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張方從家裡逃走以後,打那一天,他就不敢回家了,這一口氣,他就過了長江到了南京這一帶。你別看這孩子小,他鬼點子多,兜裡有錢,餓了就吃,該住店的時候,他住店,哪便宜他住到哪,就這樣,他流浪了將近一年。到了十一歲了,有時候張方也“叭達叭達”掉眼淚。心說,我爹倒差點,主要想我娘,想回家又不敢,唉!又一琢磨,誰讓我賭氣離開家了,我不學點能耐,我不能回去。但是摸摸兜裡,這一點錢快花沒了,日久天長我何以爲生呢?怎麼辦呢?他也發愁了。
這一天,他來到南京水西門,一看水西門外,圍着不少人,紛紛喝彩,“好!好!”什麼玩意兒?他就擠進人羣,一看呢,練把式的、張方那人還喜歡武藝,他跟他爹那麼不對,每逢張子美練功,他都偷着看。今兒個一看練把式的,他就把愁腸給忘了,蹲到前邊,瞪着眼睛看。練武的是一老一少,這個小孩也就在十一二歲上,像他這麼大,但人家可比他強多了,小孩長的方面大耳,白淨面皮,穿的衣裳乾淨利索,腰裹紮着練功帶,顯得格外的精神。再一看那上了年紀的,跟張子美歲數差不多,五十歲左右,花白鬚髯,小辮也挺利索,穿得也挺乾淨。旁邊放着刀槍架子,這爺兒倆的武藝,博得大家熱烈的掌聲,“嘩嘩!”往裡扔錢。張方眼巴巴看着,人家練了三趟拳,兩趟刀,那小簸籮裡頭的錢就滿了。他一邊兒看着一邊琢磨,啊,這是來錢的道啊!你說我要會點武術該多好,到時候也像他們一樣練一套,大夥給鼓掌,鼓完掌還給錢,我就不愁吃喝了。他心裡頭後悔了,當初真該在家裡好好練一練。他心裡頭想着,臉上呆若木雞就沒動地方。結果人都練完了,收了這場子了,看熱鬧的逐漸離去了,他還呆呆地蹲着看着。那一老一小把刀槍架子收拾起來拎着包要走,回頭看着張方,你看這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挺好:“哎!小孩兒,怎麼還不回家啊?在外頭呆的工夫大了,你爹孃不惦記啊?快走吧,要到了黑天關城門,你可就進不去城了。”
張方聞聽此言,大腦袋一晃,眼淚掉下來了:“嗯嗯嗯……”他這兒一哭啊,這爺倆心軟了,沒法走了。那小孩兒抱着刀槍架子在旁邊站着,上年紀這位蹲到張方的面前:“孩子,你哭什麼,受什麼人的欺負了?你爹媽打你了,還是有別的事?快跟我說說。要沒吃飯,我這兒有錢。”說着抓出一把銅錢。
張方把腦袋一撲棱,說:“老人家有所非知,我沒有家。”
“沒家?這事怪了,那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是怎麼的?”
“唉!哪有那事呢?是這麼回事,我就跟您老說吧,我原籍住在瓜州,我爹、我娘對我都挺好,後來我爹得了暴病‘咔叭!’一聲死了。我爹一死哪,我娘守不住寡,又找了一家,又給我找了後爹。他,我這個後爹,不是個東西,對我十分虐待,打過來、罵過去,動不動把我鎖在空房裡餓三天,我實在受不了這個罪,這才離家出走。啊呀!我命真苦啊!”
他瞪眼說瞎話,哪有這麼回事兒。這老頭認爲小孩不說瞎話,就堅信不移。聽到這兒一皺眉:“啊呀!那麼孩子,你離開家多少天了?”
“快一年了。”
“啊呀!難爲你怎麼過來的,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剛纔我就在這兒瞅你們練武,我這心裡亂七八糟不知道想什麼,實不相瞞,我現在沒錢了,這錢沒了就斷了活路了。吃不了飯,住不了店,我就得投護城河自殺。老人家,您別問了,您快走,我要自殺。”說着,奔護城河就跑。
慌得老者急忙把他拉住:“別、別別!孩子,別這樣。哎呀!咱想個主意。啊!這麼辦吧,我家生活也不富裕,你沒看着嗎?靠打把式賣藝爲生,一天掙點兒錢勉強餬口,但是,多口人吃飯哪,還不成問題。孩子,你要願意的話,跟着我吧。將來學點粗拳笨腳,我領着你闖蕩江湖,你看如何?”
“哎呀!您可是我的恩人。恩公在上,受我一拜!”張方趴地下就磕頭,那個小孩一聽挺高興,本來自己挺孤單,往後多了個小朋友,多了個伴兒了,他抱住張方喜歡得不得了。天快黑了,得先去飯館喂肚子去。他們找了個小飯館、買了幾碗米飯、要了幾碗麪條,還炒了倆菜,弄了壺酒,旁邊倆小孩一坐,老頭在當中,一邊吃一邊談:“孩子,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姓張,叫張方。”
“噢。多大了?”
“今年十一歲。噢,老人家,您貴姓?”
老頭說:“看不出,你還會說文詞兒哪,要問老朽我姓張,我叫張祥,人家給我送個諢號叫神拳王。”
“噢,這一說是張老師,我給張老師行禮。”
“哎!拉倒拉倒了,孩子,我再給你介紹,這是我一個侄子,叫笑天。往後你們兩個要多親多近,要相依爲命。開始學功夫的時候,你跟笑天先學,然後我再指點。”“哎!”
咱們書說簡短。打這以後,老少三人相依爲命,到處流浪。張祥這個人心好,對待這倆孩子平平,沒有偏向之處,拿張方就當作自己的親骨肉。你說這個張方呢,自幼就沒得過父親的溫暖,他一見到他爹張鼎就害怕,張鼎見到他,也從沒露過一次笑臉,一年到頭冷冰冰的。如今他跟着張祥,老看着老人高興,使這孩子也得到安慰,對待張祥比親爹還親得多。晚上睡覺老頭摟着他們一邊一個,吃飯時,爺兒仨吃一樣的。所以張祥說話張方還真聽,教他功夫他就練。沒仨月,張方學了一趟刀,會了一趟拳。以後再一練場子,看的人更多了,收入也相當可觀。就這樣,他們小日子挺富裕。在外邊轉了快三年了,張祥說,我們該回家了。走吧!咱們到家裡過年去。回哪去?回到福建省廈門縣,老頭的原籍就在這兒。到了家裡頭,一家人高高興興過了個年,準備轉年再走。咳呀!就在這麼個時候,張祥突然得了病。人吃五穀雜糧哪,難免有病,可是張祥平日體質很好,連頭疼腦熱都沒有,說得病就是重病。這一病不起呀,把倆孩子可忙壞了,請大夫治,熬藥,在這兒認真侍奉,然而張祥身體是日甚一日,始終不見好。這一天,張祥把倆孩子叫到眼前,拉着張方的手和張笑天的手,老爺子眼淚掉下來了:“孩子,你看有我這口氣在,你們兩個人吃喝不愁,倘若我一口氣上不來,剩下你們兩個十幾歲的頑童,依靠何人那?唉!笑天是我親侄子,沒說的,張方啊,你這一個苦命的孩子,自幼就受氣,好不容易遇上我了,沒想到我又有了病,我覺得對不起你呀。”
張方聽了,眼淚掉下來了:“老人家,您快別這麼說,我會相面,我早給您算好了,您能活一百五十八。”
老頭差點沒樂了:“孩子,快別給我念喜歌了。”
“是,您真能活那麼大歲數!您心好,可得點病算什麼?吃完了藥,您身體自然就恢復了。有我們小哥倆,您不用擔心,過兩天,我們哥倆去賣藝,掙了錢來養活您。”張方說。
這麼一講,張祥更難過了:“孩子,我算沒白疼你呀!咳!我心裡頭有數,大概這一回我是好不了啦。張方哪,我跟你商量個事兒。”“您說吧,您是不是攆我走?”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看你挺聰明,你要跟着我呀,就把你耽誤了。我無非是個練土把式的,我練這點能耐就爲的是吃飯,這玩藝兒拿不到桌面上去,你應該學點真本事。我呀,給你介紹一個人,這個人要能把你收下,將來你前途不可限量。”“那您把我介紹到哪去?”
張祥說:“離我這兒一百五十里,有個聞家寨,有弟兄二人。大哥叫聞朝東,二弟叫聞朝西,都是當世的名人那!聞朝東綽號叫安良俠,聞朝西綽號叫濟世俠。我跟這濟世俠交情莫逆,我這點兒能耐就是跟人家學來的。只是因爲我爲了餬口,沒練幾天。我發現二俠心地良善,那個人盡做好事。我打算寫封信叫你投奔他,你樂意嗎?”“不,我不去!天下的人再好也沒有比您好的。我還是守在您跟前好。”
“哎呀,傻孩子呀,你守着我這個病老頭還有出息嗎?孩子,應當往遠看,將來你要有個出息,有了能耐,你來養活我,不一樣嗎?”張方一聽,可也有道理,他又問:“那人家能收我嗎?”
“能,我寫封信沒錯。張方,我讓笑天把你送去。”
爺兩個商議好了。三天以後,小哥倆都把包袱打點好了,張笑天送他趕奔聞家寨。巧了,聞二爺正在家裡,他認識張笑天:“孩子,你怎麼來了?你叔叔怎沒來?”“我叔叔病了。”
“哎喲!病的怎樣?”“病的挺重。”
“這孩子是誰?”
“還得聽我跟您講,二叔哇,是這麼回事。”張笑天伶牙俐齒也挺能說,就把張方的經歷講說一遍,最後把叔叔的信遞給聞二俠。聞朝西拿過來從頭到尾一看:“噢,受朋友之託,打算把這孩子給我。好吧!”聞朝西說,“這麼辦,我就把張方給留下。啊,一定按你叔叔的囑託辦。笑天那,我這兒有銀五十兩,你帶給你叔叔,讓他好好將養身體,過幾天沒事我去看他,就把張方留在這兒吧。”
張笑天挺高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拿着銀子走了。臨走前張方把他送至莊子口,小哥倆難捨難離呀。笑天說:“你好好在這兒練武,過些日子有機會我還來看你。”就這樣灑淚分別。
笑天走了,張方開始住在聞家寨,你別看張方長得難看,他會來事兒,見什麼人說什麼話,說瞎話說的跟真事兒一樣。聞朝西還挺高興,你瞅這孩子長得醜歪歪的,還挺有意思呢!一問張方學藝的經過,張方從頭到尾一講,聞朝西說,你練練我看看。張方“叭叭叭!”一練,聞二爺樂了,心裡想,我那老朋友就不怎麼的,教這徒弟更不怎麼的,這哪行:“孩子,練武可是個苦活兒,你下得了辛苦嗎?”
“咳!多大的苦,我也不怕。”
“噢!到時給你彎腰折腿可夠疼的,能挺得了嗎?”“能!”
“有決心就行!先休息兩天,等哪天咱們就開始練啊。”“哎!好嘞!”
張方就在這兒住下了。過了幾天,開始練武。這練武可真是個苦活兒,不用說別的,先說劈叉、彎腰,有時候張方這腰彎在這兒像小長門洞一樣,聞二爺卻喝着水睡覺了,等睡醒了,才叫他起來,他覺得腰都要折了。有時候一劈叉,就是一個時辰。還要吊膀子,夜裡睡覺時候,張方就忍不住掉淚,他想,這玩藝兒太受罪了,把筋都要撐折了!費這麼大勁幹什麼呢?這有能耐的人哪,還不一定費勁,費勁的人還不一定有能耐。那天下當大官的,都也不會武啊,那也是說了算的。我還看到不少人狗屁也不是,也吃香的喝辣的,咳!有理兒上哪去說去呢?從此他就偷工減料。這小子挺滑呀!沒讓人看出來。聞二爺教了他三年的功夫,張方就到了十四歲了,嗬!學得能耐還真不少,練的挺滑稽。在這三年當中,聞二俠曾經領着張方几次去探望張祥,哎!張祥的身子骨還真好了。一看張方有了能耐了,老頭子張祥挺高興,說:“哎呀!我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二弟呀,這孩子就算是你的了,跟着你比跟我強得多呀!將來他要有個出息呢,我也跟着借點兒光。”
事情做了決定,張方就屬於聞二俠的人了。但是日久天長,聞二俠發現張方聰明是聰明,這孩子有點滑頭,學了能耐了,他就不往深裡頭鑽了。這一天,爺倆閒談,他問張方:“孩子,你覺得在我這兒住的怎麼樣?”“好!太好了!”
“我對待你怎麼樣?”“好得很!當初我還擔心您趕不上張祥,我張恩人。結果這麼一看呀,您兩個差不多。”
“嗯,咱先別說別的,你覺得你現在的能耐怎麼樣?”“我覺得我這能耐不是俠客也是劍客了。”
一句話,把聞朝西逗樂了:“咳!那俠客劍客是那麼容易當的?哎,你太高擡你自己了。”“那師父我問您點兒事,那俠客那麼老多,劍客也那麼多,究竟這些人當中誰最能耐呀?您能不能詳細給我說說?我好排排個,心裡頭有個數呀,看看咱爺倆能排到第幾位?”
聞朝西說:“孩子,咱爺倆呀,下雨都輪不到咱頭上。那可是太多了!大清朝土地肥沃,人煙稠密,這練武的能人,數不勝數,現在據我所知的,大清國的四大劍俠,誰惹得起?鎮古俠,董乾董化一,那是頭一等的人物;碧目金睛佛姜達姜本初;珍珠佛董瑞;八卦太極庶士張洪鈞。這一個賽一個。還有,江南的四小名劍,莊道勤、何道源、尚道明,李道通。還有云南的五老俠和四絕。哎呀,那太多了!”
“老師,您別跟我叨咕這麼多,我問您最能耐的,誰也比不了他的是誰?”
“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哪。爲師我告訴你:離咱們這六百二十里地,有一個人,江湖人給他送個外號叫一氣真靈子、面壁百年不老翁,三教聖人、八十一門的總門長歐陽修,他就是第一的高人,空前絕後,誰也比不了他。”“歐陽修?”
“噢,離咱這兒才六百多裡。”“他住的什麼地方?”
“住在福建九蓮山,寒峰島慈祥觀,他是個出家的道人。”“我說師父,那咱們找他去得了,乾脆您把我介紹給他,跟他學能耐多好。”張方懇求師父道。
“咳!孩子,談何容易呀?慢說你我,就是成了名的劍客,想拜他爲師,人家也不收哇!再說人傢什麼身份?能摸摸腦袋就是一個嗎?你真是癡心妄想。”聞二俠道。
“我看師父,這話也不能這麼說,歐陽修是人哪,是神?”“哪來的神呢?他是個人。”
“人,那就好辦,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人,他都懂得感情,咱們不好對他好點兒嗎?多說點兒好話,多磕點兒頭,或給送點兒禮,多殷勤點兒,他心裡頭一高興,不也就答應了嗎?師父,您領我去一趟吧,就即便拜師不成,我也開開眼,瞅一瞅天下練武術的頭一位,怎麼樣?”
張方這一頓話,把二俠聞朝西心說話了。聞朝西一琢磨,你看看哪,我活到好幾十歲了,還趕不上張方。是,歐陽修不也是個人麼?人,就可以接近,那真要對他好點兒,他很可能就把張方給收了。他只要把張方給收了,我臉上也貼了金了。對,不如大膽試一試,就即便不成,我們就當溜達一趟,哪怕看一眼,死了也不冤。就這麼樣,聞二俠下了決心了:“張方啊,咱們說走就走。我安排安排家裡頭,後天,咱們就起身。”“哎,好嘞!”
聞朝西準備了足夠的銀兩,爺倆帶了幾套衣服,把家安排好了,起身趕奔九蓮山。六百多裡地呀,也就是幾天的時間,到九蓮山僱了船,一直趕到寒峰島。就見大海之中有一個孤島,可是這個島子方圓數十里,那是挺大挺大的,枝葉茂盛,還有不少人家哪。船隻靠岸,他們把船錢付了,把小船打發走了,爺倆開始登島。一邊走着一邊見人就打聽:“我說借光,慈祥觀在哪?”“就在山半腰。”二人順着盤山道,轉來轉去,轉到慈祥觀,爺倆一看,當時就傻了,這座大廟幾乎佔這島子的三分之一呀!也不知道有多少層大殿,多少層廟,古香古色,金碧輝煌哪!九道山門,門前還有兩溜石碑,多達數百塊,一眼望不到頭。再看這座廟,年頭可不少了。哦!究竟什麼年代修建的,誰也說不清楚。這爺倆沒心考古,是上這兒來訪高人來了,一看角門都開着呢,出來進去,人不少,他們倆仗着膽子就進了廟了。一看這裡邊,劈劈柴的,挑水的,跑道送信的,幹各種雜活兒的,看去有千人之多。有人看見他們倆,也沒理會,連問都沒問。張方撲棱着腦袋,東瞧西看,他突然發現,喲!廟門的旁邊有棵古樹,古樹上吊了個大鐘,這口鐘大呀,簡直都出了號了!心說,我還沒看過這麼大的傢伙那!這得有幾萬斤吧?張方那兒,正傻愣愣地看着呢,就見前面來了個胖子,是個出家的道士,看年紀不超過四十歲,急匆匆走到鐘下,把袖子一挽,單掌一立,就擊這鐘,“咚一咚一咚!”把爺倆震得趕忙把耳朵堵上了,這鐘都傳遍全島啊!敲鐘是什麼意思呢?是開飯了。鐘聲一響,幹活兒的人把手中的活計放下,進大廚房吃飯。聞二俠一想,這傢伙手怎麼這麼硬呢?不用打鐘的錘子,用手打,我試試。聞二俠好奇,來到鍾旁,把單掌一立,就是三掌,結果是聲息皆無,這鐘根本就不響。聞二俠一吐舌頭,喲看見了,就是這寒峰島慈祥觀,普通的一個人,都有絕藝在身哪看來我這俠客是白當了。
欲知聞朝西、張方學藝成否,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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