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清早,亭亭就告訴方絲縈說,柏霈文病了。方絲縈心頭頓時掠過了一陣強烈的驚疑和不安。病了?她不知道他昨夜是幾點鐘回來的,她後來是太疲倦了而睡着了。可是,回憶昨夜的一切,她仍然滿懷充塞着酸楚的激情,她記得自己怎樣殘忍地將他遺棄在那廢墟之中。病了?是身體上的病呢,還是心裡頭的病呢?她不知道。而她呢,以她的身份,她是多難表示適度的關懷啊!
“什麼病呢?”她問亭亭。
“不知道。老尤已經開車去臺北接劉醫生了,劉醫生這幾年來一直是爸爸的醫生,也是我的。”
“你看到他了嗎?”她情不自已地問,抑制不住自己那份忐忑、那份憂愁和那份痛苦的關懷。
“誰?劉醫生嗎?”
“不,你爸爸。”
“是的,我剛剛看到他,他叫我出去,我想他在發燒,他一直在翻來覆去。”
“哦。”方絲縈呆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幾朵白雲在那兒浮游着。人哪,你是多麼脆弱的動物!誰禁得起身心雙方面的煎熬?爲什麼呢?爲什麼你要到那廢墟中去尋覓一個鬼魂?你找着了什麼?不過是徒勞地折磨自己而已。她把手壓在脣上,他夢寐裡的章含煙!如今,他仍相信昨夜吻的是含煙的鬼魂嗎?她猜他是深信不疑的。噢,怎樣一份糾纏不清的感情!
“方老師,你怎麼了?”
亭亭打斷了她的沉思,是的,她必須要擺脫這份困擾着她的感情,她必須!這樣是可怕的,是痛苦的,是惱人的!方絲縈啊方絲縈,你是個堅定的女性,你早已心如止水,你早已磨鍊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堅強挺立得像一座山,現在你怎樣了?動搖了嗎?啊,不!她打了個冷戰,迅速地挺直了背脊。
“噢,快些,亭亭,我們到學校要遲到了。”
“我能不能不去學校?”亭亭問,擔憂地看着她父親的房門。
“中午我們打電話回來問亞珠,好嗎?”方絲縈說,“我想,你爸爸不過是受了點涼,沒什麼關係的。”
她們去了學校。可是,方絲縈整日是那樣的心神恍惚,她改錯了練習本,講錯了書,而且,動不動就陷入深深的沉思裡。她沒有等到中午,已經打了電話回柏宅,對亞珠,她是這樣說的:
“亭亭想知道她爸爸的病怎樣了?”
“劉大夫說是受了涼,又受了驚嚇,燒得很高,劉大夫開了藥,已經買來了,他脾氣很壞,不許人進屋子呢!”
“哦,”她的心一陣緊縮,“不要住醫院嗎?”
“劉大夫說用不着,先生也不肯進醫院的。”
“哦,好了,沒事了。”
掛斷了電話,她的情緒更加紊亂了。昨夜!昨夜自己是萬萬不該到那廢墟里去的!更不該沉默着,讓對方認爲自己是個鬼魂。那纏綿的,飢渴的一吻,那些掏自肺腑的心靈的剖白!還有那聲嘶力竭的呼號:
“含煙!你回來!含煙!你回來!含煙!你回來!”
啊!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事呢?事情會越弄越複雜了。她早就警告過自己,不該走入這個家庭的啊!現在,自己還來得及擺脫嗎?還能擺脫嗎?還願意擺脫嗎?如果再不擺脫,以後會怎樣呢?啊!這些煩惱的思緒,像含煙山莊那廢墟里的亂藤,已經糾纏不清了。
下午放學之後,方絲縈帶着亭亭回到柏宅,出乎意料的,愛琳竟在客廳中。燃着一支香菸,她依窗而立,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遠山。這是方絲縈第一次發現,她原來是抽菸的。她沒有濃妝,臉容看起來有些兒憔悴,眼窩處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跡,短髮也略顯凌亂,穿了件家常的、藍緞子的睡袍。
看到愛琳,亭亭就有些瑟縮,她不太自然地喊了一聲:
“媽!”
愛琳回過頭來,淡漠地掃了她們一眼,這眼光雖然毫無溫情,可喜的是尚無敵意。她顯然心事重重,竟一反常態地對她們點了點頭,說:“亭亭,去看看你爸爸,問問他晚上想吃點什麼。”
方絲縈有一陣愕然,她忽然覺得需要對愛琳另行估價。她的憔悴是否爲了柏霈文的病呢?她真像她所認爲的那樣殘酷無情,還是——任何不幸的婚姻,都有好幾面的原因,把所有責任歸之於愛琳,公平嗎?
上了樓,亭亭先去敲了敲柏霈文的房門,由於沒有回答,她就輕輕地推開了門。方絲縈站在門口,看着那間暗沉沉的屋子,紅色的絨幔拉得密不透風,窗子合着。柏霈文躺在一張大牀上。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方絲縈正想拉着亭亭退出去,柏霈文忽然問:
“是誰?”
“我。”方絲縈衝口而出,“我和亭亭。想看看你好些沒有。”
牀上一陣沉默,接着,柏霈文用命令的語氣說:
“進來!”
她帶着亭亭走了進來,亭亭衝到牀邊,握住了她父親露在棉被外的手。立即,她驚呼着:
“爸爸,你好燙!”
柏霈文嘆息了一聲,他看來是軟弱、孤獨,而無助的。方絲縈看到牀頭櫃上放着藥包和水壺,拿起紙包來,上面寫着四小時一粒的字樣,她打開來,藥是二日份,還剩了十一粒,她驚問:
“你沒按時吃藥嗎?”
“吃藥?”柏霈文皺起了眉毛,一臉的不耐,“我想我忘了。”
方絲縈想說什麼,但她忍了下去。倒了一杯水,她走到牀邊,勉強地笑着說:
“我想,我要暫充一下護士了。柏先生,請吃藥。”
亭亭扶起了她的父親,方絲縈把藥遞給他,又把水湊近他的脣邊,立刻,他接過了杯子,如獲甘霖般,他仰頭將一杯水喝得涓滴不剩。然後,他倒回枕上,喘息着,大粒的汗珠從額上滾了下來,面頰因發熱而呈現出不正常的紅暈,他似乎有點兒神思恍惚。喃喃地,他囈語般地說:
“我好渴,哦,是的,我飢渴了十年了。”
方絲縈又覺得內心絞痛。她注視着柏霈文,後者的面容有些狂亂,那對失明的眸子定定
地、呆怔地瞪視着,帶着份無助的悽惶和絕望的恐怖。她吃驚了,心臟收縮得使她每根神經都疼痛起來,他病得比她預料的嚴重得多。她有些憤怒,對這家庭中其他的人的憤怒,難道竟沒有一個人在牀邊照料他嗎?他看不見,又病得如此沉重,竟連個招呼茶水的人都沒有!想必,他也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亭亭,”她迅速地吩咐着,“你下樓去告訴亞珠,要她熬一點稀飯,準備一些肉鬆。人不管病成怎樣,總要吃東西的,不吃東西如何恢復元氣?”
亭亭立刻跑下樓去了。方絲縈站在室內,環室四顧,她覺得房內的空氣很壞,走到窗邊,她打開了窗子,讓窗簾仍然垂着,以免風吹到病人。室內光線極壞,她開亮了燈,想起這屋裡的燈對柏霈文不過虛設,她就又涌起一股愴惻之情。回到牀前面,她下意識地整理着柏霈文的被褥,突然間,她的手被一隻灼熱的手所捉住了。
“哦,柏先生!”她低聲驚呼,“你要做什麼?”
“別走!”他喘息地說。
“我沒走啊!”她勉強地說,試着想抽出自己的手來。
“不,不,別走,”他喃喃地說着,抓得更緊了,“含煙,你是含煙嗎?”
啊,不,不,又來了!不能再來這一套,絕對不能了。她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冷冰冰地、生硬地響着:
“你錯了,柏先生,我是方絲縈,你女兒的家庭教師,我不知道含煙是誰,從來不知道。”
“方——絲——縈——?”他拉長了聲音念着這三個字,似乎在記憶的底層裡費力地搜索着什麼,他的神志仍然是紊亂不清的,“方絲縈是什麼?”他說,困惑地、迷惘地,“我不記得了,有點兒熟悉,方絲縈?啊,啊,別管那個方絲縈吧,含煙,你來了,是嗎?”他伸出手來,渴切地在虛空中摸索着。
方絲縈從牀邊跳開,她的心痛楚着,強烈地痛楚着,她的視線模糊了。柏霈文陡地從牀上坐起來了,他那划動着空氣的手碰翻了牀頭櫃上的玻璃杯,灑了一地毯的水。方絲縈慌忙奔上前去扶起那杯子。柏霈文喘息得很厲害,在和自己的幻象掙扎着。由於摸索不到他希望抓到的那隻手,他猛地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狂叫:
“含煙!”
這一聲喊得那麼響,使方絲縈嚇了一大跳。接着,她一擡頭,正好看到愛琳站在房門口,臉色像一塊結了凍的寒冰。她的眼睛陰陰沉沉地停在柏霈文的臉上,那眼光那樣陰冷,那樣銳利,有如兩把鋒利的刀,如果柏霈文有視覺又有知覺,一定會被它所刺傷或刺痛。但,現在,柏霈文是一無所知的,他只是在燒灼似的高熱下昏迷着,在他自己矇昧的意識中掙扎着,他的頭在枕上輾轉不停地搖動,汗水濡溼了枕套,他嘴裡喃喃不停的,全是沉埋在內心深處的呼喚:
“含煙,含煙,我求你,請你求你含煙,含煙,看上帝分上!救我……含煙!啊,我對你做了些什麼?含煙?啊!我做了些什麼?……”
愛琳走進來了,她的背脊是挺直的,那優美的頸項是僵硬的,她那樣緩慢地走進來,像個移動着的大理石像。停在柏霈文的牀邊,她低頭看他,那冰冷的眼光現在燃燒起來了,被某種仇恨和憤怒所燃燒起來,她脣邊涌上了一個近乎殘酷的冷笑。擡起頭來,她直視着方絲縈,用一種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的聲音,清晰地說:
“就是這樣,含煙!含煙!含煙!日裡,夜裡,清醒着,昏迷着,他叫的都是這個名字。如果你的敵人是一個人,你還可以和她作戰,如果是個鬼魂,你能怎麼樣?”
方絲縈呆呆地站着,在這一剎那間,她瞭解愛琳比她住在這兒兩個月來所瞭解的還要深刻得多。看着愛琳,她從沒有像這一瞬間那樣同情她。愛情,原是一株脆弱而嬌嫩的花朵,它禁不起長年累月的乾旱啊!她用舌尖潤了潤嘴脣,輕聲地、不太由衷地說:
“柏太太,他在發熱呢!”
“發熱?”愛琳的眉毛挑高了一些,“爲了那個鬼魂,他已經發熱了十一年了!”
像是要證實愛琳這句話,柏霈文在枕上猛烈地搖着頭,一面用手在面前揮着,拂着,彷彿要從某種羈絆裡掙扎出來,嘴裡不停地嚷着:“走開,走開,不要擾我,她來了,含煙,她來了!啊,不要擾我,不要遮住我,我看到她了,含煙!含煙!含煙!啊,這討厭的霧,這霧太濃了,它遮着我,它遮着我,它遮着我……”他喘息得像只垂危的野獸,他的手在虛空中不住地抓着,撈着,揮着,“啊,不要遮着我,走開!走開!不要遮着我!哦,含煙!含煙!請你,求你,含煙!別走……”
愛琳憤怒地一甩頭,眼睛裡像要冒出火來,她的手緊握着拳,頭高高地昂着,聲音從齒縫裡低低地迸了出來:
“你去死吧!柏霈文!你既愛她,早就該跟隨她於地下!你去死吧!死了就找着她的魂了!你去死吧!”
說完,她迅速地掉轉身子,大踏步地走出室外,一面擡高了聲音,大聲喊着說:
“老尤!老尤!準備車子!送我去火車站,我要到臺中去!亞珠,上樓幫我收拾東西!”
方絲縈下意識地追到了房門口,她想喚住愛琳,她想請她留下,她覺得有許多話想對愛琳說……是,她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折回到柏霈文的身邊,看着那張燒灼得像火似的面龐,聽着那不住口的囈語和呼喚,她感到的只是好軟弱,好恐懼,好無能爲力。
亭亭回到樓上來了,她父親的模樣驚嚇了她,用一隻小手神經質地抓着方絲縈,她顫顫抖抖地說:
“老——老師,爸爸——會——會死嗎?”
“別胡說!”方絲縈急忙回答,“他在發燒,有些神志不清,燒退了就好了。”
從浴室弄了一盆冷水來,方絲縈絞了一條冷毛巾,蓋在柏霈文的額上,一等毛巾熱了,就換上另一條冷的。柏亭亭在一邊幫忙絞毛巾。冷毛巾似乎使柏霈文舒服了一些,他的囈語減輕了,手也不再揮動了,一小時後,他居然進入了半睡眠的
狀態中。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穩,他時時會驚跳起來,又時時大喊着醒過來,每次,總是迷惘片刻,就又昏昏沉沉地再睡下去。
愛琳收拾了一個小旅行袋走了,方絲縈知道,她這一去,起碼三天不會回來。她不知道下人們對於愛琳丟下病重的柏霈文,這時到臺中去做何想法。好心的亞珠只悄悄地搖了搖頭。老尤呢?他那深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看起來是沉默寡言的,也是深不可測的。
晚飯之後,方絲縈和亭亭回到樓上來,方絲縈曾試着想給柏霈文吃點稀飯,但柏霈文始終沒有清醒過來,熱度也一直持續不退,她只有讓亞珠把稀飯再收回去。到了九點多鐘,她強迫亭亭先去睡覺,那孩子已經累得搖頭晃腦的了。
孩子睡了,愛琳走了,下人們也都歸寢,整棟房子顯得好寂靜。方絲縈仍然守在柏霈文身邊,爲他換着頭上的冷毛巾。她用一個保溫瓶,盛了一瓶子冰塊,把冰塊包在毛巾裡,壓在他發燙的額上。由於冰塊融化得快,她又必須另外用一條幹毛巾,時時刻刻去擦拭那流下來的水,以免弄溼棉被和枕頭。高燒下的他極不安穩,他一直說着胡話,呻吟,掙扎,也有時,他會忽然清醒過來,用疲倦的、乏力的、沙啞的聲音問:
“誰在這兒?”
“是我,方絲縈。”她答着,乘此機會,給他吃了藥,在他昏迷時,她不知怎樣能使他吃藥。
他嘆息,把頭扭向一邊,低低地說:
“讓你受累了,是嗎?”
她沒有回答。他的清醒只是那樣一剎那,轉眼間,他又陷入囈語和噩夢裡,一次,他竟大聲驚喊了起來:
“不要走!不要走!水漲了,山崩了,橋斷了!不要走!含煙哪!”
他喊得那樣淒厲和慘烈,他的手在空中那樣緊張地抓握,使她情不自已地用自己的雙手,接住了他在空中的手,他一把就握住了她,緊緊地握住了她。他的聲音急促地、斷續地、昏亂地嚷着:
“你不走,你不走,是不?含煙?你不走……你好心……你善良……你慈悲……那水不會淹到你,它無法把你搶走,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用那發熱的手摸索着她的面頰,摸索着她的頭髮。方絲縈取下了她的眼鏡,放在牀頭櫃上,她又被動地、違心地去迎合了他。她讓他摸索,讓他抓牢了自己。聽着他那壓抑的、昏亂的、燒灼着的低語,“我愛你,含煙。別離開我,別離開我,你打我、罵我、發脾氣,都可以,就是別離開我。外面在下雨,你不能出去,你會受涼……別出去,別走!含煙……我最愛的……我的心,我的命!你在這兒,你在這兒,你說一句話吧!含煙,不不,你別說……別說什麼,你在這兒,在這兒就好……”他抓緊了她,抓得那樣牢,彷彿一鬆手她就會逃掉,抓得她疼痛。她坐在牀邊的地毯上,讓他緊握着自己的手,她的頭伏在他的牀上,讓他摸索。她不想動,不想驚醒他的美夢。可是,眼淚卻沿着她的眼角,無聲無息地滑落在棉被上。她忍聲地啜泣,讓自己的心在那兒滴血。然後,她覺得他的抓握減輕了,他的囈語已變爲一片難辨的呢喃。她慢慢地擡起頭來,他的眼睛闔着,他睡着了。
她拿開了他額上那滴着水的毛巾,用手輕按了一下他的額角,感謝天,熱度退了。她抽開了他那個潮溼了的枕頭,一時間,她找不到乾的來換,只好到自己房裡去,把自己的枕頭拿來,扶住他的頭,讓他躺在乾燥的枕頭上,再用毛巾拭去了他額上的水和汗。一切弄清爽,他是那樣的疲乏和脫力,她不敢馬上離去,怕他還有變化。拉了一張躺椅,她在牀邊坐下來,自己對自己說:
“我只休息一會兒。”
她躺在椅子裡,闔上了眼睛,疲倦立刻對她四面八方地包圍了過來。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幾乎是同時,陷入沉沉的睡鄉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滿窗簾都映滿了陽光,她驚跳起來,才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牀毛毯,誰給她蓋的?她對牀上看過去,柏霈文躺在那兒,他是清醒而整潔的,聽到了她的聲音,他立即說:
“早,方小姐。”
幾點了?她看了看手錶,十點過五分!自己是怎麼回事?她錯過早上的課了,她忍不住喊了一聲:
“糟了!我遲到了。”
“我已經讓亭亭幫你請了一天假。”柏霈文說,他雖憔悴,看來精神卻已恢復了不少。
“噢,”她有些慚愧和不安,從牀頭櫃上拿起了眼鏡,她勉強地說,“很高興看到你恢復了,你的病來得快,好得倒也快。想吃什麼嗎?”
“我已吃過一餐稀飯。”柏霈文說,“你昨天吩咐給我做的。”
方絲縈有點臉紅,她的不安更重了,自己竟睡得這樣熟呀!那麼,連亞珠、亭亭都看到她睡在這裡了。她轉身向室外走去,一面說:
“你記住吃藥吧!又該吃了,藥就在你手邊的牀頭櫃上面。”
“你如果肯幫忙,遞給我一下吧。”他說。
她遲疑了一下,終於走了過去,倒了一杯水,拿了一粒藥,她遞給他,他用手撐着身子坐起來,到底是高燒之後,有些兒頭暈目眩。她又忍不住扶了他一把。吃了藥,看着他躺回枕頭上,她轉身欲去,他卻喊了聲:
“方小姐!”
她站住,瞪視着他。
“我希望夜裡沒有帶給你太大的麻煩,尤其一我希望我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她怔了片刻。
“哦,你沒有,先生。”
“那麼,在你走出這個屋子之前,”他又說,聲音好溫柔好溫柔,溫柔得滴得出水來,“請你接受我的謝意和歉意,我謝謝你所有所有的一切,如我有什麼錯失,請你盡你的能力來原諒。”
“哦,”她有點驚愕,有點昏亂,“我已經說過了,根本沒什麼。好,再見,先生。”
她匆匆地走出了這房間,走得又急又快。一直回到了自己房裡,她仍然無法瞭解,柏霈文的臉上和聲音裡,爲什麼帶着那樣一份特殊的激動和喜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