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羽清音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又做夢了。
夢中回放着他涅槃重生後與玖代花的第一次相見。他之所以知道那是夢,是因爲夢中最後出現了不該出現的人,打亂了他的記憶。
那一幕接下來是不該有那個人出現的,因爲那時他已經不存在於羽清音的記憶中了。
然而羽清音卻在夢裡清清楚楚地聽到他質問自己:
“你當真把前塵舊事忘了個乾淨?”
一句話便將夢境完全擊潰,羽清音渾身冷汗地醒來,伸手在牀上胡亂抓了把,卻發現身側空無一人。失落感讓他失神,這牀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穆惜白已經死了。雖然已經過去些許時日,蘇亦秋和靑浣的事也算是徹底解決,但他卻還覺得隱隱不安。
被那帶面具男子襲擊後,玖代花救他醒來之時曾漠然道出一句讓羽清音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似乎近來妖魔橫行,手段也愈發狠毒了。」
他追問。玖代花卻似未曾說過話般,默默處理好他的傷口後再度隱去。
這廝言語詭異,那廝行爲詭異。
二郎真君結束與刑天纏鬥後直奔羽軒閣,看到重傷的羽清音時,他硬生生把一肚子氣壓了下去。那一瞬變幻莫測的臉色,看得羽清音剛填上相思豆的胸口一陣砰砰亂跳,心想剛剛大難不死,這下卻要栽到楊戩手裡。
他大義凜然狀,一臉我命休矣地等着司法天神裁決,未曾想楊戩一開口便是要人。
“將那私自下界的小蛇仙交來。”
果然是天神大人,不怒自威,壓力十足。
羽清音本就準備將靑浣交給楊戩,他只能藏一個藏不住倆,保住靑溪一條命就已經是他的極限。而靑浣,羽清音確實是愛莫能助。
見楊戩沒有追究自己和司命扔下他先跑的事情,羽清音心中舒了口氣,很聽話地帶他去找靑浣。
然而,天神大人果真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他們二人。
“司命星君他人在何處?”
羽清音都已經把楊戩送到了羽軒閣大門口,就等他走了,他卻突然問了句司命。
“啊,這個,那啥……”
此刻的司命應當是在爲了還羽清音一個活的穆惜白而努力着呢吧,但他總不能把這事告訴楊戩。和司法天神坦白他們插手凡人的輪迴轉世,那簡直是自掘墳墓。
“司命他……他聽說二郎真君近來爲天上八仙之事煩憂,深感心疼,便去那少室山尋不愁木帝休了!”
羽清音坑司命已然習慣,說這話糊弄楊戩時配以誇張的感動之表情,將司命星君對二郎真君的真切情誼詮釋得十分傳神。
不愁木,食之可忘憂。這是多麼貼心的禮物!
楊戩一言不發,瞧着羽清音表情變化多端的臉,連點情感波動都沒有。
羽清音心裡暗道,果然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未曾見他動過心緒亂了陣腳。
“告訴他,迴天上後去我那兒一趟。”
羽清音收起演技,鄭重地點頭。等二郎真君離開,他嘿嘿嘿傻笑起來。
楊戩這話聽起來很有內/幕啊!
所以羽清音決定一坑到底,幫司命一把,將楊戩的話瞞了下來。可能因爲被坑的次數多了,司命的第六感增強了不少,他從酆都城回來後便覺得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因此詢問羽清音關於二郎真君的事便成了他這幾日的口頭禪。
“我說,楊戩從你那兒押走靑浣時真沒什麼異常?”
“沒有。”
司命不安的追問和羽清音不耐煩的應付,終於在那日去截歸位復職的蘇亦秋時迎來了結局。
羽清音將丹青送還給蘇亦秋,對方接過遠去後,他如釋重負地轉身,捶捶肩膀調笑道:
“司命,這下你我可以喝個……不醉不歸……了。”
司命星君一臉看破紅塵的苦相,抖着嘴角,聲音略顫:
“不了,羽兄,小神我……”怕是無緣再見了。
“哦呵呵呵,是的是的,”
羽清音瞄着立於司命身後的那位黑臉天神,情不自禁地開始後退。
“司命星君日理萬機,在下居然不知好歹地叨擾,慚愧慚愧。”
說罷,一溜煙逃了。
司命,不是我不厚道,是你攤上的這位主實在不好惹。羽清音心裡反覆默唸對不住,很不仗義地把司命扔下了。
強裝鎮定的司命此刻根本不敢轉頭,楊戩散發的冷氣都快結冰,他已經放棄掙扎就等對方任意宰割。
“你應當有不少事情需向我坦白。”楊戩垂眼,目光如炬,司命只覺背上衣衫都快起火。“關於羽清音。”
***
從天界歸來這些時日,羽清音獨自在羽軒閣養傷,每夜夢魘難除,心有疑惑難解。司命被楊戩抓去解決蛇仙私自下界的餘波,而黎偞又不知所蹤,多半是追男人去了。羽清音不敢讓涅凰知道穆惜白的事情,便差未央把他送回陵光神君身邊,再次託他暫時照顧。雖然和陵光有着看不見的矛盾,但此時卻只有陵光最適合接管涅凰。
靑浣這樁生意,羽清音賠了夫人又折兵。剛到手的兩顆相思豆還來不及儲存就用來救急重傷,捅了簍子不說還被二郎真君盯上,再想想穆惜白,他雙目一暗,煞有十年八載都難以振作的架勢。但羽清音終歸是羽清音,不會一直自怨自艾地活着,他始終會總生活中找樂子。
養傷的日子十分無聊,他便一時興起到翠湖湖畔閒逛。岐山已入冬,山中活物少了許多,也比平日靜了許多,他沿着河提行走,望着湖中心,搜腸刮肚,尋找心中碎片。
發生了這麼多事,說對自己的過去不好奇是假的。
但就算在這岐山的確發生過什麼又能怎樣?這裡與百年前千年前早已大不相同。
風散殘垣花已盡,換了人間。
一切,了無痕跡。
收回遠眺的視線,羽清音邁開步子朝山腳下的那片竹林走去。其實他已經發現有人埋伏在竹林中,但未察覺到任何殺氣,受傷未愈的他不想輕舉妄動。
羽清音一步一頓,看似毫不知情的樣子,怡然自得地走向那片氣息奇怪的竹林。
終於,藏在青青玉竹後的那人按耐不住,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你是何人?”
褐色長髮,灰青色布衣,翩翩若風,挺拔若柳。
“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羽清音,當年崑崙虛四位上神座下修行的第五個徒兒。”那人雙手抱拳,躬身行禮。“在下卿木澤,有一事想求。”
“你……”羽清音上下審視對方,表情從驚訝轉爲驚喜。“上古神木,不死樹?”
那人身形微頓,嗯了一聲。
崑崙虛不死樹,人食之可長生不死。但對神仙妖獸卻沒有這種用途,羽清音也是圖新鮮,他第一次見到上古神木的人形。
“不知我能幫你些什麼?”
新鮮感催生了他的殷勤勁,這“不死樹”脣紅齒白,一看就是未開花的花苞,他喜歡。
“與我交易。”
羽清音臉上的嬉笑瞬間不見,經過靑浣之事後,他不再輕易接受交易請求。這人似乎也看出了羽清音的疑慮,若是不將利害關係說給他聽,他定然不會接受這樁生意。
“我想,你已經聽說了姚冶這個名字吧?”
“不死樹”在道出這名諱前也很是猶豫,畢竟牽扯了太多。
僅僅是兩字便喚起了羽清音全身的疼痛感,姚冶這名字那個戴面具的男子在奪取相思豆時便提過。
“清音,你的姚冶就要回來了。”
這樣刻骨銘心的記憶,他又怎會忘記。
“姚冶乃你同門,是曾拜師崑崙虛,與你一同修行的九尾狐。”
“你同我講這些,怎知道我就會相信?”
羽清音雖然表面鎮定,波瀾不驚,但心裡卻早已翻涌而起。他過去曾在崑崙虛修行?並且還有同門師兄弟?
“羽清音,”連名帶姓地直呼他名諱的人,這人算是一個。“你當真你忘了?”
這一聲質問,和羽清音夢中那句話何其相象!
“你當真把前塵舊事忘了個乾淨?”
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這人無緣由的聲討卻更像是來自羽清音過去的質問。
你當真就忘了?
羽清音也想問自己,過去的一切真的就能全部放下不再記起?涅槃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爲何會重生,他又爲何會失去記憶,如今找上門的人們又爲何對他糾纏不放?
“那你說說,我該記得什麼?”
他心有不快,沒有過往記憶的空虛感揮之不散。
“你和姚冶,你和那位師傅,其中的恩怨並未了結。”
這“不死樹”還真道出了最壞的消息,原來羽清音的死並沒有把那段恩仇結束?難不成他的重生也是因爲這個原因?這位姚冶和那位師傅還真是不放過他啊,連死都不行,還必須活過來給他們個說法嗎?
“這是我近百年來聽到的最壞的消息。”羽清音苦笑,無奈至極。以後似乎沒有平靜日子可過了。“能否順便知會我一聲,那個姚冶什麼時候回來嗎?”
聽聞此言,對方頗爲困惑:“回來?”
羽清音挑眉疑問,不對嗎?
“姚冶爲了救你,已神念俱滅。”
“……救我?神念俱滅?”
姚冶爲了救羽清音死了?那個戴面具的傢伙不是說“你的姚冶就要回來了”嗎?神念俱滅還能回來?莫非九尾狐有什麼特殊的力量?還是這姚冶心有怨恨死不瞑目?羽清音對自己的過去一直不抱任何美好幻想,看來以前的他也的確不比現在老實。
其實相比之下,現在的羽清音只是捅捅婁子,而過去的羽清音簡直叫花樣作死……
“那現在你願意聽聽我的請求了吧?”
這“不死樹”是爲了讓羽清音和自己做交易,纔將自己知道的這些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