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周圍歡快的人羣涌動,龍奚蘭坐在紅色婚轎中,眼睛望着腳上的紅色繡鞋。
與胥王的婚禮,在這個甲午年。最吉瑞的日子舉行。
花轎在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中,穿過金陵最繁華的街道。
“金陵胥王娶嬌娘,太平盛世升暖陽,龍鳳齊聚載千秋,只待明君指吉祥。”
在大街小巷遊跑的孩童,不知何時起,整日歌唱這首童謠。
這似乎意味着,這樁婚姻,已達到了它該有的結果。
龍奚蘭攤開手掌,手心已被藥布包好,還爲了不在婚禮上展露出來,特意帶了紅色手套。
慶幸的是,手心的邪魔之氣未能失控擴張。也許這還要虧了季錦江給她的那顆紫色夜明珠。
此珠不大,她放在那個自己繡的荷包裡,與那個裝着少女鬼靈的香囊一起拿出來,攤在手心裡。
“從此以後,就真的逃不開了!你說,他會待我好嗎?”
那少女鬼是聽得見她說話的,只是無法迴應她罷了!
前面越來越熱鬧了,怕婚禮出了簍子,全京城所有軍隊幾乎全部出動維持持續。
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外面傳來嬉婆高亢的聲音。
“一撒福臨門,二撒榮一生,三撒貴子到,迎……”
跟在轎子跟前的青蓮和另外一個丫鬟,微微扶住她。
再然後就放開了,周圍熱鬧着各種聲音。
她看到面前有一雙黑鹿茸皮靴。紅色嬉袍一角在初春的微風中飄蕩。
那人給她伸來一隻手,那是她十分熟悉的手。
指頭纖長,線條柔順,卻鋼要有力。
那枚黑色的扳指,還帶在他的大拇指上。
他輕輕牽起她的手,帶着她穩穩的走在鋪上紅地毯的路上。
兩邊賀喜觀禮的人羣中,花童朝他們身上撒着紅色花瓣。
拜天地,入洞房。
一切都在有條不亂的進行中,最後,房間裡只剩下龍奚蘭了!
她端端的坐着,一整個下午,都聽了嬤嬤的教禮,耐性十足的坐着,現在終於受不了。一把接了頭上的蓋頭,躺在牀上大大的舒了口氣。
“王妃,此舉不妥,趕緊將蓋頭戴上。”
守在旁邊的青蓮小心翼翼的囑咐道。
她不聽,也沒有搭理。
對方又說:“萬一王爺進來,看到王妃如此,該如何是好?”
她吐出一口氣來:“沒事,王爺他恐怕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來了!”
那是王爺。多少達官貴人今夜要搶着跟他喝酒,只怕不喝個爛醉如泥,是不會回來的。
抱着這樣的心態,她休息了一會兒。還是有所忌憚,又重新蓋上了蓋頭等着。
天黑盡時,新郎官依舊未能現身。
龍奚蘭餓得肚子呱呱叫,對着旁邊喊了一聲:“青蓮,給我拿些吃的過來。”
青蓮沒有應,她就又喊了一聲。“青蓮,聽到沒,我餓了!”
然後,一盤點心,就輕輕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她拿了一塊來,剛要放進嘴裡,突然覺得不對勁。
氣味不對!不是這點心的氣味不對。
是那個近處給她遞點心的人,身上的味道、和氣場,不對!
她記得這個味道,一把就掀開了自己的蓋頭,驚愕的發現,窗戶開了,青蓮倒在門邊,儼然是昏迷了,而眼前站着的人,正是莫恭懿。
“你怎麼在這裡?出去,不然我叫人了!”
李淮此刻隨時都會進來,如果被他恰巧撞見這一幕,該如何是好?
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錦畫,我以爲你希望我出現在這裡的。”
眼前的男子,一身深藍色錦袍,如她第一次見他時俊邪鋒芒,可她眼中卻滿是厭惡和憤怒。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莫恭懿神色黯淡又放肆,且身上還散着濃濃的酒味。
瞧着她一身紅色鳳袍,嬌豔迷人,卻不是爲他而穿。
“錦畫,你忘了嗎?忘了那夜你對恭懿說過的話?你說即使你嫁作他人,只要我出現在婚禮上,你便跟我走……”
那癡情少女說的這些話,他記得真切。
可眼前之人,卻陌生的對他搖頭。
“不,我從未說過!”
莫恭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身體壓上來,想強吻她。
不過,龍奚蘭反應極快,得空的手一巴掌,就響亮的甩在了他臉上。
對方被打得愣住,不曾想到,溫婉如她,竟有如此剛烈之時。
這片刻,她已掙脫出他的手,身子往旁邊挪開。
莫恭懿眉峰微微一蹙,是他想多了嗎?
爲何會覺得眼前的季錦畫動作十分敏銳?
“世子殿下喝醉了,纔會犯下如此大不敬之過,還請世子殿下自重,我夫君很快就要進來了!”
也許曾經的季錦畫與莫曲瀚感情真是海誓山盟,纔會讓此人事到如今都不放手。
“你……夫君?”莫恭懿失聲一笑,說不盡的諷刺。
龍奚蘭清楚,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表明態度,絕不能再讓此人有任何的念想了!
“我季錦畫是胥王爺明媒正娶來拜了天地王妃,他自然是我的夫君!”
莫恭懿面色漸冷,酒氣上頭,聽了她這話,更是惱意。
“好!你的夫君!”他揚起袖角,像要在這鑽心裂肺的過程中,找到與她同病相憐的痛快來。“可是吉時已過,你的夫君爲何遲遲不來?”
是啊,她也想知道,這是爲何。
難道,外面的婚禮上又出現了什麼意外?
馬上她又打消了這個顧慮,前一晚上,她爲此婚禮補過一卦,會順順利利的,不過此卦中顯了青星,只怕是有些不該出現在婚禮之人出現。
對於這一場盛大婚禮,不該出現的人,實在太多。
所以她根本就不在意,而現在看到莫恭懿竟闖進了這裡,一定還發生了什麼。
“你想要說什麼?”
莫恭懿瞧她如此在意李淮,一說到李淮,神情就變了!
這樣的她,還是熟悉的那個她。
可爲何,才這麼短短時間,心就去了別人的身上?
愛一個人的心,怎是說放就放的?
縱然是他瀟灑忘世,四處放縱尋歡,那顆戀着她的心,卻仍舊放不下。
“錦畫,你在她身邊,不會幸福的。”莫恭懿還想靠近她,用手來牽她。
她步步後退,再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朝陽郡主回來了!”
朝陽郡主回來了……龍奚蘭全身一僵,朝陽郡主聽起來十分耳熟,是誰呢?
她當時不是忘記了,是不相信,意識到對方口中的朝陽,真的是那根朝陽時,她聲音猛然高了一調,“不可能!絕不可能!”
“爲何不可能?朝陽郡主與李淮從小青梅竹馬,當年朝陽出嫁時,就是李淮親自送的親,如今李淮娶親,朝陽回來賀喜,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莫恭懿句句說得天經地義,她竟看不出他是在說謊。
可她依舊不信,寧晚綴已經死了,她的怨魂現在就被封在梨院的西院中,如何還會回來?
鬼是不會說謊的,說謊的是人!
那一定不是朝陽郡主,那一定是別人假扮的,一定有什麼陰謀!
“朝陽郡主在婚禮上喝醉了酒,李淮只怕親自送她去休息了,你不信,你可以去青竹廂看看。”
龍奚蘭自然不信,這瞬間,她腦子裡所有關於大婚的禮節全都拋向了腦後,轉身,打開門就朝王府的青竹廂而去。
新房是在安睿閣,青竹廂就在後面。
賓客走的走,留下的,都在前廳的宴席上豪飲,所以她這一路過來,除了幾個嚇人以外,沒見到幾個人。
她一口氣跑到青竹廂的時候,就看見劉瑾候在門外。
李淮真的在裡面!
此刻,劉瑾看見穿着大紅鳳袍頭戴鳳冠的龍奚蘭來了,臉色那是鉅變。
“王妃……”劉瑾弓着背,擋在了門前面,一臉的爲難。女土夾圾。
上次龍奚蘭也是走到了門外,玉媚人在房間裡面,劉瑾看到她來,雖然臉色難看,卻不曾擋着不讓她進。
這其中的區別,她自然感受深刻!
都走到了這裡,她還有何可顧及的?以她以往的性子,一把掀開劉瑾,再推門進去,也不是何難事。
可都走到了這裡,她看着緊閉的房門,卻只是張了張嘴,連半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以前面臨怎樣的險境,她都不曾退縮過,可現在,她真的害怕了!
不管裡面的人是誰,李淮在裡面!
不管裡面的人是誰,她卻在外面!
現在進去做甚?看到那些不該看到的畫面,永遠記在腦子裡?
轉身,她深吸一口氣,望着那漫天繁星,想到那個冰天雪地裡,她抱着瑟瑟發抖的李淮,聽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喚着那個名字,就已明白,在他心中,那永不可動搖的位置,是她絕不可觸及的。
誰能想到,熱鬧一天之後,那個從王府門口,親自迎她進來的夫君,現在和另外個不知是誰的女人,呆在青竹閣裡。
而該享受洞房花燭的她,卻漫步在這胥王府中的林蔭小道上。
月光透過竹林透下來,陰色如夢。
“錦畫!”那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還未走。??.?!
龍奚蘭看到那挺拔的身影從旁邊步來,腳步慢慢停下。
“即便如此,他還是我的夫君,還請世子殿下莫要再多說其他,給錦畫說那許多妄語,錦畫實在承受不起!”
莫恭懿一次次被她推向千里之外,高傲一世,卻看她此刻失魂落魄,於心不忍。
“錦畫,恭懿始終不相信你會真的將我放心,你一直在生我的氣對不對?”
原本就與他沒有任何感情牽絆,卻要一次又一次決絕的強調相同的話,對方還一次又一次的不信,她只覺解釋得心累!
所以,她突然從頭上抽出了一枚金簪,頂在喉嚨上。
“你若再不走,我就死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