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邙山關這一天,下起了這一年的初雪。
而李淮根本就不需等金陵來通關文書,他的通關文書。早就在出京之前,就已經在奚蘭那裡了!
便是他們去太后那裡,由太后贈給她手抄的佛經裡夾着的,那時太后說不回京前就不必看了,如今回來,奚蘭也沒想到。那裡面竟然夾着通關文書。
再往前面行了兩日,金陵的城影,已在冬日的暮色中若隱若現。
他們這一離開,已過了數月,金陵的一切,又是哪般樣子在等待着他們呢?
奚蘭從李淮那雙淡漠而冷沉的眸子裡。看到了讓人畏懼的野心,也同時看到了不久的權利之戰。
金陵的百姓,聽聞胥王回京,並不像他們離開時夾道歡迎,相反的是所路過的地方,無不人人躲避,表現出極其懼怕之相。原因是在數月前,京城裡就開始流傳着胥王爺是殺人的魔,從前的民之所向。變成了這般令人畏懼,也着實令人唏噓。
她看到李淮安靜的坐在馬車裡,手中握着他那枚扳指,明明什麼情緒都沒表現,她卻將此看做了失落。
倏世痛恨世人,則是對世人的無情涼了心,如此這般。他會否更難受呢?
奚蘭輕輕將手伸過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心,從前他用手溫暖她,現在換成她了!
對方低垂的眸光,看到了她的手,緩緩將頭轉過來,便見她那雙大而靈動的眸子。
“奚蘭,你知道嗎?你的眼睛舉世無雙!”他眸色透着柔波,倒是罕見流露出這種神色。
她抿嘴一笑,回答:“那我倒要感謝這雙舉世無雙的眸子,才搏君一憐了!”
“你晚來了五百年……”他突又低下頭去,似乎是在笑,說:“不過來了就好!”
她感覺到他也用力握着自己的手,卻聽不明白,他到底在講什麼。
“到了!”神龍軍不能進城,按理駐紮在了城西郊,他們只帶着王府衛回到了胥王府。
雖沒有百姓歡迎,不過王府外依舊候着別的人。呆麗協號。
瞿王李冭、季錦江、長樂公主、以及大理寺的宋子耀,這些人,是真重情,明知與李淮牽扯有可能會招來大禍,竟也會在這時候出現。
“七哥,七皇嫂!”他們下了馬車,長樂第一個朝他們跑了過來,親切的抱了抱奚蘭,又衝到李淮旁邊,拉起李淮的手流着淚說:“七哥,你終於回來了,你都沒看到母妃最後一面,你不知,母妃最後一口氣都是念着你的名字……”
然而李淮卻像一尊木雕一樣站着,目光落在長樂拉着他的手上。
從前,這個皇妹撒嬌時,也會這般,不過顯然當倏世甦醒後,對於這般親暱的舉動,有些反感或者麻木,甚至他對對方的傷心和開心,完全呈現出無動於衷的狀態。他冷顏說:“凡人之軀,終是會死的!”
所有人都是一愣,時隔多日,本是重逢的悲喜之時,他這般模樣,給所有人都來了當頭一棒。
奚蘭輕咳了一聲,將長樂拉過來,解釋道:“你皇兄爲母妃之事悲傷過度,精神不佳。”
瞿王嘆了口氣:“七弟你也別過多難過,保重身體纔好。”
李淮清冷的目光掃過去,瞿王冷不防的打了一個寒顫,竟然有些害怕正視那雙眼睛,他尷尬的說:“七弟似乎舟車勞頓,急需要休息……”
宋子耀接過話來說:“那我們就改日再過來聚,到時候爲胥王接風洗塵!”
“長樂太想念七哥了,我要留下來!還有商量其他事!”長樂有些羞澀的說。
於是其他幾人就草草道別了,又見到王府的其他人,孫伯,陳娘,淺默和青蓮,奚蘭心裡感慨頗多,不過太勞累了,先帶着一干人進去安頓好,開始用晚膳。
陳孃親自下廚,做的全是他們愛吃的菜,不過飯桌上,卻只有奚蘭和長樂。
“七哥呢?”
奚蘭面色從容,早已料到會這樣。
不管是主僕還是兄妹,在倏世眼中都變成了屬於凡人的廉價感情,他不需要,連裝都不捨得。
“你七哥太累了,先回房休息去了!”可她不願傷了長樂的心啊,笑着解釋道。
好在長樂心思本就簡單,也就沒有多想,還跟奚蘭講起了他們離開這段時日,京城都發生了什麼大事。
先是講到那些支持李淮的大臣,相繼被貶出京,後又說起京中的哪家小姐,又嫁給了太子做侍妾,說到這裡,長樂頷首低低一笑,輕聲喚道:“七皇嫂!”
“嗯?”
“母妃走了,長樂除了父皇以外,就與七哥最親,宮裡的嬤嬤前些日子給長樂講大婚之禮時說到,女兒出嫁前,要孃家的母親爲其綰髮才吉利,如今長樂已沒有了母妃,但又不願意旁的其他人,長樂已與父皇商量過了,父皇由着我來選,所以長樂期望,我大婚那日,皇嫂可以爲我綰髮,行嗎?”
原來她方纔在府外說有事商議,就是指的這個。奚蘭若有所思問:“你與獻王世子的婚期訂下了嗎?”
“嗯,這個月末。”
看着這善良單純的公主,奚蘭既心疼又可憐,餘貴妃死了,她最親的七哥又變成了這般,而她要嫁莫恭懿,會真的待她好嗎?
奚蘭突又想到一年前,她看到有關長樂的那個幻象,不免爲之擔心起來。
“長樂,你以後無事,不要去你七哥那座別院,聽到了嗎?”
對方疑惑的望着她,不明白她爲何突然要說這個。
“別院?爲何?”
“是之前的紫道長告訴我的,那裡不太平。”她隨便想了個藉口,這長樂心思單純,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那七皇嫂,你答應了嗎?”
她側臉看去,問:“爲你綰髮嗎?”
“嗯。”
“好!到時候我與青蓮好好學學,定爲你綰一個漂亮的髮髻。”
長樂聽了這個回答,十分開心。
兩人說好了,也差不多用完晚膳,奚蘭讓人將青竹廂收出來給長樂住,再然後她就回到安睿閣,他們以前居住的主臥,看着熟悉的一切,既感概又難受,離開時,他們一切還好好的呢,如今一切都變了,這裡冰冷得就像李淮的身體一樣。
無意間,她看到偏廂裡放着當初離京時,寧晚綴贈給她的那些物件,她從來沒有翻閱過,突然有了幾分興致,還好當初她沒有將這些東西一把火燒了,因爲這些是證明,那個溫潤的季海所有情感,也是倏世最唾棄凡人的愛情。
她坐在地上,將那些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放在手心裡,那是一個粉色的陶瓷娃娃,將眼睛一閉,她便看到一個紫衣少年拿着它滿足的模樣。
“王爺,您爲何不送些更貴重的東西給寧小姐呢?這……”是劉瑾,看模樣,不過十幾歲,連五官都沒有長開呢。
與之相比,李淮卻是五官分明,自來就這般耀眼,他餘光瞥了劉瑾一眼,淡笑道:“你懂什麼,那些奇珍異寶也不及本王的真心。”
那個笑容,真實而深刻,奚蘭已是好久都沒有見過了!
她又拿起一匹木馬兒來,眼睛一閉,便又出現了畫面。
是在王府中,李淮還是穿着一件淺紫的袍子,頭頂玉冠,眉清目秀,手裡拿着雕刻的小刀在認真雕着手裡的未完成的木馬,一個穿着軍裝的王府衛快跑了進來,喚道:“王爺,不好啦,嚴明剛纔在街上遇上護殿軍,跟他們打起來了……”
李淮被這麼一喊,小刀直接劃破了他的食指。
“哎喲喲,王爺流血啦!”劉瑾驚慌的嚷了一聲。
李淮只是雙眉微微一緊。“在哪兒呢?”
奚蘭睜開眼,低頭去細看那木馬兒,雖然有些年代了,但可清楚看到那木馬的脖子上,畫着一朵紅色的梅花。
想必是那時血沾在了木馬上,他給添上的,她於是又再閉上眼,便真的看見那溫潤的男子坐在書房裡,用畫筆在馬身上將血跡添成梅花的認真模樣,這樣一閉,她都捨不得睜開眼了,因爲一睜開,那模樣便消失了!她甚至還想伸手去摸摸他溫熱的臉頰,於是就閉眼將手伸了出去,然後她果然摸到了一張臉頰,只是,卻是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