫平的聲音隨即傳了過來:“他到了吧?”
我謹慎的看了眼小院,得虧裡面人說話喝酒的聲音大,誰都沒注意到,這才心有餘悸的迴應:“剛到。”
溫平接着說:“待會,我微信給你發點東西,你解決掉夏東柳以後,把東西拿給他妻子看,只需要說一句夏東柳貪了四千萬,剩下的事情他妻子知道怎麼解決,明白沒?”
“解決完夏東柳,你還讓我去和他妻子碰面?”我的聲腔不由自主的提高。
溫平老神在在的輕聲道:“這樣做對你對我都有好處,莫名其妙死了人,警方怎麼可能不會查,就這樣吧。”
掛斷電話不到二分鐘,溫平給我發來幾張圖片,圖片是夏東柳和幾個不同女人的放蕩牀照,最末尾還有一張圖片是個銀行卡號和密碼。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個溫平實在太可怕了,他人在市裡,卻可以隨時瞭解夏東柳的動向,最主要的是他想弄死夏東柳的心恐怕早就有了,不然這些照片也不會出現的這麼恰到好處。
小院裡,仍舊一副其樂融融的祥和畫面,夏東柳看來沒少喝,面紅耳赤已經開始說胡話,他妻子冷漠的坐在旁邊,低頭把玩手機,顯得尤爲的格格不入,我舔了舔嘴皮,點燃一支菸大口大口的猛嘬。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差不多過去一個多小時左右,酒席開始散場,夏東柳最先起身,歪歪扭扭的朝廁所的方向走,我瞟了眼腳邊的十幾根菸蒂,深呼吸一口氣,撥通他的手機號,親眼目睹他掏出手機接起:“誰呀?”
我捏着鼻子低聲道:“溫平讓我和你聯繫的。”
夏東柳一下子站在原地,有些拘謹的來回張望幾眼,隨即繞到旁邊的一間平房裡,將門反鎖上以後,才喘着粗氣開口:“溫主任有什麼指示?”
我明知故問的說:“他讓我給你點東西,你在人哪?”
他沒有任何懷疑的回答:“我在郊區一個叫溢香園的農家樂,都是我家裡人,你直接過來就行。”
“行,我到了以後給你打電話。”我利索的放下手機,朝着小院又看了一眼,踮着腳尖起身,剛準備走,看了眼滿地的菸頭,我又一個一個全撿起來塞進口袋,然後才繞到房子背後的河邊,再次拿涼水扒拉一把臉。
一陣風徐徐吹過,我禁不住打了個冷顫,我在心底再次盤問自己,真的要弄死夏東柳嗎?儘管因爲楊晨和錢龍的事情,我對這個中年畜生厭惡到了極點,可真讓我下死手,我還是有點狠不下心。
發了能有十幾分鍾呆,我兜裡的手機響了,是夏東柳打過來的,他似乎比我還着急:“你到了沒有?”
“我..”我遲疑一下後開口:“到了,我在農家樂後面的河邊,你過來吧。”
“等着吧。”夏東柳匆匆忙忙的掛斷電話。
大概半分鐘左右,我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踩草的聲音,緊跟着一個呼哧帶喘的男人走到我旁邊,不太確定的問:“你是溫主任的人..”
“嗯。”我將帽檐往下壓了壓,低頭看着他的影子說:“把你手機先給我,咱倆的對話,我不希望被錄音。”
“真不至於。”他嘿嘿一笑,從口袋掏出一部手機遞給我,樂呵呵的說:“我給他當了八九年司機,關係超出你想象,說吧,他有啥旨意啊?”
我怔了一怔,接過他手機隨手放進兜裡,一隻手慢悠悠的摸向後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