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林出了雍親王府,穿過富貴巷,越過安定門,直奔地壇而去。那個時候的地壇,路靜人稀,陰森僻陋。
童林來到地壇一看,怎麼沒人呢?他轉一圈兒看看,仍不見人影,心裡說:難道這老頭兒調理我不成?又一想,不能。這地方太大了,我得仔細找找。童林剛轉到地壇的側門,就見牆上噌跳上一個人。童林定睛一看,認識,正是那位年輕的禿頭和尚。只見那和尚騎在牆頭上,衝童林一笑:“童教師,來啦?”“唉,來了。”“呵,言而有信哪!我們老爺子在裡邊候着你呢。隨我來!”童林看着左右無人,雙腿一飄,越牆頭來到了地壇的院子裡面,跟着這位和尚往前走。等來到地壇東側一看,黑壓壓一片全是樹林。童林一看,正對面站着倆人,走到近前再一看,認識,是第二次攪鬧貝勒府那五個人中的兩個。
這倆人一看童林來了,轉身就往裡走。童林明白,這是報信兒去了。童林跟着小和尚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了樹外的深處。童林擡頭一望,在一棵大樹下的石頭上,坐着一位老者。童林仔細一打量這位老者,身高不過五尺,骨瘦如柴,大腦殼,尖下巴,兩片大扇風耳朵,深眼窩子,一雙黃眼珠,下巴底下長着的一綹山羊鬍向前撅着,鋥亮鋥亮的大禿腦袋上,一根毛都沒長,這位可真是個禿子,看年紀,最少也有七十歲。他身穿上黃布褲褂,腰裹紮着帶子,下邊繫着腿帶,腳蹬一雙千層的灑鞋,身旁還放着一個長條的包袱。四個小夥子往老頭兒的兩旁一站。
小和尚把童林領到老者的面前:“師父,童教師來了!”老頭兒拈着鬍子,打量着童林:“請問,您就是雍親王府的教師爺童林童海川嗎?”“啊,不錯,正是在下。敢問老英雄尊姓大名,仙鄉何處?”“哈哈哈!童教師,小老兒有名有姓,我家住山東巢父林,我們只兄弟倆人,我大哥名叫侯廷侯振遠;老朽人送綽號叫一輪明月照九州侯傑侯敬山。”童林一聽,這可是有名氣的人哪!鬧了半天這老頭正是山東著名的英雄侯二俠。
童林聽師父說過,現在在江湖之上,有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在東邊,有威震山東的侯氏兄弟;在西邊,有太原府的長臂飄然叟於成於洞海,號稱西方大俠;在南邊,有一位出家的道人,號稱南崑崙司馬空;在北邊,有一位獨佔九州笑鰲頭北俠秋田秋佩雨。這幾個人,號稱東西南北四大崑崙,在武林之中頗享盛名。
此時,童林聞聽是赫赫有名的侯二俠,趕緊躬身施禮:“哎喲,二俠客,恕小人眸痾眼拙!我給您見禮了!”侯二俠一抱拳:“童老師免禮免禮,別客氣別客氣。這荒郊野外,也沒有個座位。徒兒,安排安排!”“唉!”一個年輕人把涼蓆打開,鋪到樹根兒底下,侯二俠請童林席地而坐。
書說至此,咱們交待一句。侯氏兄弟在山東開鏢局,戳杆子、立場子,搞的不少買賣,那真是家稱人值。侯二俠共有五個徒弟:大徒弟叫燈前無影阮合,二徒弟叫月下無蹤阮壁,三徒弟叫泥腿僧張旺,四徒弟叫萬里煙雲一陣風徐雲,五徒弟叫璽面韋陀郡甫。
一個多月以前的一天,侯二俠正在家中閒坐,大徒弟阮合給了他一個信兒:“師父,山東曹州府有個退任的官員,這人姓趙。據我們調查得知,他是個贓官,敲骨吸髓,殘害百姓,平地還要摟三尺。這一次他要謝任回北京,您說,咱就這麼把他放走,這麼便宜地饒了他?那不行!我看咱們是不是劫他一下子,取他這不義之財,救濟那些窮苦的百姓!”侯二俠聽了,很感興趣:“這個消息確叨嗎?”“沒錯!”“這個贓官幾時動身?”“過兩天就起身,您看咱們是不是可以做這個買賣?”侯二俠一琢磨:這樣的官,豈能放過!他和大哥侯廷商議了一下,侯大俠說:“你們可要謹慎從事,不要屈殺了好人!但是,做這活兒也不能在山東境內,最好在遠點兒的地方下手。”侯二俠遵照大哥的囑託,帶着五個弟兄,暗中跟着這個姓趙的贓官,離開山東曹州府,趕奔北京城。等到了河北境界,侯二俠又派手下人對這個贓官進行了一次調查,結果發現自己弄錯了。原來,這個姓趙的官員,不是那個贓官。侯二俠一生氣,把大徒弟阮合喚到面前就是一頓訓斥:“你看看你,二十七八的人了,做事情這麼不老練!你這是聽誰說的?簡直是胡說八道!幸虧咱們又進行了一次覈實,不然的話,不就錯殺無辜了嗎?”“師父休怒,弟子有罪,下不爲例!”阮合給弄了個面紅耳赤。這個姓趙的官員也回北京去了,可這爺幾個怎麼辦呢?按侯二俠的意思是返回山東曹州府,但幾個徒弟卻有另外的想法:“師父,我們已經到了咫尺境界,離北京城也不遠了,我們還沒去過北京,您老是不是領着我們到天子腳下去溜達溜達呢?”幾個徒弟的一番話,把侯二俠的心也說話了。他心中暗想:我也有兩三年的時間沒到北京去過了,既然幾個徒弟有這個願望,那就去吧。
這樣,侯二俠帶着幾個徒弟,就來到了北京城。因爲他們爺幾個是出來劫贓官的,所以身上就沒多帶錢。在北京吃喝了沒幾天,錢就花光了。侯二俠一看,這可怎麼辦呢?回吧,路費又沒有。爺幾個一商議,乾脆,咱們在北京做點活兒吧,找一個專門盤剝老百姓的贓官,去偷他一下。但是他們又一想:我們初來乍到,對北京的事情不熟悉,找誰呢?誰是貪官呢?他們只好分頭行動,各自打聽去了。
那一天,璽面韋陀郡甫和泥腿僧張旺兩個人來到安定門,進了富貴巷,擡頭一看,路末裡有座王府,金字牌匾上寫着四個大字:雍親王府。這倆人心想:既然是雍親王,甭問,那一定就是皇親了。他們呀,肯定沒有好東西,高高在上,敲骨吸髓。要偷就偷這種人的。兩個人繞着這府轉了幾圈兒,踩好了道,就回去和師父打招呼。侯二俠一聽:“好吧,這活兒就交給你們倆了!記住,不準枉傷人命,把錢取回來就行了,要適可而止!”“唉!”他倆人幹這種活兒不只一次,經驗非常之豐富。他們又來到雍親王府,剛一上房,正趕上童林在院裡頭練武。他倆伸手沒打幾下,就被童林給打跑了。
他倆回到店房,如實地跟師父說了一遍。侯二俠一聽,就是一愣,他心裡想:我不是自誇,我的這五個徒弟,一個賽一個。就拿泥腿僧張旺來說,他那條單拐,打遍了半個山東,也沒有對手;再說璽面韋陀郡甫,他在年輕人當中也是佼佼者呀!怎麼能讓一個大老趕給打回來了呢?侯二俠又一想:這老趕還挺夠意思,雖然把我的兩個徒弟給打翻在地,可他卻沒碰他們的一根汗毛,也沒給扭送到官府。侯二俠想着想着,心裡不由得生出幾絲感激之情。
咱單說捱打的這哥兒倆,他們不甘於失敗,找大師兄阮合、二師兄阮壁。哥兒幾個一商議,兩個不行,乾脆咱五個一起去。結果,他們五個人二次攪鬧雍親王府,又讓童林給打回來了。侯二俠一聽,心中大大不悅,心想:這倒好,錢沒弄着,還栽了兩個跟頭。這姓童的老趕真了不得呀,一個人能勝我五個徒弟。他們哥兒五個捱打無所謂,我臉上可無光啊!不行,我得會會這姓童的。就這樣,侯二俠登門八次沒見着童林,最後才留了個紙條,約會在地壇相見。這是以往的經過,咱不多說。
接上文書。正因如此,所以侯二俠也沒隱諱,一見童林就把名姓全報了。童林一聽,心中十分高興。倆人話罷,席地而坐。侯二俠首先賠禮道歉:“童老師,我這五個徒弟,初入江湖,不懂得規矩。他們兩次夜入雍親王府,本想弄幾個盤纏路費,沒想到被童老師發現。您高擡貴手把他們放了,小老兒感恩不盡!後來,我前往雍親王府會童老師,結果沒見着,這才冒昧請您到地壇一會。童老師,小老兒約您來,別無他意,只想替我這幾個徒弟向您賠禮道歉。我向您請罪了!”童林一看,這侯二俠還真通情達理。“哎喲,老俠客,您千萬別這麼說。童林我也是初入江湖,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望請老英雄多多指教!”說到這兒,侯二俠一伸手把五個徒弟叫過來:“還不快給童老師賠禮!”這哥兒五個一聽,什麼,讓我們五個給他賠不是?但又一想,師父之命不能不從呀。哥兒五個滿腹怨氣,一個個撇着嘴、瞪着眼來到童林的面前,一拱手:“童老師,我們向您賠禮了!”這是賠禮嗎?分明是賭氣呀。童林心裡頭明白,他趕緊站起來以禮相還。這五個人又退回到原處。
童林看了看侯二俠道:“老英雄,要這麼說,您是急需用錢了吧?沒關係,您只管跟我說,多了沒有,百八十兩紋銀我童林還拿得出來。不過我現在沒帶,您看是不是把您的地址告訴我,等我回到府裡取上錢,再給您送去?”“哈哈哈!多謝童老師慨然相助!夠意思!”侯二俠嘴上這麼說,可他也多了個心眼兒,心說這姓童的是不是想以此爲藉口,騙得我們的住址,然後再叫官府來抓我們爺兒幾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道是:人心叵測,不可不防。侯二俠想到這兒,便開口拒絕了。倆人又坐了一會兒,就談起了武術。侯二俠問:“童俠客,請問貴恩師是哪一位,您是哪個門戶的?”“我……”童林一愣。爲什麼呢?童林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句話,因爲一說這話,他準惹事。但人家問到眼前,又不能不說:“我沒門沒戶。下山的時候,老師囑咐過我,讓我別開天地,另興一家武術。”“喲!”侯二俠聞聽就一瞪眼,心說這姓童的口氣可真不小哇,他要別開天地,另興一家武術。這話只有祖師爺才能說呀。聽了童林這話,侯二俠的心中是大大地不悅!“童老師,這麼一說,您是有特殊的能力了?好吧,見高人不能錯過,小老兒沒有別的要求,只打算跟童老師過過招,開開眼。童老師,賞臉吧?”童林聽罷,心說壞了,一說這話準惹禍,果不其然。怎麼辦?如果我不伸手,看老頭兒這意思還不答應;伸手吧,心裡又沒底兒。侯二俠是有名的人物,誰不知道他一輪明月照九州,那真是威震四方啊!就自己這點本領,能抵過人家去嗎?童林正猶豫不決,就見侯二俠從地上站起來,讓阮合、阮壁把場子收拾好了,衝童林一擺手:“童老師,請吧!”童林一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又一琢磨:伸伸手也不錯,跟高人比武我能學點東西。想到這兒,他起身隨侯二俠來到一片空地。
這侯二俠,你別看說話時那麼客氣,可一伸開手就毫不留情啦!噌,他先搶了個上風頭。什麼叫上風頭?就跟下象棋一樣,紅先黑後,誰拿着紅棋誰先走。侯二俠久經大敵,經驗豐富。就見老頭兒閃掉長大的衣服,提提灑鞋,緊緊腰帶,把辮子往腦袋上一盤,“嗨”一聲,雙手一晃,亮了個跨虎登山不用忙。童林站在下垂手,倆人相距一丈多遠。就看童林把長大的衣襟往腰帶裡一掖,挽了挽袖子,把辮子盤在頭上,雙手往下一塌,也亮出了門戶。侯二俠一看,這是什麼門戶?沒見過。兩個人都站好了,把氣血平住。侯二俠道:“童老師,請吧!”童林一笑:“老人家,還是您請吧!”“童老師別客氣,您請!”“不,我打仗向來不先伸手,老俠客您請!”“既然童老師如此讓步,恕老朽不恭了!”侯二俠說到這兒,腳尖兒點地,騰身“嗨!”直奔童林的面門就是一掌。這招可真厲害,拳裡夾掌,又叫單掌開懷,又叫力劈華山。童林一看,老頭兒個兒雖不高,但動作靈便,掌法帶風。就在這一掌離童林的面門還有半尺多遠的時候,童林身形往左一撤,侯二俠這一掌就打空了。還沒等童林進招,侯二俠把掌一翻,又使了個順水推舟,朝童林這脖子就砍來了。這要給砍上了,別說是肉脖子,就是對可粗的小樹也得被劈折。童林往下一哈腰,侯二俠這一掌又走空了。童林利用這個機會,錯身擡腿,就朝侯二俠的迎面骨蹬去。侯二俠腳尖一點地,騰身一縱,把童林這一腳給躲開了。他剛往下一落,童林雙掌一合,又使了個推窗望月,撲一聲,奔侯二俠的左右花蓋穴就打去。侯二俠往後一撤身,又把這雙掌躲開了。童林緊接着往前一跟步,又是一掌,侯二俠一閃身,又躲開了。兩個人,身形轉動如飛,誰也沒有輕易發招。侯二俠心想: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姓童的果然厲害呀!你看他剛纔這幾招,乾淨利落,變化無窮。今天,也就是我侯傑呀,要換個旁人,非得現眼不可!難怪我五個徒弟都不是他的對手。我可要多加小心,萬一栽倒在北京,我可怎麼回山東呀!
童林呢,他的心裡也有想法。他暗自挑大拇指,稱讚對方:好、好、好!真是成了名的俠客,的確與衆不同!那招法的變化多快呀!幸虧我躲得利索,不然的話,我今兒個就出不了這地壇啦!我得多加謹慎!兩個人各揣心腹事,盡在不言中。侯二俠找準了機會,往前一跟步,啪又是一掌,童林一閃身,把這掌躲過。他接架相還,倆人就戰在一處。這下童林可注意了,他發現侯傑侯敬山使的是三十六路白元拳。雖說這不是什麼特殊的拳法,但在侯二俠的手中卻是爐火純青,一招緊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變化無窮,快如閃電。就見童林雙掌一晃,亮出柳葉錦絲掌,腳下踩着“8”字,把侯二俠當做大樹就轉開了。侯二俠一看,哎喲,這是什麼掌法?八卦掌?不對,大陰掌?也不對。那是什麼掌呢?這下老頭的心裡也沒了底兒。倆人戰了四十多個回合,未分輸贏。
童林究竟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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