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大,就聽屋外腳步聲由遠而近,簾子一掀,進來一個人。來者四十歲左右,黑臉膛,滿臉是橫肉;穿一身灰色衣服,腰繫帶子,兩個穗頭在胯骨兩邊耷拉着;手裡拿着信。他認識侯氏兄弟,所以一進屋就直奔二位俠客爺走去,來到近前抱拳道:“大俠、二俠,各位辛苦了!”東俠一看不認識他,就知道這是潘龍約來的朋友。俗語曰: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無論有多大的事,對投書的人都應以禮相待。東俠起身讓座道:“朋友,辛苦了。請坐!”“不不不,謝大俠!我奉潘鏢主所差前來送信。他要等您的答覆,您先過過目吧!”說着話來使把信呈在東俠的面前。
東俠接過信定睛瞧看,此信言簡意賅,大意是告訴東俠六月初三在北高峰開擂,請速做準備,屆時赴約,有話擂臺上說。話不多,且硬。東俠再一瞅落款,共三個人:北俠秋田秋佩雨、鐵背羅漢法禪、總鏢師潘龍。東俠一看,雲南八卦山的四莊主鐵背羅漢法禪也來了,心說:潘龍這小子的爪子還挺長啊。他把信翻過來,提筆寫了三個字:知道了,然後他把戳卡上,交給投書人。
送信的剛一走,大夥兒紛紛圍攏過來,問道:“信中怎麼說?”東俠如實向大夥兒說明,衆人聞聽,不由得產生了幾絲懼怕之感。怕誰呢?秋田和法禪。尤其是鐵背羅漢法禪,那真是隔着窗子吹喇叭——名聲在外,他那一雙鐵砂掌威震中原。怎麼這個大和尚也來了呢?他要跟北俠擰成一股繩,擂臺之戰,還真夠嗆。看看在座的人,哪一個能抵擋了法禪?哪一個能抵擋了秋田?即使東俠能和秋田打個平手,可法禪又無人對付,再者說,信上是簽了名的,說不定還有不樂意露名的,誰知還有多少高人?要這樣一比較,看來擂臺一決是凶多吉少哇!
東俠一看衆人的表情,心裡就明白了。實則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一共十成,現在我們就輸了六成。但當着大家的面,東俠又不宜表露真情,惟恐攪亂軍心。正這時候,童林開口了:“這麼辦如何?咱們不妨也派人去送信。剛纔我見那個送信的人二目轉來轉去,不住地往四周座位上踅摸,看來他有摸底的意思。既然他們這樣做,咱們又未嘗不可?咱們就以報信兒爲名,去看看對方的虛實,禮尚往來嘛!古人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高!海川,太高了!”東俠聞聽連連稱道。他當時提筆草就一封書信。
東俠封好了信,一想讓誰去送呢?他朝四周看了半天,他沒說話。正這個時候,穿雲白玉虎劉俊過來了,他把袖子往下一甩道:“如果您不嫌棄,小可願前去投書!”東俠一看,心說:對呀,我怎麼把他給忘了!這小夥子多機靈,他去投書真是萬無一失。東俠道:“劉俊,你願意送信?”“我願意!”“好,我就派你去。”“多謝師伯信任!”劉俊雙手接過信,揣入口袋,轉身就走,東俠又把他叫住了:“劉俊,你可記住,送信就是送信,不準惹是生非,把人數摸清即可。”劉俊應聲點頭道:“師伯放心,我全記住了!”等劉俊走到院子裡,童林又追出來囑咐了幾句,送出劉俊。
童林心想:這兒離金龍鏢局也不遠,劉俊最遲在日頭壓山的時候就回來了,到時他回不來,就是出事了。想到這兒,童林轉身回屋了。按下大夥兒聽信兒不說。
單表劉俊,到屋裡把衣服收拾收拾,帶好了單刀和鐵柺,就離開了飛龍鏢局。
一路之上,他邊走邊想:哼,潘龍算個什麼東西,張牙舞爪還要立擂!就你那夥兒人,哪個是出衆的?方纔聽說有個北俠和禿驢都很厲害,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麼兩位呢?還用得着師父和師伯伸手,我一個人就足夠了!讓他們看看我穿雲白玉虎的厲害!這正是個揚名的機會呀。
瞧這小夥子多驕傲。這就叫小馬乍行嫌路窄,大鵬展翅恨天低。
到了天竺街的北頭,劉俊停身站住,一看路東就是金龍鏢局。嗬!這金龍鏢局還挺威風,門前彩旗飄飄,人流不息,門前兩側的掛馬樁子上都拴滿了戰馬,旁邊的院落也都租下了,可想他們來了有多少人。再看鏢局門口還站着幾十個夥計,一個個興高采烈,挺胸疊肚,穿着長衫,每人胸前還戴一朵紅花,正在那裡迎送客人。
劉俊緊走兩步就要上臺階,旁邊一個夥計過來道:“客爺貴姓?您從哪兒來?”“飛龍鏢局。”“啊!”夥計本認爲是潘鏢主約來的客人,一聽是從飛龍鏢局來的,便是一愣!緊跟着又過來四五個夥計,就把劉俊給圍上了。剛纔那個夥計問:“有事?”劉俊道:“奉東俠所差,前來下書。煩勞各位進去通稟一聲,就說穿雲白玉虎劉俊求見!”“好,那您略等片刻!”
工夫不大,報信兒的夥計又出來了,向劉俊道:“劉壯士請!”劉俊把大衫一甩,邁大步,昂首挺胸就跟着夥計進了院裡頭。來到院內一看,人山人海,方磚鋪地,真是盛氣凌人,從穿堂門進去,又到了二道院,就見五間正庭開門敞窗,喊鬧聲、笑罵聲都要把屋頂給頂翻了。走到門口,夥計又道:“少俠客,您留步,我再打個招呼!”劉俊一瞪眼道:“怎麼這麼麻煩?快去快回!”夥計在門口喊道:“下書人劉俊到!”
劉俊一進屋,人們一下都靜了下來。劉俊閃目瞧看,屋內足有三四百號人,往正中一瞅,在一張牀上坐着個年邁蒼蒼的大和尚,劉俊看罷就是一愣。爲什麼?就見這和尚坐在那兒比自己站着的個兒還高,簡直胖大得出奇,長一身黑肉,胸脯鼓鼓着,大肚囊往前挺着,黢青鋥亮的腦瓜皮,腦門子上受着戒,黑燦燦一張大臉,上窄下寬,那腦袋能有十六七斤,比大號豬頭還大兩圈,兩片大扇風耳朵,眼泡往外溢着,眼睛似睜非睜,花白的眉毛像磨禿了的毛筆頭,大塌塌鼻子還翻着尖兒,一張鮎魚嘴,嘴角還往下耷拉着,身穿杏黃色的僧衣,腰繫核桃粗的絲絛,垂着燈籠穗,僧鞋在旁邊擺着,看上去約有七十多歲,坐在那兒五心朝天,好似廟裡的泥胎。
在大和尚的身後站着四個小和尚,歲數均在三十開外,短衣襟小打扮。左邊這兩個手中捧着金如意,右邊那兩個捧着十八節骷髏束豬鞭。這是大和尚使用的兵器。
劉俊心想:這和尚可能就是八卦山的鐵背羅漢法禪,北俠在什麼地方?看樣子這裡頭沒有,他要在的話,那肯定是居中而坐。劉俊心裡正納悶兒,從旁邊站起來一位。就見這人三十掛零,滿腦袋黃頭髮,大辮在脖子裡盤着,身穿原青色長衫,挽着袖頭,面含奸詐。劉俊當然不認識,此人正是惹是生非的禍首潘龍。
他走到劉俊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下書人嗎?”“唉,正是。”“誰讓你來的?”“震東俠、侯二俠。”劉俊心說:哪有這樣問話的?連點客氣話都沒有!他心裡就有點火了,一伸手從懷裡掏出信件,雙手遞上。
潘龍平時佔上風慣了,另外,他根本也沒把劉俊放在眼裡,所以伸手就拽劉俊手中的信件。劉俊哪能吃這個,實在忍無可忍,冷不防蹦起來,啪,照着潘龍就是一個嘴巴。這一掌正好拍在潘龍的臉蛋子上,就見他噔噔噔往前一栽,差點沒摔個狗啃屎。
這下可捅馬蜂窩了,整個大廳譁就開了鍋。在場的人一個個甩大氅、亮傢伙,邊往過走邊喊:“下書的竟敢動手打人!宰了他!剁了他!廢了他!”劉俊心想:雙拳難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這麼多人要真一動手,非把我廢了不可,我不能自找難堪。想到這兒,劉俊雙手一背,笑了:“幹什麼?摘雞毛湊撣子?仗着人多勢衆,想把爺怎麼樣?要殺就開刀,要吃就張口,爺皺眉頭不算少俠客!各位,往旁邊閃,爺交給你們了!”話音未落,劉俊撲通躺到地上去了,仰面朝天,兩胳膊一抱,等着千刀萬剮。劉俊這一招出人意料,弄得衆人不知所措。
就這個時候,鐵背羅漢法禪說話了:“阿彌陀佛,各位施主散開了!”他這一句話,大夥兒譁往兩旁一閃。法禪一睜睛,從裡邊射出兩道寒光,他瞅瞅地上躺着的劉俊,道:“下書之人,因何動手打人?安的何心?難道侯氏兄弟唆你這樣不成?你若能說出原因、講明道理,貧僧不怪你;否則,你可是自找麻煩!說!”
潘龍乘此過來道:“你憑什麼打我?說!”劉俊一看人們都退到兩旁,飛身站起,撣撣身上的塵土,把紐襻兒繫好了,看了看法禪,道:“哼!羅漢,恕我冒昧,敢問您就是雲南八卦山的四莊主鐵背羅漢法禪師父嗎?”“不錯,正是貧僧。”“法禪師父,既然您問到此,我就說說,有理沒理您聽聽。”“講!”“我說師父,兩國之爭不斬來使,這是古往今來的規矩。您問問您手下的下書人,他到了飛龍鏢局我們如何對待?他一進屋,我師伯震東俠起身迎接、讓座,臨了還派人送到大門口,可你們呢?我一進屋,不但無人起身迎接、讓座,而且連個客氣話都沒有。難道你們就比我們高嗎?除了你們目中無人之外,還作何解釋?這也罷,就說你們各位沒注意,我年輕輕的,你們迎接不迎接能怎麼樣呢?這位師父(潘龍)問我是誰、誰讓來的,我全告訴了他,又恭恭敬敬雙手呈信。我之所以這樣做,原因有二:一是表示對我們兩位俠客爺的尊敬;二是表示對老和尚您的尊敬。可這位師父(潘龍)不識大體,伸手搶信,簡直豈有此理!這信中既有老和尚您的名字,也有我們兩位俠客爺的名字,這位師父(潘龍)之舉動,既瞧不起我們,也瞧不起你們自己。我伸手打他,乃是因材施教,以使其明智處世。不知我打得對不對?”
等劉俊說完了,在座的各位連連點頭稱讚。
法禪聞聽,無言以對,便道:“阿彌陀佛,罷了,罷了!”他心裡說:好漢出在嘴上,好馬出在腿上。別看這個姓劉的年歲不大,不但能說會道,口齒伶俐,而且字字句句入情入理。想到這兒,法禪點頭道:“好,就當你說得有理,往後我讓他們注意就是了。”話罷,法禪一扭頭,道:“潘龍!”“老羅漢,小徒在此!”劉俊一看,鬧了半天他就是潘龍!我這一巴掌打得太對了,只不過勁還小了點,等着吧,小子,後會有期!
就聽法禪道:“聽見沒有!往後要注意,別忘了你是一鏢之主,上行下效,你這樣放蕩無理,手下之人怎能明理?”“是!盡忠老羅漢的法典!”潘龍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暗道:我他媽的真窩囊!捱了個嘴巴不說,還讓狗屁給薰了一頓。他二目盯着劉俊,眼光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心裡說:今兒個我就吃個啞巴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法禪又道:“把信拿來!”“唉唉!”潘龍這次可老實多了,過來雙手接信,轉身呈遞法禪。
看罷了信,法禪道:“劉俊,回去告訴二位俠客,六月初三不見不散!”“好啦,告辭了!”劉俊施過禮轉身向外走去。
潘龍一看,怎麼,這就完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怎麼也得給姓劉的留點記號。潘龍主意已定,乘人們不注意就溜了出去。
劉俊出大廳到二道院,一拐彎又到了頭道院子。潘龍在後面一看時機已到,心說:這兒可誰也瞧不見了。他向左右一招手,幾個人快步往前就追。潘龍大喊一聲:“呔!休走!”
劉俊聞聽嚇了一跳,回頭望去,原來是潘龍,再看後邊還有好幾個,直脖子瞪眼,手裡都拿着傢伙。劉俊責問道:“姓潘的,莫非你要報復不成?”潘龍應答:“對!你從哪兒來的個小兔崽子?撿便宜賣乘,瞅瞅你剛纔演的戲,多精彩呀!你當衆打我,讓我現醜。這麼辦吧,只要你現在給潘大爺我行禮認錯,我二話沒有,馬上放你走;相反,你就甭想離開這裡!”劉俊聽罷哈哈大笑:“潘龍,你讓我給你認什麼錯呀?我打你打得不對嗎?另外,你睜大眼睛看看,你劉爺我是那號人嗎?小俠客一份,敢做敢當,爲則不悔,悔則不爲!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現在還想揍你幾下!”
潘龍聞聽此言,把鼻子都氣歪了,衝左右一使眼色:“上!讓他知道知道咱的厲害!”話音未落,從旁邊就蹦過去一個,此人叫快手輕刀李七猴,是潘龍的好朋友。他是黑刀手出身,黑刀手就是專門搞暗殺的人。這個李七猴殺人不眨眼,有奶便是娘,你給他錢去殺張三,張三給他更多的錢,他還會返回頭殺你。潘龍自從砸了飛龍鏢局之後,整天坐立不安,生怕有人來掏他的心窩,所以他就出重金把李七猴買來當自己的保鏢。今天,潘龍把李七猴找來要替自己出氣。
書接前文,李七猴飛身往前一縱,就站到了劉俊的面前。他從兜裡拽出一把短刀,用手指道:“嘿,小白臉,你可真夠厲害的!長几個腦袋,竟敢動手打我們潘鏢主!識時務就把右手伸出來,我給你留點記號,只留一個手指,然後就放你走,潘大爺要不完,你就找我;倘若不聽我的良言,你想離開此地似比登天!”
劉俊一瞅他的長相,就恨不能上去揍他一頓。他長脖子,短臉,臉上橫向重疊,還綴着幾顆淺白色的麻子。
劉俊衝他一晃手道:“噢,留一個手指頭?恐怕你的要求太低了吧!留五個怎麼樣?這五個全給你!”說話間,劉俊把手一掂一晃,還沒等李七猴反應過來呢,一個巴掌就把他打了一溜滾。這下摔得可夠嗆,過了好半天,李七猴才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捂着臉蛋子,道:“嘿嘿!今兒個你犯了打嘴巴的病了?拿命來!”撿刀又衝了過去。
劉俊心想:我打幾下就算了,臨行時師伯和師父一再叮囑我不要惹是生非,我要真惹了禍,就顯得不聽他們的話了。想到這兒,他把火往下壓了壓,轉身就走。
可這幫小子不讓劉俊走,把大門也上上了。
劉俊暗道:師父、師伯,不是徒兒不聽你們的話,他們強人所難,徒兒無奈!
就這個時候,李七猴一刀已朝劉俊的前胸刺來。劉俊一閃身,此刀刺空。劉俊從懷中拽出單刀鐵柺,跟李七猴戰在一處。
李七猴是幹什麼的?他殺人都是趁人家不注意或是喝醉了酒以後才動手,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他哪兒是劉俊的對手!
沒打幾個回合,撲一刀,壞了,劉俊失手,單刀刺透了李七猴的前心,就聽這小子“哎喲”一聲,白眼一翻,死於非命。
劉俊一看,心裡咯噔一下!他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在鞋上擦了擦刀上的血。
潘龍一看就來勁了,他手指劉俊道:“好小子,殺人償命!你敢跑到金龍鏢局裡來行兇?!劉俊殺人了,別讓他跑了!”劉俊安然道:“少來這套!好漢做事好漢當,不就殺了個人嗎?我償命到頭了!”說到這兒,劉俊伸手拎起李七猴的腳脖子,像拖死狗似地又拖回了二道院。
進了庭房,劉俊把死屍往地中央一扔,這時潘龍他們幾個也進來了。
大夥兒一瞅:剛纔下書的那小夥子怎麼又回來了!還拖回一具男屍,譁,屋裡又開了鍋。
法禪睜眼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他叫道:“潘龍,這是怎麼回事?”潘龍答:“回羅漢爺的話,方纔我們大家往外相送,這個東西突然拽刀操拐行兇,把咱們的人給扎死了!請求老師快傳法典,要他的性命!”法禪聞聽,沖沖大怒,道:“阿彌陀佛,孽障!你哪裡是來下書,分明是仗勢欺人,無理取鬧!休怪我得罪了!”說罷,法禪下了牀,直奔劉俊而來。
法禪如何處置劉俊,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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