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大食的“海軍”在接戰之前，水面上自然已經響起了隆隆的炮聲。
這是十九世紀的戰列艦，對陣十世紀的商船聯合體，近千年的火力優勢傾瀉出去，不用說也是碾壓的優勢，再換個說法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當姬傲劍從後追上，衝入綠衣大食船隊的時候，就有炮彈時不時地從他身邊掠過。
但是，就在第一輪炮擊之後，阿拉伯商船的前方忽然掀起了三道向前奔涌的海浪，在狹窄的海灣之中，那景象就如同是爆發了三次錢塘江大潮。
就算火器時代的炮火再怎麼猛烈，穿越三重水浪之後，威力和命中率都出現了大幅下降。而滿載着精銳士兵的上千海軍商船，承受着可以忍受的船舶損失，重重疊疊地追浪前行，就等着靠近戰列艦，發動跳幫肉搏。
這一道道海水之壁發出萬馬奔騰的氣勢，彷彿真的是騎兵領先發動衝鋒，後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步兵壓陣。
海上戰況突變，姬傲劍的心頓時緊了幾分。
很顯然，這三層連續的海浪，都是那位使用油燈的“阿拉丁”大宗師召喚而來。
他雖然只能調遣氣態燈神之類的神僕，不像練過拳腳的樣子，一旦近身，要比曼蘇爾容易對付得多。但是在大軍戰場上，這份呼風喚雨的本事，要比安拉神拳更能對戰局起到決定性的影響。
這其實十分正常，在中國歷史上，歷代神秘莫測的高人，說到掌控天下局勢的關鍵能力，基本都是天機推算和溝通自然。比如要是能在正確的時點借來一場東風，就有機會火攻燒掉對面的八十三萬大軍，這當然比任何武學神功都更加具有戰略意義。
不過要破解起來也十分簡單，只要除掉呼風喚雨的人，讓敵軍作不成法，戰場上就又回到以原本軍事實力決定勝負的態勢。
姬傲劍當然清清楚楚記得“阿拉丁”是上了哪一艘船。身形一刻不停地從海面上急掠而過，拉出一道長長的水痕，以最快的速度撲向船隊最前方。
在穿過大量戰船的過程之中，兩旁不斷有密集如雨的箭支朝他射來。
但是這些應該強勁迅疾的遠程利器。此刻在他眼中，已經和蚊蠅環繞沒了什麼區別，甚至不用揮劍撥擋，僅僅在微小尺度上進行忽快忽緩的變速調整，就讓這無數的利箭全部落空。
彷彿是一隻振翅高翔的巨大飛鳥。姬傲劍以一個巨大的躍起弧度，直接落到了“阿拉丁”所在的船上。
船頭的白袍大宗師正在高度關注前方的三重海浪，一點沒有轉身的意思，似乎就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姬傲劍吸了口氣，心神壓抑住了要從他的背後直接劈出一道劍芒的打算。
是不是這樣背後傷人的行徑，不合武道精神？是不是既然自己拿捏了對方的安危，應該先行談判？
其實都不是，只是姬傲劍上船之後，就有了一種隱隱預約的危險感。
步入天人合一的門檻之後，他的心神靈覺大爲提高。不僅是對於槍林彈雨有了極爲敏銳的知覺，甚至對於自己每一個行動引發的直接後果，都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
就如現在，姬傲劍轉念之下，還是提起了雙飛翼，罡氣凝聚其中，劍氣將發未發。
一輪圓月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隨即嗤的一聲，長劍陡然反轉，吞吐而出的劍罡擋住了突如其來的暗襲。
姬傲劍收回長劍。舉在自己眼前，透過明亮如鏡的劍身，見到了一個提着彎刀的紅袍人，周身都是驚人的殺氣。彷彿已經在血海地獄中浸泡了一百年，已經從內到外徹徹底底都是殺意。
“咦，這不就是大馬士革彎刀嗎，也號稱圓月彎刀，有着特殊的磨紋，越殺人越鋒利。我以前也用過誒。”
緩緩轉過身來，姬傲劍沒有一點懼怕的表情，臉色卻很活躍，
紅袍人的臉色就不好看了，沉聲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沒有發現你。”姬傲劍停了一下，“只是覺得這船上有些不對。”
“有什麼不對？”
“船上的水手分佈比較奇怪，有一個半徑很大的圓形區域完全沒人，形成了一片真空。”姬傲劍笑了一笑，“你固然也能天人合一，可以鎖住全身氣息，絕不透露半點出來。可是你身上的血腥煞氣畢竟太重，在生理上還會對旁人造成自然的排斥，所以人家就算不知道你的存在，還是不喜歡和你所在的區域靠近。”
“這種現象，在物理學上叫做氣場，或者叫做生物磁場，其實你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它的存在。”姬傲劍一本正地說道，“所以啊，什麼時候你能洗掉你的這身煞氣，你的境界才能更上一層樓。”
“這還能洗掉？”
姬傲劍不屑地哼了一聲，“當然可以洗掉。”
當年，可不是有個號稱天魔滅世的傢伙，立志殺人要殺到八位數，後來自己全部淨化完畢，人人都覺得她可親可敬，居然還成爲了某個大陸上被民衆信仰崇拜的神祗。
現下站在姬傲劍面前的這個紅袍殺手，就是之前情報中的三位大宗師之一。他表現出了暗殺之道，想來就是後世那個刺客派別的淵藪。只不過，他作爲研究暗殺武學的鼻祖，和使用安拉神拳的曼蘇爾一樣，開創性有餘，精深度不足。
而姬傲劍和後世暗殺道最強大的一位大魔王有過決鬥，怎麼可能懼怕面前這個相對菜鳥的紅袍？
他的心中，對自己的狀態已經逐漸廓清：
——是了，當初我在黃石火山大爆發的區域，相當於進入了某個秘境，而後和四姐決鬥之時精神意志爆發，也站上了天人合一的門檻。
——再算上阿瓦隆島那次，這是我第三次邁入了先天大門，而且一次比一次走得更遠。
——只是要面對暗殺道的對手，我一定不會輸給面前的這個人。
雖然三重海浪杜絕了姬聖典從雙劍合璧上輸送過來的劍氣，但是姬傲劍的心裡卻充滿了無比強大的信心。
雙飛翼舉起，沒有劍氣。沒有罡芒，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劍。
紅袍大宗師自然是毫不費力地接下了他這一劍，隨即刀光暴漲，化成了十道光芒兇猛反撲。
姬傲劍的劍式隨之一變。一劍化成了九劍，以身中一刀的代價，堪堪擋住了圓月彎刀的十記攻勢。
然後他毫不在意地反攻上來，每一劍都化成了九劍，九劍化成了八十一劍。如流星羣雨閃過天空。
但是紅袍人的刀光也由十變百，更加輕鬆地擋住了姬傲劍的攻勢，當刀劍攻勢一一相互湮滅之後，還有十九道剩餘的刀光反擊過去。
姬傲劍一道不少地又中了十九刀，好在這種密集的攻勢力分則弱，他在最大程度上躲過了刀勢入體的深度，受到的傷害不過是和擦傷類似。不過就算如此，他的上身也已經鮮紅一片。
第三次劍式攻擊，一點未受影響，依然是每一劍化爲九劍。一共七百二十九劍，閃耀着明亮的鋒刃之光。
紅袍人的圓月彎刀由百到千，爆發出了千道光芒，這一輪依然大佔上風。
姬傲劍已經連中了數百記刀傷，儘管傷勢極爲輕微，並且也在迅速癒合，但是局面卻是更加糟糕。
他毫不在乎地刺出了第四式，已經達到了六千五百六十一劍，整個身體在這種高頻的運動之下，血氣蒸騰得像是運轉不停的馬達。
迎接這六千五百六十一劍的。那就是萬道刀光。該抵消的抵消之後，姬傲劍已經全身浴血，不知道中了多少刀。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十分興奮，“你只有兩千多刀傷到了我。不是應該有的三千四百三十九刀哦。”
紅袍人冷哼，“你反正都是中了數千刀，有什麼區別？”
“這其中的區別太大了。”姬傲劍笑道，“你的刀法已經開始散亂了。”
在他笑起來的同時，第五道劍式已然發出，這次的一劍化九劍之後。已經達到了五萬九千零四十九劍，簡直連看都看不清，就像是一個劍光交織的白球。
圓月彎刀同樣化出了千千萬萬的刀光，一點也不示弱地將這近六萬數目的劍勢全部擋了下來。
但是，這次已經沒有了多餘的刀光可以反攻。
“就是這樣，你已經跟不上我的節奏了！”
姬傲劍毫不遲疑地發出了第六輪攻擊，五十三萬一千四百四十一劍，雪亮的劍光在他周圍旋轉成壁，彷彿是颳起了強烈的死亡風暴。
六年之前，姬傲劍在中華皇宮之中，曾經發出這一記劍刃風暴。當時他還只能把第六重的扶搖劍法用出一半，只有二十萬餘劍，又是偷襲之下，才重傷了大明衛的指揮使，事後整條手臂還立即報廢。
到了現在，姬傲劍已經能夠真正駕馭第六重的扶搖劍，這完整的五十三萬餘劍不僅順利發出，劍力更是穩準均衡，凝成的風暴之威比起當年強了何止數倍。
而這一劍，也是對面的真正剋星。
暗殺一道的武學講究悄無聲息，隱匿難防。而先天高人使用先天之力要溝通自然，必然聲勢大作。所以大宗師想要進行隱蔽的暗殺，就不宜運用自然之力，還是使用先天之下的武技爲佳。
那大宗師的先天之能豈不就是浪費了？當然也不是。
發揮武技的長處，用天地之力增強威力固然是一個途徑，用先天心神優化效能也是一種方法。
暗殺武學固然不適合大張旗鼓，搞出驚天動地的威力，但卻可以在招式上進行千變萬化、玄奧繁複的強化。
常人練武，天才之輩勤修苦練，也有可能同時駕馭千百種招數變化。但要能操控萬般變化甚至更多，那就必須擁有先天心神，靈臺妙算，纔有足夠的腦力辦到。
姬傲劍自覺剛入先天，運用天地之力還十分生澀，而且威力加成也不明顯，那還不如和對手去拼招數上的無窮變化。
說到以紛繁變幻爲長，自家的扶搖劍法就是一套成熟武學，從一劍變爲九劍，連續變出九重，有着系統完整的使用要訣，只要功力修煉深厚，就能發揮相應的層次。
至於對面的這位紅袍暗殺大宗師，他的武學特點肯定就是變化莫測，防不勝防。但是將天地之力應用在武道之上，應該就不是他的長項。
其實，當上乘武學的招式變化越演越多之後，也有量變達到質變的臨界點，必然就會應用到天地之力，出現聲勢驚人的場面。
就如姬傲劍將扶搖劍法使到第六重，腳下的整條船都因而搖晃顫抖，彷彿承受不住劍刃風暴的衝擊。
扶搖劍法不是暗殺劍法，沒什麼顧忌，練到深處之後自然就會升華成先天境界的武學。而紅袍人精修暗殺之道，他的武學再怎麼千變萬化，也沒有必要突破先天臨界點，只是一味要在先天之下做得最好。
正因爲如此，當兩人在先天威力之下對拼武學變化的時候，姬傲劍因爲不如對手的根基深厚，總是居於劣勢。
但是越往後來，姬傲劍的劍法變化始終在穩定倍增，紅袍人既然沒有成熟的高明武學，又沒有注意在更深層次磨練，倍增能力先就到了瓶頸。
這道浩浩蕩蕩的劍刃風暴席捲而來的時候，紅袍大宗師的刀光雖然爆發到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彷彿成了一個微型太陽，但依然不能充分應對姬傲劍的五十三萬多劍。
風暴過後，紅袍人依然全身赤紅，但這回紅的已經不是衣物，而是覆蓋之上的血跡。
但他的意志卻沒有發生一點動搖，而且這時候已經沒有任何暗殺之意的顧忌，圓月彎刀猛然爆發，刀光無窮無盡，彷彿在他手上，有一顆超新星剛剛誕生。
這一次，他一舉衝破了自己沒有嘗試的境界，百萬刀光同時綻放，遠遠超越了姬傲劍剛纔的五十三萬劍。
“嗯，如果讓你多來幾次的話，以你的基礎，招數變化的極限一定在我之上。”
姬傲劍神色平靜，雙飛翼在對方的絕望眼神中，飛出了第七式，“可是，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四百七十八萬二千九百六十九劍！
這次迎面而來的，已經不是劍刃風暴，而是一片滔天而來的劍光巨浪，頃刻間就覆蓋了整艘船。
接着，姬傲劍的雙腳重新回到了海上，剛纔所在的商船已然被劍浪全部解體。
在這一劍的威力之下，姬傲劍終於明白了，扶搖劍法爲什麼是本家鎮門的至高武學。
就算你初入先天之門，不甚明白如何溝通自然，但只要將這套劍法一式一式使用上去，就像有一層一層的臺階在爲你鋪路，最後自然而然就能調用出你所能溝通的天地之力。
這充分說明了成熟完善的武學功法，對於高手是多麼重要。
此刻在姬傲劍想來，如果自己在黑袍面前，有機會一式一式地使到第七重扶搖劍法，也不是不能和他的安拉神拳直接抗衡。而剛纔的紅袍只精於暗殺，缺乏大招，生生地讓自己把扶搖劍一步一個臺階提了上去，他的悲劇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三層前衝的水浪在海上已經慢慢停了下來。
白袍還站在船頭，但那只是一截“船頭”，船身的其他部位完全都沒有了。
他的臉上有着掩飾不住的驚恐，如果說黑袍有強力的神拳，紅袍也至少有暗殺的武技，可是白袍除了呼風喚雨，好像真的就沒有什麼用於護身的門道。
姬傲劍走到他的身邊，聲音平和地問道，“你們是用什麼器物，祈求有黃金之船過來？”
白袍遲疑着，但是最後不敢不說實話，“就是這個油燈。”
“那麼，把這個東西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