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童林衆人正在看臺上喝茶恭候,就聽人羣外邊一陣大亂:“閃——哪!躲開——”
衆人閃目觀瞧,就見那邊塵土大起,人喊馬叫,來了有十幾匹戰馬。甭問,是金龍鏢局的人來了。
時間不長,就見潘龍騎一匹銀白色的大馬,後邊帶着十來個夥計,一個個揚眉吐氣,挺胸疊肚,手揮馬鞭趕打堵路的觀衆;再往後看,緊接着又上來一支馬隊,馬背上男女老少,佩刀的、懸劍的、背鞭的,足有四五百號。眨眼間,就到了西看臺前。
東俠定眼一看,不由得打一冷戰!
原來,在潘龍的身後有三匹馬,上邊坐着三個老頭,這三個老頭好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花白剪子骨小辮,身穿黃布衣服,單叫出一個都分不出誰是誰。就這三位,你就惹不起。誰呀?他們是從邊北遼東來的,號稱遼東三老:於老壽、邊老成、馬老奎。這三個人各懷絕藝,是北派武術的代表,他們講究粗獷有力,跳出了八十一門之外。沒想到遼東三老居然幫金龍鏢局的忙。
再往後看,更惹不起了。雲南八卦山的、鐵肩寺的、玲瓏島的、遮天山的,左一撥右一撥,不下四五百人。
最引人注目的,還在後邊。就見四個年輕的夥計擡着一把特號大椅子,這椅子是用繩子綁在兩根木杆子上的,唿扇唿扇地往前走,不時發出吱吱咯咯地響聲,在椅子上端坐着一個僧人,肩寬背厚,肚大腰圓,就見他雙手合十,連眼皮子都不撩。
東俠拽了童林一下,道:“兄弟,看見沒?”“哥哥,我看見了。”“這就是雲市八卦山四莊主鐵背羅漢法禪?”“噢,就是他?”童林問了東俠一句。東俠又道:“只要我們把他贏了,那就等於贏了一半。”“爲何這麼說?”童林又問道。“因爲北俠秋田沒來,如果他來了,就更難對付!”東俠解釋道。
書說簡短,人們看着,不住地指手畫腳,議論紛紛。這時候金龍鏢局的人也全都上了西看臺。東西看臺之間相距不超過二十五丈,雙方都看得清清楚楚。西看臺的人坐定後,就往東看臺瞅。就見第一排當間坐着個白臉,二目放光,新剃的腦瓜皮,很多人都圍護着他,像衆星捧月一般。這是誰呢?他們不認識。這人正是貝勒。往旁邊一看,大家就覺着奇怪,怎麼還請來個大老趕?二目如電,坐在那兒挺威風。怎麼莊稼人也來比武?這跟種地可不一樣啊!你瞧這些人有多俗氣。
的確,除了貝勒、侯氏兄弟、五小和李元之外,沒有一個人能把童林放在眼裡,因爲他既無名氣,又不喜歡張牙舞爪處處顯示自己。這些人怎麼看童林,咱不細說。總而言之,仇人相對而坐,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再看西看臺上,法禪在頭一排居中而坐,身後站着金銀銅鐵四個徒弟。潘龍忙上忙下。這會兒天也不早了,按現在的時間來說,就是上午九點鐘左右。老百姓越聚越多。
正在這時候,就見從西看臺走下一個人,穿人羣就來到了東看臺。“請問你們哪位管事?”來人問道。侯二俠起身問道:“什麼事?有話跟我說吧!”“噢,二俠客,方纔奉縹主所差前來詢問一下,你們的人都到齊了嗎?如果要到齊了,現在就準備開擂!”侯二俠道:“我們恭候多時了!告訴你們嫖主,你們什麼時候開擂,我們什麼時候奉陪!”“好啦!”這位應聲而去。
他上了西看臺和潘龍耳語了一陣,潘龍點點頭,又和法禪說了會兒話,法禪點點頭。潘龍起身走下西看臺,又登上了擂臺。
他繞着擂臺轉了兩圈,然後衝左右一抱拳,扯着嗓子就喊:“喂,父老鄉親們!凡是打一拳、踢一腳的老師和弟子們!各位朋友!今兒個是六月初三,也就是大清皇帝五十四年六月初三!咱們立下一座擂臺,叫杭州擂。爲什麼要立擂呢?有的人知道內情,也有不知道的,不管怎麼說,我還要向諸位交待一下。不久前,金龍鏢局和飛龍鏢局兩家發生了點衝突,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怎麼辦呢?後經高人指點,我們決定在這兒立擂,通過這個擂臺賭鬥輸贏,讓天下的老百姓給見證!無論哪家輸了,從此就滾出杭州!最後,我再聲明一點,這座擂臺是官准立案的,經過本地文武衙門的照準。我代表金龍鏢局表態了,不知飛龍鏢局有何打算?我想請一位上臺來講講,哪一位上來呢?”說着話,他衝東看臺指手畫腳。
潘龍這一番話,早氣壞了東看臺上的老少英雄。東俠不能過去,這樣做有份,他就讓二弟去,道:“二弟,衆目睽睽,你我都這般年紀了,要注意分寸,千萬壓着點火!”“哥哥放心!”侯二俠下東看臺穿人羣,順梯子就上了擂臺。
侯二俠用手一指潘龍道:“潘龍,老朽在此!”潘龍一看是侯傑上來了,便道:“二叔您好啊!”侯二俠看了看他,又問:“你把我請上來有什麼事?”“二叔,您看我不是在跟您解釋嗎?您說我方纔說的那些話怎麼樣?您要樂意通過這個擂臺賭輸贏,咱就這麼辦;您要不同意,也行,那您劃個道,我跟着走,您看如何呢?”
侯二俠心說:你跟我扯什麼淡呢?你把道劃好了我們跟着走,現在你又在大庭廣衆之下問我們樂不樂意,我們能說不樂意嗎?想到這兒,侯二俠便道:“潘龍,你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我同意。”潘龍一笑:“好啦,您說話當然算數了。各位聽見沒有?這才叫快人快語!二叔,空口無憑,咱立個字據吧!”“好!”侯二俠果斷地答道。
桌子擺好,紙墨筆拿上,倆人簽字畫押,然後交換。手續辦好了,侯二俠氣呼呼下擂臺迴歸東看臺。
單說潘龍,就像已經勝利了似的,比剛纔還高興:“哈哈哈哈!諸位,我們已簽字畫押,下面就要開擂比武!無論是誰,都可以登臺比武;再進一步說,你向哪一方都可以,任憑自選。不過我也得講清楚,擂臺就是戰場,萬一有個傷着的或死了的,那怨他活該倒黴!如果誰想訛擂臺,那咱也不允許!請諸位在上臺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別找不痛快。現在就開擂了!有道是:頭三出沒好戲,在下姓潘名龍,我的老師是震北俠秋田秋佩雨,我學藝十二年,武功甚差,開擂之前我先給墊墊場,望大家多多包涵!”
說完,潘龍把長大的衣服閃掉,辮子往頭上一盤,緊帶子,蹬靴子,往下一塌腰,就練了一趟三十六路螳螂拳。
童林從不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就見他手扶桌案,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地盯着潘龍的一招一式,心中暗豎大指:這小子伸手發招、擡腿都有獨到之處,可惜他走上了邪道。
潘龍剛一收招,掌聲四起,贊聲不絕。他一高興,衝衆人抱拳道:“各位,現醜了,現醜了!我練得不好,請各位包涵!既然大家如此捧場,那講不了,說不起,我再練趟兵刃!”說着話,他衝手下的人一點手。再看幾個夥計從後臺把兵刃擡出來了,十八般兵刃樣樣俱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銳、鐮、槊、棒、鞭、銅、錘、抓、柺子、流星等,帶尖兒的、帶刃的、帶鉤的、帶刺兒的;麻花的、擰勁的;長的、短的、圓的、扁的,什麼形狀的都有。
潘龍一伸手操起一把大鐵刀。就看這刀,刀頭三尺三,刀杆三尺三,刀轉三尺三,這叫三亭大刀,此刀未開刃,是專門給獻藝人準備的。就見潘龍操起三事大刀圍臺口轉了兩圈,平平氣,定定神,往下一撤身,口中道“走”字,把大刀就舞動開了。一開始,他是一招一式,什麼力劈華山、二郎擔山、推窗望月,練的是春秋八法。可後來越練越快,大刀呼呼掛風,人隨刀轉,刀隨人走,整個臺上一片白光。臺下掌聲不絕。
書中代言,大刀這東西可不好練。你看一般人都使刀,使是使,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練武術講的是,單刀看手,雙刀看肘,大刀看手腕,手腕子上要是沒勁,那大刀就練不好。
書接前文,潘龍把八八六十四路大刀練完了,把刀往那兒一戳,一定勢,氣不長出,面不更色。他把大刀輕輕放到兵刃架上,穿好衣服,衝臺下左右一抱拳道:“各位,我可不是比武的,我是來墊場子的。現在咱們正式開擂!”
說完他順梯子下了擂臺,回到了看臺。他坐在那兒挺胸拔肚,洋洋自得地品着茶。這個時候,就見有一個人起身來到潘龍的耳邊說了些什麼後,潘龍點點頭,這人順梯子下了西看臺,來到了擂臺上,往那兒一戳,抖丹田高聲喊喝:“呔!各位師父,聽着哪!在下蒙金龍鏢局所約,前來參加這個武術盛會。方纔潘鏢主說了,頭三出沒好戲,我就沒好戲,我打算請一位上來跟我搭搭手、過過招。我說飛龍鏢局的各位,誰賞臉賜教,與某家比試高低?”
童林定睛一看:嗬!這主長得太兇了,平頂身高六尺掛零,一張長長的大馬臉,寬腦門子,翹下巴頦兒,兩眼往外鼓鼓着,塌鼻子,大翻鼻子頭兒,一張站魚嘴,滿嘴的大板牙,稍微有些焦黃的鬍鬚,一條黃色的小辮在頭上盤着,短衣襟小打扮,腰扎犀牛皮的板帶,下邊三彩的裙子,蹲襠滾褲,蹬一雙鹿皮底的快靴,伸手像個菩薩,骨節挺大,滿臉騷皮疙瘩,年齡約有三十五六,一說話悶聲悶氣,兩眼賊光四射。
書中代言,這人是誰呀?是潘龍的好朋友。離杭州不遠,有個太湖,太湖上有個賊窩子,裡邊住着一夥水寇,他們之中有三個寨主,大寨主叫金頭獅子孟恩,二寨主叫雙頭蛇吳大兵,三寨主叫金毛海馬袁德亮。擂臺上站的這位,就是三寨主金毛海馬袁德亮。按理說,袁德亮是水賊,專幹打家劫舍的事情,跟鏢局子是水火不相容;鏢局子乾的是正當買賣,給人家保鏢,而袁德亮他們卻專門搶鏢。但是,這玩藝兒也得看交情,凡是鏢局裡的人,都跟這些佔山爲王、落草爲寇的盜賊有交情,年節送點禮,拉攏拉攏,這樣保鏢可以平安無事。保鏢的最怕的就是這些賊,他一搶,你的買賣就砸;買賣一砸,飯碗子也就碎了。因此,兩家鏢局都跟這幫賊打交道,表面上關係都不錯。潘龍這小子多可惡,他爲了讓飛龍鏢局和這些賊敵對起來,不惜重金把三寨主金毛海馬袁德亮請來。他是這麼想的:我花點錢無所謂,我給你們攏對,誰把誰摻了也完不了,我讓你們作上對,好從中取利。就爲這事,他除了給金頭獅子孟恩和兩頭蛇吳大兵送重禮之外,給這位三寨主白銀一萬兩。袁德亮見錢眼開,當時對潘龍說下大話:遠親不如近鄰,親戚不如對門,咱們都離得不遠,你放心,我不白花你的錢,一定在擂臺上爲你出力,頭一場就是我的!
書接前文,金毛海馬袁德亮在擂臺之上口出狂言,大喊大叫,引起了侯氏兄弟的不滿。東俠他們哥兒倆都認識他,東俠心說:姓袁的,你可不應該呀!金磚不厚,玉瓦非薄,咱們處得都不錯,年節我們也沒少拜望,也請過客,也送過禮。我們和金龍鏢局發生不睦,你們要真是江湖上的綠林人,就應該從中調解;現在你們非但不調解,還往火上潑油!東俠有涵養,可侯二俠一看袁德亮也來了,不由得氣攻兩肋,噌一聲他就站起來了,道:“哥哥,我去對付他!”說着話,他就要走,東俠用手一按他,道:“慢着,二弟要沉穩!”爲什麼東俠要欄二弟呢?他怕二弟上臺一旦把對方打壞,這可就麻煩了,今後沒法調解。但是,他雖然伸手攔二弟,可心裡還沒拿定主意,叫誰去呢?
東俠正在犯愁,燈前無影阮合過來道:“師伯、師父,頭三出沒好戲,何必您老出頭!您老是俠客,怎能輕易露面呢?這種貨只有我們這樣的去對付才合適!”東俠點頭答應:“阮合,多加謹慎!”“是,知道了!”真是英雄出少年。今年二十歲的阮合,血氣方剛,也想在人前顯一下武藝,再看他把長大的衣服閃掉,把辮子往脖子上一盤,緊帶子,提靴子,就下了臺。“借光借光!大家閃閃!”老百姓往左右一閃,阮合從人羣中穿過,來到擂臺下,往上看看,這擂臺有一丈二尺高,他沒走梯子,故意玩兒了個飄,身子輕輕往下一撤,腳尖點地,腦瓜一晃,“嗨!”噌一個旱地拔蔥,上擂臺雙腳落地,聲息皆無。衆人鼓掌喝彩。
阮合晃着肩膀走到袁德亮的面前,道:“袁寨主,認得我嗎?”阮合經常押鏢走太湖,他當然認識了。“喲,這不是少鏢師阮合嗎?”“對,是我!”阮合答罷一陣冷笑,“哈哈哈哈!三寨主,您今兒可真高興啊!怎麼,還想跟我們飛龍鏢局的比試比試嗎?”“那當然了!不比試上這兒來幹什麼!阮合,這麼說,你登臺是打算和我接接手嘍?”袁德亮用藐視的口氣反問道。“對!你叫號,我就得應戰。三寨主,聽說你的功夫不含糊,今兒我打算藉此機會請教請教!”“哈哈哈哈!少鏢師,我看您最好找個涼快的地方歇歇!我也不是小瞧你,趁現在年輕,你趕緊再跟你師父好好學幾招,然後再登臺,就你現在這兩下子,還拿不出手!你看臺下千萬隻眼睛怎麼瞅你呢?你真栽個跟頭,不但自己臉上無光,連你師父也跟着你少色。本寨主不願和你伸手,快回去另請高人!”袁德亮這一套不軟不硬的話,可把阮合刺痛了。“呸!袁德亮,你賣什麼狂啊?!咱甭用屁燻人,你就接招吧!”話音未落,阮合左手一晃袁德亮的面門,右手使了個推窗望月,朝袁德亮的花蓋穴就是一掌。
袁德亮一看阮合真的動手了,閃身讓步,就抓阮合的手腕子,阮合。曾一聲把手往回一撤,一搶另一隻手,使了鳳凰單展翅,奔袁德亮的耳根就是一掌。這叫切掌,一旦砍上,人就廢了。袁德亮一看來勢甚猛,不敢怠慢,趕緊使了個縮頸藏頭,往下一哈腰,阮合一掌走空。倆人插招過式就戰在一處。
欲知阮合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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