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跟隨波魯離開的人們站在給自己劃定的格子中，伸長了脖子，踮着腳，努力從人縫中伸出頭去，看着不遠處忙碌的法師們，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瞬間。
在空地的中心，十多個法師正圍繞着幾根造型奇怪的金屬柱子忙碌着什麼，這些忙忙碌碌的法師都穿着華麗的法袍，即使不知道他們是誰，從他們的袖口上也能看出，這些裝飾着金條的法師們都是難得一見的高階法師。
這些高階法師，在這裡像是最基礎的學徒一般工作着，他們反反覆覆的檢查着符文，法陣，結構和能量傳輸。任何最小的疏忽都會帶來實驗失敗和災難性的後果。
實驗失敗都是小問題，就算炸掉也沒有什麼，要是因爲在空間上打洞引起了那些黑洞外可怕生物的注意，那恐怕這個世界的終結就在眼前了。
然而實驗不能停止——不研究明白，就關不上這扇門。長久這麼堵下來，總是會堵不住的，只有想辦法關掉它才穩妥。
當然，這並不妨礙一無所知的工人們產生敬畏和嚮往之心。畢竟今天他們見到的高階法師可能比許多人一生見過的都要多！而天上，還漂浮着一尊魔法和知識在本地的化身！
亨德里克漂在空中，他早已經給自己加持了機械化心智，如今完全不爲外界所影響。
從金屬柱中流出各種各樣，由成千上萬的法陣和符文形成的明亮的光帶，他的身邊環繞着，把他織成一個美麗的光繭，然後又四散開去，化做星星點點的亮點返回到四座標天線中。
在亨德里克的眼中，那看起來像是四根叉子一般的東西其實是一個四座標定位點。
圍繞座標的繁複法陣則是座標的註釋，旁人看起來充滿神秘感的法陣中的一部分在他眼中清晰，簡潔而充滿邏輯。而用來掩飾和加密的部分纔是凡人眼中那些充滿了神秘感圖形的來源。
面對這些並不熟悉的事物，人羣剋制不住的胡亂猜測起來，亂糟糟的議論聲集合在一起，幾乎要匯成巨大的聲浪。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不是說要接我們走嗎？”
“說是要開門，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是開什麼門。”
“爲什麼會這麼麻煩？我聽說開門不是法師們念個咒，然後揮揮手就能拉出來嗎？爲什麼我們這個門會搞出這麼大的樣子？”
也站在人羣中的波魯看着亨德里克這看起來如同神靈下凡的一般的威能，內心的羨慕溢於言表：“老師，他們這個特效也太騷氣了吧？我們爲什麼沒有這麼好的造型？”
有一句不當講的話波魯給嚥了下去。
“每天都是一身油污髒兮兮的，這樣子是吸引不了美少女加入學派的！造型也不夠威猛，這樣子很快就要連直男學生都沒有了！
嗯，可惜亨德里克是個威嚴大叔，如果在光繭中的是一個會導致本書被屏蔽的美少女就更符合我的期待了。”
朗道聽不到波魯內心的碎碎念，他頭也不回的回答起來。
“有的，高階鍊金演示簡直如同無中生有的創造，各種材料圍着你旋轉，肆意的變形流淌，然後變成該是的樣子，然後去到該去的地方，那種演示簡直如同世界萬物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你現在用不了而已。”
波魯心中一疼，他決定趕緊從這個話題中解脫出去：“現在亨德里克大師在做什麼？”
“他在檢查最後一遍座標天線的數據。”
“這個天線就能打開傳送門嗎？”
“不能。”
波魯露出了你在逗我的表情，朗道卻不慌不忙的解釋起來。
“在這裡這個看起來已經很複雜的設備，不過是一個傳送定位點而已，真正的傳送發起端是在星島。所有的能量從星島開始投射，我們這裡的這個天線，不過是他們投射出來的傳送門接受點而已。供能和控制部分都在那裡，比這裡的規模大100倍！費了我不少功夫。”
“那他一個人能完全處理這裡的數據？？”
“當然了，成爲傳奇可不是單純的肌肉變大，力量變強。還有一些難以想象的變化。法師們成爲傳奇基本上都會選擇特化自己的處理能力，肌肉棒子式的莽夫法師不是沒有，但是高階就是他們的極限了。沒有處理知識乃至自己研究出新知識的能力，法師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進步的。”
“額，需要知識？那我覺得萊昂納多這輩子也成不了傳奇了。”
“那你可想錯了，傳奇戰士只需要瞭解自己的身體和他已經掌控的力量，即使理性上沒有了解，只要本能足夠敏銳，靠本能也可以的。”
“所以這就是真正的莽夫也能成爲傳奇的原因？”
“你也可以不用說的這麼直接的。”萊昂納多踢了波魯屁股一腳。
自從決定離開這裡，萊昂納多似乎卸下了什麼負擔，精神上出現了一種微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還來不及細究，一道聲音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實驗員注意！現在激活你們的精神同步法術！”
波魯忽然緊張起來，事到臨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根據法師們的說法，這次進行大型的傳送是分秒必爭的，多一秒就會多消耗很多能源，這讓他對轉移進度感到了擔憂。雖然法師們表示已經準備了足量的備用能源，還是讓他慌得不行。
畢竟在這裡更多的只是工人，他們可沒有進行過精確步操的訓練。事前的多次演練只能說讓他們知道自己該跟在誰後面走罷了。
他按照事前的演練升起了一面黃旗。他不由得又問朱伊薇：“這個技術確定可靠嗎？”
雖然奉送了兩個白眼，朱伊薇還是堅持着耐心解釋：
“還是挺可靠的，小型傳送門我們研究過很久，實用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門架起來之後我們也瞬間開啓過，來回試了幾次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問題。咯，這些人不都是通過這個門過來的嗎？”
亨德里克大法師身邊的光流已經散去了，他從腰間取下一副手套戴上，即使隔着這麼遠，依然可以感覺到手套上傳來的令人畏懼的魔力波動，他一邊做出種種複雜的手勢，一邊吟誦着什麼。
與此同時，圍繞在座標天線旁邊的法師們做出了和亨德里克相同的動作，他們分毫不差，像是通過多棱透鏡看到的一個人般，一心多體，又如同在一個指揮下演奏同一曲目的鋼琴家，所有的手指精確的做出相同的動作，精確又協調，充滿了讓人賞心悅目的秩序美感。
精確的按照要求放置在法陣中的水晶——也就是朗道掌握的積蓄——猛地亮了起來，這是水晶進入大功率輸出的特徵。
四座標天線的底部已經被濃如實質的魔力完全包圍，這些魔力從積累在地面上的魔力池中如同攀藤一般沿着銅鑄的天線朝上爬去，在被淡藍色的魔力完全的包裹下去之後，銅底的天線上由秘銀拉絲製作的法陣次第亮了起來，從濃厚的魔力中透出藍色的光。
波魯沉浸在這充滿美感的過程中，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一股幾乎是無中生有的龐大魔力就砸在了四座標天線上。
一根黑線出現在了這裡，它反覆膨脹收縮了幾下，發出了讓人心悸地魔力波動之後，猛然擴張成一口如同黑色大鍋的東西，扣在了天線上！
波魯看着這口五彩斑斕地黑色大鍋，說不出話來：“這個形象實在是太……太讓人畏懼了。”
朱伊薇捅了捅他的胳膊：“楞着幹什麼，消息過來了，趕緊開始！”
傳送開始了！首先打頭的是拖拉機，它們拉着設備首先四頭相對，對着那口大鍋開了過去。拖拉機的駕駛員們是見到新玩具的法師們，他們會先帶着機器過去，順便驗證一下傳送門的可靠性。
他們對自己的實驗成果倒是十分有信心，穿過黑色傳送門的時候毫無猶豫，很快，實驗成功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遠在紅山的法師這裡。
波魯升起了綠旗，看了看人潮在指揮下按照小方陣的順序朝着大門懟了上去，他再次回過頭，看着這片自己爲之努力過的土地，心裡不禁有些難受。
高爐、軋機、車間、船廠。
每一處都灑下了他的汗水，他守着它們修建起來，如今也將看着它們中的一部分坍塌下去。
車間裡用於製造武器的設備都被拆卸了，所有能拆卸的關鍵部件都被拆卸帶走，拆不走的部件都將被爆破，尤其是彈藥車間。
其他所有的圖紙和資料都已經打包帶走了，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彷彿在毀滅自己最珍視的東西，好幾次都下不去手。
會完整保留下來的，只有高爐——這是爲了保證無法離開，不得已留下來的工人們不會被作爲泄憤工具，至於鍊鋼技術的擴散，波魯並不在乎，留着也算是一招閒棋，就算自己不回來，這鋼與火，遲早也會燒掉這老舊的王國！
他的手心裡都是潮潮的汗水，雖然之前已經打定了主意，但是事到臨頭卻又猶豫起來。
倒不是捨不得，而是他看見那些因爲有無法捨棄的東西，無法隨他一起離開的工人們圍在場地的外圍，黑壓壓的。只是看了一眼，波魯就明白了他們爲什麼要來這裡。
“他們在送別！”
他們臉上帶着哀傷的表情對着正在離開的隊伍招手。似乎是在對着正在離開的一種什麼東西告別，或許，那是他們曾經的希望，而他們，則被束縛在這土地上，看着他們的朋友一個一個離開。
“我們還會回來的！你們要努力活下去！實在不行的話，你們就去山裡找精靈！”
說完這句話，波魯回頭看了看從王都來的道路，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咬了咬牙，帶着已經哭的梨花帶雨的小艾琳，跨過了傳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