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蘭虛弱的趴在地上,看到那來自他靈魂深處的邪魔之氣,瀰漫在他周身。
她身體感受到那魔氣壓制的痛苦,聽見他說:“魔獄之火燒在你這等凡人身上纔會灰飛煙滅,而它於我來說。不過是入世的最後一道劫罷了!”
其實,她與祝修絨一樣,錯想了倏世,以爲他引舍利燃身,是爲了自焚結束這一切爭鬥,她一直以爲那菩提舍利是可置他於死地的利器,原來,那是他早就準備在身邊的渡劫神器,他從未被她感動過一丁點兒,也從未放棄過他要稱霸天下、唯我獨尊的決心。
這對於龍奚蘭來說,是矛盾的,既希望魔靈覺醒後的李淮將祝修絨送去地獄。又害怕祝修絨一死,李淮卻變成另一個祝修絨。
此刻,祝修絨驚訝之餘,恢復了之前那爆棚的自大,他叫囂道:“好,就算你渡劫成功又怎樣,老夫有五色神珠……”
“呵,五色神珠!”倏世低諷於他,對那所謂的五色神珠完全不放在眼裡,兩千年沉淪,這世間之物,又有幾樣。能入得了他眼呢?
龍奚蘭卻是見識過五色神珠厲害的,她不知,兩人真的打起來,誰更佔優勢,後面的王府衛看她趴在地上,便過來將她扶起來
。嚴明用袖子給她擦了擦臉上的血,信心百倍的說:“小龍,王爺活過來了,王爺會殺了那怪物,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結束了嗎?”她不確定地問,目光遠眺着前方的兩人,怪物?又何止一個。
她比這些王府衛明白,倏世度過最後一道入世劫之後,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已將魔獄裡的那個自己,完完全全地帶回了人間。而魔獄裡所來的,又怎會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倏世呢?他的靈魂沾染的必定是最邪惡、最陰暗的東西,這些東西,他能控制嗎?
“倏世,老夫就讓你嚐嚐五色神珠的威力!”祝修絨突然騰空而起,猶如背上長出一對隱形翅膀,久不落下。
他與宮樓齊平,雙手再次喚化出五色神珠,控在雙掌之間。
連肉眼皆可看到那巨大的法光,在他之間蔓延,慢慢地便成了一個一個火球,越來越大,幾乎將漆黑的天變成白晝。奚蘭等人。離那火球甚遠,都感覺皮肉在被烤制撕裂,所以,幾人快速將奚蘭移到遠處的宮牆下躲避。
“王爺爲何站着不動?”莊智謀不明白,這樣強大的五色火光中,主子爲何如雕塑一般,什麼也不做。
奚蘭遠眺着那方,輕聲回答:“他在等!”
“等什麼?”嚴明自來是個急性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等。
她沒有再回答,但她那充滿寒冷的雙眸裡,似乎已自尋了答案。
接下來,就看到祝修絨大喊了一聲,他控制在半空中的火球向倏世疾風而去,李淮已見那火球朝自己來勢洶洶,淡漠的臉就像眼無一物那般篤定,直到那火球到了他面前時,才張開修長的五指,嘴角被輕輕拉起,熾烈的五色火球,就這般輕易地被他控制在了手中。
“不可能!”祝修絨看傻了眼,他耗費五色神珠的能力,用來對付倏世的致命一擊,竟對對方毫無作用,顯然,倏世早知這一點,纔會不慌不慢地扭轉這一切,以這種方式,宣告他纔是這世界獨一無二的神!
此刻,在祝修絨萬難接受之時,倏世的手指在空中轉了方向,他手裡控制的火球也隨之變換着,輕輕一推,那足可以侵吞整個春陽宮的火球,朝飄在半空中的祝修絨而去,後者眼中出現驚懼,本能伸手去擋,那火球像被擊打過的水花,向周圍散開,火光很快就在城樓上燒了起來,有宮人驚慌奔走的身影在宮影裡出現
。
而祝修絨則被從空中擊中,掉了下來,看起來並無大礙,他正要爬起來,倏世說:“這五色神珠也不過如此,來,祝修絨,讓你見識見識,什麼纔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音落,倏世拿高傲的頭微微一頷,彷彿在醞釀什麼愜意之事,便見他右手在空中攤開,隨機,斷月弦便憑空從他手中出現。
祝修絨暗叫不好,立刻從地上盤腿坐起來,繼續喚出五色神珠來給自己壯膽。
倏世飛上殿前的石雕頭上,以一種散漫優雅的姿態坐在上面,閉眼,凝神,斷月弦在他的拉動下,發出暗沉又有節奏的音律,赤色的音浪一波一波朝祝修絨而去,祝修絨穩坐在地上,用五色神珠抵禦着他魔音的肆掠攻擊。
這過程裡,奚蘭清楚的看到,那音浪碰到的地方,瓦礫粉碎、石階斷層,然而這不過僅是開始,後來會有怎樣的威力,不得而知。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八百里分魔下炙,五十弦翻獄中聲。”只見倏世連眼都未睜,他很享受自己這一曲魔調,而他手中魔弦的音開始漸漸拉深,祝修絨臉上終於出現了艱難之色,在不久之前,他還在狂妄的以爲天下皆是他囊中之物,此刻卻完全變了!
“噗----”突然,坐在奚蘭旁邊的一個受重傷的王府衛吐出一口鮮血。衆人一驚,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奚蘭看向倏世,雖他的魔弦是爲了對付祝修絨,可這能量太過強大,體力弱者將會最先受到牽連。
漸漸地,周圍越來越多人,出現了對魔弦的痛苦,她才真正意識到,在倏世殺死祝修絨之前,這些人都通通得死
!
對於倏世而言,這些人的生死,只怕已不重要了吧?
他眼中,還有其他人存在嗎?
她不知道,只能慌張地對衆人喊:“捂住耳朵,都別聽,都別聽!”
儘管如此,還是有人不斷倒下,魔音的力量正如她猜測的一樣,只會越來越強,逐漸吞噬這裡所有人。
“小龍快走!”莊智謀叫她走,她不理,大聲對倏世喊:“李淮,求你別拉了,停下來,他們都要死了!”
李淮仍舊閉着眼,充耳不聞,他的弦,是奪命用的,只要一開始,便不會結束。
也許是因爲用力過猛,奚蘭也吐出了一口鮮血,嚴明見狀,驚慌將她扶起。“小龍,你沒事吧?你沒事吧?”木叼在劃。
奚蘭撐在地上,她不知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死,但看周圍這些王府衛痛苦的呻吟聲,她知道,他們一定比他難受。
嚴明是這裡面,狀態最好的,所受影響不大,但他不忍看這些兄弟被王爺害死,他以爲王爺只是太陶醉自己的絃音了,忘了他們,他要去叫醒他,於是他放下奚蘭,義氣說:“我去叫王爺!”
奚蘭立刻伸手去抓他,“你回來----”
可是她的手指抓到一縷碎布,視線裡,是嚴明朝李淮跑去的身影。
“嚴明……”她張了張嘴,喉嚨中傳來的卻是無聲吶喊。
嚴明到了石雕下面,喊着“王爺,王爺!”絲毫不知,自己所面臨的是什麼,當他再一次開口時,就感覺身體飛了起來,而他身上的鎧甲也全部散開了,就像幼時嚴挺給他糊的風箏一樣,飄在空中,許久都不落下,最後,他的身體重重地摔落在了石雕數米之距。
“嚴明!”奚蘭用力爬起來,朝他跑去,看到他還睜着眼睛,彷彿在死亡前思考這人生的意義。
她用力將他的頭扶起來,痛心疾首問道:“爲何你總不聽話?爲何?”
“小龍……”嚴明聽到她的聲音,眼睛看向她時,用力擠了一個笑容:“我沒事
!”
奚蘭卻在跑過來這過程裡,已淚流滿面,怎麼會沒事?被倏世所傷,怎麼會沒事?
他只是看不見,他的身體怎樣扭曲着,是筋脈盡斷,是骨頭皆碎呀!
“小龍,我的書散開了……”嚴明看着夜空說,與此同時,奚蘭感覺周圍有無數紙葉飄落,她傷心地閉目,眼淚落嚴明沾滿鮮血的手背上。
那些飄落而下的,便是曾經李淮宋給嚴明的那本書,他日日放在身邊,每一頁都翻到又舊又髒,終究還是散開了,飄得到處都是。
“散開了就散開了,不要也罷!”她聲音哽咽的說,都不敢去看他最後一面,她想要記住的嚴明,絕不是他死去前痛苦而染滿鮮血的面頰,而是那個初識時,沒有自知之明的傻大個,他說:“小姐你可以在王爺面前多給屬下美言幾句,憑我嚴明的聰明神武,完全可當王府軍第一智勇嘛。”
她要記住的,是那個在李淮被雷劈死後,跪在她面前哭聲說‘王爺還在的時候曾吩咐給屬下,無論如何要保王妃周全’的忠誠之士,她要記住的是那個,遇見女鬼擋路,還渾然不覺廢話頗多的嚴明。還有那個聽到別人罵她妖女,就忘記一切軍紀衝上去殺人滅口的嚴明。
當初他被埋在泥石下面那麼久,被挖出來時,還能大聲說一句:他奶奶的,爺命賤,又沒死成!
那時她當真以爲,他命賤到閻王爺都捨不得要他,可是,有個人,卻比閻王還殘忍!
嚴明沒有說話,他的身體逐漸變冷,那雙睜開的眼睛裡,最後印下了奚蘭的面容。(無彈窗廣告)
他死了,死在那個他用生命保護了十五年的男人手裡……
奚蘭已哭不出眼淚,那奪人命的魔音,還在耳邊穿梭着,她回頭望了一眼那些還有一口氣在的王府衛們,他們的痛苦,也變成了她的,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她輕輕放下嚴明的屍體,用力撐起身體,如曾經那麼多次在絕境中,不肯放棄時的堅持,她大步朝李淮走去
。
“倏世!”她到了他面前,從下面仰望着他寒冷的絕色容顏。
“這世上,唯一能喚醒倏世的人,是惜蘭----”
“只有找到花中仙,纔可以洗盡他的魔靈----”曾經有人告訴奚蘭這些道理,她沒能真正體會其中的深意,到了這一刻,她站在這座宏偉而絕望的城池中,突然明白了!
她伸出手去,握住斷月弦的琴絃,倏世周圍的魔氣將她的身體拉扯在空中,她就用力抓住不曾放手,那魔弦的音律並未停,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地穿梭開來,變成無數把無形的飛劍,直接穿過她的身體,向祝修絨襲去,而後者兩手間的五色神珠就在這一刻破碎了,殘珠碎片劃破祝修絨的臉,他頃刻間就變成了一個又老又虛弱的老頭,趴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這便是她痛恨過的老匹夫之下場,但這一刻,對於奚蘭來說,皆不重要了!
愛與恨,都需要付出力氣去銘記,既然如此,爲何要將力氣花在後者身上呢?
因果循環,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句話是真的。
此刻,她手指間出現淺紫色的光,將那些赤色的魔氣,慢慢吸入了自己體內,這過程裡她身體的每一寸都在飛快的變化着,她感覺前所未有的痛苦在身體裡肆意侵蝕,此刻承受的,原來就是那些他從魔獄中帶來的痛苦,他曾嘲諷世人不懂地獄之苦,如今她算是懂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已再也沒有力氣了,終於鬆開那不肯放下的手,身體滾落到階梯下。
剛纔迷醉在魔音中的倏世,猛然睜開眼,看到她虛弱躺在地上,立刻飛躍而下,將她抱在懷中。
龍奚蘭便看到他額頭上的水滴印記,是淺紫色的,她欣慰一笑,說:“倏世,我贏了!”
“你贏了?”倏世不知她在說什麼,他只清楚,她用龍凝珠與花靈,吸噬了他身上所有邪魔之氣,所有----那便是,用她凡人之軀,承受了他五百年的全部痛苦!
“倏世,如果有一個人至始至終都可以不被外界改變,我終於做到了……”原來她是在說在度古鎮時,她與他的承諾。
他說,善良和正直是會改變的,她不信,於是她用自己去證明,將他所說的地獄,變成了自己的
。她說過好多,最動聽的那句莫過於一起入地獄吧?
可是地獄他纔剛出來,她就不在了!
“不!惜蘭!別走,別走,我糊塗了太久,我看不見你,我沒看見你,對不起,對不起!”他用力抱着她,兩千年了,他沒有流過一滴淚,而此刻看到她生命正在消散時,他淚如泉涌。
“我可以救你,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救你!”他不要她像千年前那樣,因爲她再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是現實在經歷了千年,也同樣殘酷。
“李淮----”奚蘭知道自己要死了,這次是真要死了,她最後再喊一次這個名字。
“我在這,我在這裡,奚蘭,我在這裡!”他抱着她,生命又重新在他這裡,得到了可貴的意義,他經歷了兩千多年,對於這世間的真諦又一次大徹大悟。
奚蘭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傷心欲絕的臉頰,沉沉說:“這一路艱辛,我從未悔----”
這一路艱難,我從未悔。
說完這一句,她已無遺憾,不管是惜蘭也好,菩提也罷,她完成了她們的夙願,在生命的盡頭,她沒有猙獰的面容,沒有懼怕黑暗的惶恐,她安然離開,嘴裡念着那一道改變生死的《大金剛凡咒》,如果有來世,她不想再像這輩子這般累,她要做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笨蛋,像小風那樣,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不必在意別人的言語,不用勞累奔波,安度一世。
放開了有關菩提的執念,她安心閉上了雙眸,那撫摸倏世臉頰的手,也在此刻,無力的滑落了下來!
“奚蘭!”倏世悲絕出聲,迴盪在天地之間。
從此,那個少年就名揚四海的龍公子不存在了!那位美貌聰慧的胥王妃也離開了!
文國李家的皇陵中,有一座純善皇后墓,世人皆知,那是統一天下的文國皇帝李淮唯一的妻子,而遠在北境的天靈鎮,有一座龍門公子墓,墓前塑着一風度翩翩的俊美少年石像,有許多人,不遠萬里奔赴北境,只爲在墓前祭拜那少年在天英靈,而在這之中,關於少年的故事流傳四海,變成一段段驚心動魄之悲歌
。
……
五年後,李淮真正實現了三國統一之宏願,和平盛世到來,再無戰亂。
藍天下,北去的官道上,一輛豪華的馬車,在一隊的騎兵護送下,緩慢朝北而去,帶頭的那人穿着一身深藍色布衣,英武精神,但走到幾條交叉路時,他犯了難,朝後面的隊伍喊了一聲:“停!”
後面的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跟在馬車邊上的秦漢喊了一聲:“莊智謀,又找不到路啦?”
“屬下無能,每年都來,但每年到了這裡就分不清路……主子,勞駕您趕緊給屬下指條明路吧!”
馬車裡傳來一聲笑,然後一隻漂亮的手掀開了車簾,遠遠看了一眼前面的分岔路,說:“左邊那條!”
“當真嗎?”莊智謀不太肯定,因爲這一路過來,這樣的岔路已走過好多回了,每回都長得差不多。
“主子不是凡人吶,看一眼就曉得路,你就趕緊着走吧!”秦漢打趣的說。
車裡的人將簾子放下來,微微一笑,想到多年前的一個深夜,在空曠遼闊的城郊,有位女子對他說:“北方寒冷,但天靈鎮那個地方卻四季如春,沒去過天靈鎮的人很難找到那裡,即使有地圖也很難,但若你跟着桃花樹尋去……”
轉眼數年,彷彿她就在自己耳邊說的這些話一般。
隊伍繼續朝前走,不多久,就到了天靈鎮。
“主子,這回咱們上哪兒去找啊?”秦漢在馬車外面問完,便見主子從馬車裡走出來,清淡說:“先去看看小龍吧!”
這麼多年了,他雖不是第一次來天靈鎮,但卻從未去過那座墓地,因爲他害怕看到的,僅僅是墓前那冰冷的石像。
於是,他們開始往墓地而去,那座龍門公子墓,修在曾經的龍門山莊前,這裡曾是龍奚蘭從小生活的地方,已荒廢數年,上了半山腰,便看見桃花林李那座以白玉石打造的墓地,這墓是李淮派人修的,石像是按照他的畫雕刻而成。
他將其他人遣退,獨自到了墓前,目光凝視着石像的臉頰,看得久了,彷彿那石像真是龍奚蘭在面前,對他笑一般
。
“奚蘭,還好嗎?”他輕輕地問。
石像自然不會回答他,回答他的是耳邊的風聲。
天靈鎮這地方,有一處神奇的天玄,是一個人傑地靈的地方,適合人隱居修行,在這裡居住的居民,幾百年不受戰亂困擾,皆是福澤深厚的人。
“續兒五歲了,她時常問我,她孃親是個怎樣的人,我將你的故事講給他聽,他很開心,以你爲豪。”
李續也不愧是幻鏡之子,從小聰明伶俐,善言會道,五歲便已會作詩詞歌賦,還能騎馬,比當年在金陵被人言傳了許多年的獻王世子莫恭懿,強了不知多少倍。
“還有,小曼與嚴挺的女兒也三歲了!”李淮跑了這樣遠,到了她墓前說這件事,只覺這些是她生前記掛的人,他想告訴她,她一定能聽到吧?
再說嚴挺,嚴挺當年因爲被斷月弦所傷,變成了癡傻,後來李淮治好了他,經過兩年,嚴挺與小曼在一起了,也算彌補了嚴明死後的一些遺憾!
“我算過嚴明的去處,他已投胎轉世在了一大戶人家,是長孫大少爺,命好,最重要的是,他這輩子特別聰明,未來會輔佐續兒,乃不可多得的將才。”他聲音裡說到此處有了起伏,那明亮的眸子裡,多了幾分失意:“所有人的前世今生我都可看見,都可算到,可唯獨你的……奚蘭,你去了哪兒了?”
他是倏世,不老不死,只要她還在三界之中,無論多少年,他都可以等!但他知,她死前唸了《大金剛凡咒》,他不清楚,她那時想了什麼,但他好害怕,她讓自己再也找不她。
確實是《凡咒》之力阻礙了他,不然三界之中,又有什麼能阻礙他尋她呢?
“你是傻子嗎?爲何要對着石雕說話?”正在李淮全神貫注在與奚蘭的石像說話時,身後傳來一道銀鈴般的女聲。
他驚喜回過頭去,便看見一位紫衣姑娘手裡捧着桃花,一臉嫌棄地看着他。
他目光一動不動的望着她的臉,沒有回答
。
那姑娘卻覺得他這目光實在扎眼,撇了他一眼,馬上將桃花用來遮臉:“你盯着人家臉看什麼?你一定是壞人吧?”
他不覺好笑,將手背在背上,正經問她:“你經常遇見壞人嗎?”
對方聽了這話,將桃花放下來,特別認真的給他講:“沒有呀,可是我爹說,我人笨,長得又好看,特別容易遇見壞人!”
這下李淮就笑得更開心了!
“所以說,你還沒遇見過壞人咯?”
“對,天靈鎮沒壞人!”姑娘有些得意的說,然後又掃了他周身一眼:“但你不是天靈鎮的人,我爹說,壞人都長得特別像……像……”她仰着頭,好像是在回想她爹說的壞人都長甚樣子,實在想不起來,她指了指李淮:“差不多就長你這樣子吧!”
李淮卻不生氣,問她:“你摘這樣多桃花來做什麼?”
“祭拜我心上人啊!”
“你心上人?”他眉頭一蹙,這麼快就有心上人啦!
“對啊,就是龍公子呀!”姑娘指了指石雕,“我就喜歡他風流倜儻,聰明睿智,他的故事我都聽過了,所以他是我心上人,可惜他死了,他要不死,我就嫁給他!”
“噗!”李淮沒忍住笑了出來,“這世上哪有人自己嫁給自己的!”
“你說什麼?”她偏着頭,根本就不懂他在說什麼。
“沒什麼,姑娘,你還未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一聽到他問自己名字,這妮子馬上又警惕起來:“你問我名字幹嘛?我爹說了,不管是誰問我,我都不可以告訴他我叫惜蘭!”
李淮已是笑得合不攏嘴了,他問:“那要告訴別人你叫什麼?”
“阿貓阿狗都行,反正不能說那個名字!”
“好吧
!”他點點頭。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問:“我剛纔是否說了何不該說的事?”
“沒有!”他一本正經的搖頭。
她瞪了他一眼,將桃花放在墓前,轉身就走!
李淮見她要走,立刻就追上去問:“你要去哪兒呢?”
她轉身就踢了他一腳:“就知道你是壞人,竟還想跟着我回家!”
這妮子看起來腦袋不靈光,但腳法完全沒變啊,一腳就踢在了他命根子上面,疼得他眉頭一蹙,“哎喲!”
那邊的莊智謀等人一聽見他的聲音,以爲她遇見了何不測,立刻拔刀就衝了過來。“主子,怎麼啦?”
那姑娘一看這陣仗,立馬就哭了!“嗚嗚嗚嗚,不要殺我,我怕!”
李淮一聽見她哭,立刻大步過去哄着她:“別怕別怕,他們都不敢傷你!”說完,就怒氣衝衝的指着後面這一排排人說:“還愣着幹啥,趕緊把劍收起來,嚇到她了!”
一隊人馬怔了怔,將劍收了起來,皇上今兒是怎生了,對這麼個姑娘如此殷勤?
不光如此,皇上將他們臭罵了一頓,要他們挨個跟這位姑娘低頭認錯,直到那姑娘滿意了爲止,然後,皇上還要親自送姑娘回家!回家!
姑娘特別警惕的說:“我自己回去,不要你送,誰曉得你安了個什麼心?”
李淮無奈,遠遠的跟着,到了山下,一處幽靜的湖上,築了一座木屋,此刻,那木屋裡邊坐着一老一少,老的留着山羊鬍,慈眉善目,清瘦精神,少的一身白衣,翩翩離塵,清秀俊美的臉上,是遠離凡世的高深,他們正在下棋,老的說:“你最後一情劫已過,終可以回去好好修行了!”
年輕公子落下最後一子,悵然道:“確實是時候了!都忘了,今日還有貴客!”
說完,他起身,便從湖上木屋中出來,便看見站在外面的李淮,那些往事,還歷歷在目,他說:“此生換我去修行了
!”
李淮也對他笑了笑:“你要受不了修行的苦,來金陵我賞你個官做也行!”
對方清高一笑,終於忍不住,露出了曾經的道痞姿態:“那可不行,就讓你繼續沉醉在這凡人的情情愛愛中不可自拔,在下不陪!走了!”
說完,就真走了!
他望着道痞的背影遠去,從木屋那邊怒氣衝衝的跑出來剛纔那位姑娘,朝他吼:“好啊,你還真跟過來了,你別走啊,我去告訴我爹,看他不打死你!”
“好,我等着你爹來打我!”他一絲都不怕,讓其他人在外面等着,自己跟着惜蘭進了湖上木屋。
“爹,有個壞人跟我到家來了,還說讓你打他!”
她爹正在收着棋盤,聽見她這句話,微微直起身子,看向朝他走來的李淮,眸子裡出現的是一種釋然的目光。
五年了,終該相見了!
“爹!”李淮到了近處,立馬就乖乖喊了聲爹。
龍行天臉上沒笑容,也沒回答,光聽見惜蘭在那吼:“他是我爹,你怎麼也叫爹?你是來跟我搶爹的是嗎?”
……
一日後,湖木屋上,李淮坐在木板做的露臺上曬太陽,惜蘭站在他面前,叉腰問他:“我算看出來了,你搶了我爹還不夠,還賴着不走啊?”
三日後,天靈鎮上,惜蘭滿足的拿着她的糖葫蘆在啃,回頭沒好氣的對身後的李淮說:“別以爲你給我買糖葫蘆我就忘了你搶我爹之仇,一碼歸一碼啊!姑奶奶我可記仇得很呢!”
一個月後,惜蘭崩潰的喊道:“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啊?”
他微笑回答:“不,上輩子,上上輩子,都是我欠你的,現在我來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