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仙制定行爲守則這件事,大家都沒有經驗。
因此剛開始都是在隨口亂說,俗稱漫天要價,既不嚴謹,也不貼切。
比如說,“不能傷人”這一條,就不可能實現。
否則出馬仙一脈的異人還玩什麼?辛辛苦苦召請來大仙降靈,結果不能傷人?這不是逗嘛!難道要給敵人表演二人轉不成?
“不能殺人”同理。
至於“不能吃人”這條,單獨拿出來倒是沒錯,但條件太粗疏,並不能完美預防類似黃建之流的事情再度發生。
不過接下來細化禁制內容的過程,海希卻有些漫不經心。
比起討論這些條條框框,他更想近距離觀摩一下天師府的禁制之術的施展細節。如果能偷學兩手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卻未能如願。
於是他開始神遊天外,就在這個時候,一股來自遠方的動靜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
……
蟬鳴悽切,暗月無光。
綿山深處,一位身着黑色西式軍禮服,懷抱妖冶太刀,神情乖戾的青年陡然睜眼。
多虧帳篷內部光線暗淡,無人看清楚他的眼神,否則一定會引發驚恐的尖叫——因爲他的瞳孔之中赫然顯現出另一隻眼睛。
毫無疑問,這就是海希了。
那一夜在長白山上,他雖然沒有殺掉瑛太,但卻將自己的一縷分魂粗暴地塞入了對方的靈魂之中,並且下了很重要的暗示。
如今,暗示被觸發,海希的分魂甦醒,接管了這具魔人的軀體。
彷彿感受到了持有人的變更,妖刀蛭丸發出“嗡嗡”顫鳴,一縷縷紅光隱約要透出刀鞘。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先別急。”
頂着二階堂瑛太的身份,海希輕輕拍了拍蛭丸,“今夜,一定讓你殺個痛快就是了。”
稍微回想了一下瑛太腦子裡的記憶,他保持着一臉冷傲的表情走出軍帳。
路上所有遇到的忍者都會對他低頭行禮,但海希從不迴應,只是一步步走向比壑山忍頭所在的主帳。
此刻,帳篷裡除了乾枯瘦小身形佝僂的忍頭之外,還有他的兩名侍衛,一個西裝革履的弟子,以及一位身姿妖嬈如蛇蠍的和服美婦。
“你也來了。”
二階堂瑛太準確來說並不完全屬於比壑山陣營,但由於他所執掌的妖刀蛭丸在倭島地位特殊,所以才造就了他這麼一個地位模糊,擁有很大自由的獨特異人。
因此他的出手都很隨性,沒人能強迫,但也無人能拒絕。
不得不承認,這給了海希很大的靈活性。
對於他的到來,忍頭等人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句,接着就繼續商談之前的話題。
“有一夥神州異人觸動了營地外圍的哨探,根據傳回來的情報,他們的作戰方式與我們長白山那次遇到那一批有很大不同。”
比壑山的歷代忍頭都擁有一門特殊的忍法——“漣”。它的功能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近距離的精神力掃描,可以破隱;第二點是中距離的一對多心靈通話。
此刻忍頭手裡的情報就是跟前線的忍者們交流獲取的。
“狠辣、決絕、一擊必殺,而後消失無蹤……”
他捋着頜下長鬚感嘆道,“簡直就像是我們的鏡像一樣。”
當然,對於他這個評價,海希是不認同的。
從來只有兒子孫子像老子,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你說忍者的作戰方式有點像刺客還差不多,說唐門的刺客像忍者……怕不是沒搞清楚先後順序嗷!
“呵!”
頂着二階堂瑛太的臉,他無所顧忌地發出了一聲冷笑。
不過瑛太的狂傲早已聞名全島,倒也沒有人因此流露出什麼特殊表情,忍頭更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佈置道:“他們的實力不弱,但人數不多。外圍的下忍們擋不住,你們出手吧,我會將敵人的位置告訴你們的。”
“是,老師!”
那位陰陽師弟子不知道是不是立功心切,迫不及待地行禮離開。
反觀其他人,都是一副勞神在在的模樣。
倒是海希此刻沉穩的模樣引起了忍頭的關注:“瑛太,你對他們沒有興趣嗎?我記得上次……”
“那個人來了嗎?”
海希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冷聲問道。
“……暫時還沒有發現。”
忍頭搖了搖頭,他雖然希望瑛太也去出一份力,但卻不會做出欺騙的行爲,否則誰知道這個瘋子到時候會出現什麼反應?
他們對待瑛太,就像是瑛太對待妖刀蛭丸一樣,既利用又警惕。
“那……其中有劍客嗎?”
海希繼續追問道。
“……沒有。”
忍頭很遺憾,看來瑛太這把刀今天是利用不了了。
“你們就留在這裡吧,敵人數量很少,不像是來跟我們決一死戰的,再加上這樣的作戰風格,他們的目標恐怕是我本人。”
不得不承認,這位忍頭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當然了,主要還是那個忍法“漣”太過作弊,他手裡匯聚的信息很豐富,使得他很容易就做出了判斷。
“刺殺比壑山的忍頭?”
京夫人掩脣咯咯一笑,“這可真是我聽說過最荒唐的計劃呢。”
左近右近兩名護衛話不多,但從他們的眼神也能看出其中的輕蔑和不以爲然。
比壑山忍衆算是倭島最大的暗殺勢力,忍頭稱一句暗殺之王也不爲過。
派人刺殺暗殺之王?
這跟魯班門前弄大斧有什麼區別?
徒增笑耳!
見他們如此大意,海希也很高興。
今晚唐門十傑大戰比壑山,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話,算得上是一場慘勝。
唐門完成了計劃內的目標,但自身出戰的精英卻折損大半,元氣大傷。
他既然恰逢其會,自然想要將事件的發展導向一個更加友好的結局。
但是,二階堂瑛太這個身份還很有用,他並不想徹底放棄,所以需要講究一些策略。
說實話,如果徹底不管不顧的話,那麼第一個要幹掉的就是這位貌似蒼老的人頭。
他自身的戰鬥力或許已經因爲體魄的腐朽而不值一提,但掌握忍法“漣”的他,就是所有忍衆的連接中樞。沒有他的調兵遣將與情報傳遞,比壑山的忍者們就不可能剛好派出能力剋制的應戰之人,也不可能如此精準地攔截擁有幻身障異術的唐門刺客。
但是,海希能夠察覺到,這老頭背後的左近右近兩名武士護衛一直在似有若無地警惕自己,哪怕突然出手,也未必能夠得逞,反倒暴露自己,得不償失。
他如果真的決定出手,就必須要將所有目擊者全部除掉,免得他們回去跟倭島方面打小報告,影響自己的潛伏大計。
所以,姑且再等一等吧。
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
唐門與比壑山的作戰方式都偏向於無聲暗殺,因此位於大營內部的他們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但因爲有忍法“漣”的存在,忍頭時不時會播報兩句前方的戰況。
比如說,現在幾乎所有派出去的忍衆都已經攔截住了各自分配好的敵人,激烈的戰鬥甚至已經開始出現傷亡了。
海希暗暗咬牙,但還是忍住了出手的慾望。
自己在這裡的不過是一縷分魂而已,所能依仗的全部來自於妖刀蛭丸,並不具備本體那種以一己之力改變戰局的影響。
唐門此行,犧牲在所難免,但如果非要排一個救人順序的話,那麼笑閻王唐家仁毫無疑問應當居於首位。
他不僅是當前唐門最大的武力擔當之一,還是僅存的三名掌握了丹噬絕技的人。
對於這門單以對人殺傷力而論,幾乎無可阻擋的暗殺絕技,海希也很有興趣。
沒過多久,一羣倭子兵跑過來請示,忍頭三言兩語打發走了他們,吩咐他們從外圍向內包抄。
‘還真是自信啊,準備把唐門的人包個餃子?’
海希嘴角笑意莫名。
唰!
忽然,忍頭側身朝着一頂帳篷的上方空曠處甩出一枚手裡劍。
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那裡本該是一片漆黑空曠的夜幕,此刻卻好像被人生生從完美的畫卷中撕下了一片,露出了一位昂藏大漢的身形。
在唐家仁暴露的瞬間,根本不用多做吩咐,一直守在年邁忍頭身側的左近右近兄弟就拔刀迎了上去。
他們兩個的戰鬥方式比起忍者,更像是傳統武士。
兩柄太刀狀的刃具舞舞生風,竟然與雙持唐門手刺的唐家仁打了個不相上下。
這當然不是唐家仁的真實水平,他要是真下死手的話,左近右近恐怕撐不過一招。
但問題是……唐門此行,並不是爲了殺兩個護衛武士。
他如果表現得太過於強大,忍頭必然會選擇留下大批忍者斷後,自己率先撤離。
唐家仁再強,也不可能憑藉一個人殺穿整個比壑山。體力、炁量都不夠用。
所以他必須示敵以弱,讓忍頭覺得沒有太大危險,纔會繼續逗留在原地,像貓戲老鼠一樣看着屬下們表演。
敵人越放鬆,刺殺成功的機會就越大。
如果沒有海希,唐家仁的計劃可以說是成功的。他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成功殺掉了忍頭,完成了本次刺殺任務。
但海希覺得,以唐家大老爺的命來換比壑山忍頭及其一衆親信手下的命,不太值當。
因爲,小倭子的命賤!
忽然,一股強橫的赤紅色炁團驟然勃發,幾乎將方圓十米全部籠罩。
“瑛太,你要做什麼?!”
出奇的是,第一個發出怒吼質問的並非距離最近的忍頭和京夫人,而是正在跟唐家仁動手的左近右近兄弟。
他們倆甚至停下動作,一邊與敵人對峙,一邊警惕的瞥向海希:“別多事!這個傢伙交給我們!這些了不起的頭顱,不能都讓你這個瘋子來砍!”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聽他倆這麼說,海希都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二階堂瑛太究竟是個什麼人設?
原來剛纔這倆兄弟那麼警惕地對我,是怕我今夜跟他們搶人頭啊!
這可這是……太有趣了!
海希一邊笑着,一邊讓蛭丸出鞘。
霎時間,妖冶的猩紅炁霧再度擴張,方圓三十米全部陷入了其中,周圍埋伏的人幾乎全部被籠罩其下。
“喂!!”
見他不但不收斂,動作反倒愈發猖狂,左近右近兄弟很生氣。但……他們倆打不過瑛太,也沒什麼資格管束於他,於是只好向忍頭求助。
年邁蒼老的忍頭一臉無奈,但爲了心愛的屬下,還是開口勸解道:“他只是一位強大的刺客,而並非劍客。瑛太,這次就忍忍吧。”
回答他的是一聲淒厲的刀鳴。
呲啦——
海希扭身一刀,狠狠地劈向忍頭所在。
爲了確保一招建功,這一刀他幾乎用上了自己所有對劍道劍術的理解,精、氣、神、乃至妖刀蛭丸本身蘊藏的龐大煞氣,全部匯聚在一刀之內。
神避!
猩紅的刀芒如同修羅之血,眨眼間便劃破了十米的距離,忍頭驚恐地瞪大眼睛,直到頭顱飛起都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大家一直用“魔人”、“瘋子”之類的稱呼指代二階堂瑛太,但不代表對方是真瘋啊!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他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
而海希的殺戮纔剛剛開始。
瘋狂擴散的猩紅炁霧既能幫助他標記出周圍每一位忍者的方位,也可以化作殺人於無形的武器。
這是蛭丸的能力,那些炁霧並非普通無害的氣息。如果用高明的觀法去看,可以發現,它們是由一隻只細小如塵埃般的活物構成的。
炁蛭!
它們可以鑽入異人的軀體,如同水蛭吸血一般瘋狂吸取目標的炁勁,反哺蛭丸及其持有者。
因爲沒能得到妖刀蛭丸的徹底認可,就連二階堂瑛太本人都無法發揮出炁霧的這一層功效。
那些被炁霧籠罩其中的忍者自然就更加不會防備了。
唯一躲開的只有唐家仁。
他獨自一人站在龐大的炁團外滿臉苦惱,這種突發狀況徹底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
不多時,炁霧散去。
現場只剩下忍頭首身兩分的殘破屍體,再無他物。
“這……就算是任務完成了?”
即便以唐家仁大老爺的任務經驗之豐富,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
他上前仔細檢查了一番忍頭的屍體,確認不是冒牌貨或者替身,這才取出法器觀園,探查了一下其他唐門弟子的動向,然後就近奔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