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妍芊芊玉手拿過戲本，笑道：“那我可就倚老賣老，不客氣了呀！我喜歡看跌宕起伏的戲，點個《十美圖》。”點完看見衆女眷個個羞澀低頭，賀妍想起戲文的內容，不免也紅了臉。坐在後面的族親一女眷笑道：“《十美圖》的曾榮曾貴兄弟同仇敵愾，得十個美嬌妻，如今咱們仕遠仕鴻兄弟也是這般哩，家裡這四美可敵十美哩！”說得其他女眷都笑起來。賀妍朝後面嗔了一眼，道：“請你們來看戲，還取笑我們！”隨即把戲本給宋冰瑩：“你點一個！”宋冰瑩讓給丁寧道：“姐姐先點！”
“我什麼都愛看，你點吧！”丁寧淺笑道。宋冰瑩只能先點了一出《玉蜻蜓》，丁寧笑道：“冰瑩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慈悲心懷了！”宋冰瑩看了一眼在傍邊廊下由奶孃抱着的一歲多的嬰孩，道：“希望他終也能認祖歸宗，找到自己的家人。”“怪不得你給他取名念祖。”賀妍道。“巧的是他母親也姓鄭！”阮青雲道。“冰瑩，你與他有了感情了，將來若真的有人來尋他，你捨得還給人家嗎？”賀妍笑着問。“再捨不得也是別人家的，他母親雖然死了，總是希望他以後能父子相見。”
宋冰瑩道，看了看粉雕玉琢般的鄭念祖。“這孩子長得漂亮得不行，換了我，我是捨不得的。”賀妍笑道。宋冰瑩把戲本給阮青雲和丁寧，兩人也各自點了梁祝的戲和孟麗君的戲。賀妍把本子給謝笙，笑道：“都是女人戲，給二爺去看看，讓他們再點些熱鬧戲。”謝笙答應着拿了戲本走了，宋冰瑩順着目光，看見鄭仕遠坐在戲臺對面的二樓，正和同桌的人說話。藏青色的長襖衫，外套深藍色的卍字緞面長褂，褂子領口繞紫貂毛皮，使得他冷峻英俊的臉孔更顯威嚴可畏。宋冰瑩從來不怕他，她知道她的丈夫有一顆最柔軟的心，雖然外人都對他存有懼怕，族親的女眷幾不敢正視他，只會在背後竊竊私語，指指點點這個冷漠英俊的鄭家男子。
今天她來戲臺時，就偶爾聽見族親的兩個她不認識的女眷在低聲議論鄭仕遠，說他能幹說他有魄力，說他高傲說他英挺，那神色神態都帶着傾慕和崇拜。但又帶着幾分畏懼，說他命硬，把兩個愛的女人都剋死了，如今又新娶了兩個妻子。她們在說他同一天娶了兩個時，臉都漲紅了，好似還等着看她和阮青雲以後的好戲一般。後來又說起他有迷女人的魅力，說她和阮青雲如此死心塌地，一定在夜裡也有本事。聽到這裡，宋冰瑩臉紅得要沁出血來一般，不敢再往下聽，趕忙離開。
鄭宅內，元宵佳節，好戲開場，熱鬧非凡，衆人皆樂在其中。除了秋繡，誰都沒有注意角落裡那個仍舊一襲孝衣的冷麪女子。秋繡在一旁看見那女子眼睛盯着最前排的賀妍，含着熊熊烈火一般，只見她從袖口裡抽出一把匕首，準備走向目標。秋繡快速走過去，按下她的手。溶月一驚，擡頭一看，是一個粉墨戲子，冷聲道：“放開我！不用你多事！”秋繡用力壓着她顫抖不止的手，低聲說：“我也與她有仇！”溶月一愣。“你是誰！”秋繡說道：“你此刻上去不會得手，反而會被人發現！瞧你這身衣裳，你一出去，也太顯眼了！沒到她身邊就被人抓了！”“我要替小姐報仇！”“沒想到我一進來便遇到知音了！”
秋繡盯着她：“報仇要一擊即中！你只恨她一個，我恨得可多呢，這一家子，都不得好死！”溶月慢慢垂下拿着匕首的手，問：“你倒底是誰！”“我只問你，你願意和我一同報仇嗎！報復這一家子？”溶月疑惑地看着她，問：“你和鄭家有什麼深仇大恨？”“她們殺死了我孩子，他們殺死了我的男人！”秋繡咬着嘴脣道。溶月驚異地看着她，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和他們有仇，就是和我同路的！可是你要怎麼報復他們！現在不讓我捅死她，以後再下手！”秋繡冷冷一笑，說：“鄭家三爺高興，說讓我們戲班在鄭家住幾天，日子長呢，急什麼！”戲班在鄭家住了數日，唱戲也唱了數日，甚是熱鬧，最後幾天沒有請賓客親戚，家裡的人看了幾場，亦是過癮。宋冰瑩最是愛熱鬧，場場都不肯錯過。
這天，鄭仕鴻早回到家中，來到正在演小戲的戲臺下，看見賀妍和宋冰瑩在看戲，還請了親戚裡愛看戲的數個女眷，鄭仕鴻對宋冰瑩笑道：“冰瑩嫂子最給我面子，聽小妍說你天天來看戲。”宋冰瑩臉微微泛紅，笑道：“我愛看戲。”鄭仕鴻坐到賀妍身邊，說：“今日就你和冰瑩嫂子，還讓他們開戲啊！”“我們想看唄，過兩天他們便要走了，過過癮纔好！”“演的是什麼？”鄭仕鴻問。“白娘娘！”宋冰瑩說道：“這白娘娘的扮相真漂亮，是班子裡的女伶。”“如今興起女伶來了。”鄭仕鴻笑道，看向臺上的白娘子，一身白衣裙，甩着白水袖，舉手投足之間媚態十足，戲文唱得軟糯綿長。鄭仕鴻翹着腿，眯起眼細賞，看那柔媚的眼睛，聽那酥軟的聲音，覺得甚是親切，好似在那裡聽過，他盯着臺上的白娘子，打量之下越發覺得熟悉，只是因粉墨之妝容，難以看得十分清楚。宋冰瑩喜歡這白娘子的戲，戲唱完後，讓演白娘子的女伶過來領賞。只見那女子娉娉婷婷地從後臺走來，還穿着戲裡的服飾，也沒有卸妝。“謝奶奶的賞！”女子朝宋冰瑩行了禮。“你唱得很好。”
宋冰瑩笑道。賀妍笑道：“冰瑩都賞了，我也少不了了。我也賞！”那女子轉過來，突然對賀妍跪了下來：“我正好亦想討三奶奶的賞！”賀妍唬了一跳，笑道：“這是怎麼說的！你要什麼賞便說吧，幹嘛跪呀！”女子低頭說道：“我想要三爺和三奶奶的賞！請你們收留我！”鄭仕鴻心裡已有些發憷，那女子繼續對賀妍說：“我曉得過去三奶奶不喜歡我。過去是我不對。這些年我心裡還是想着三爺，我只求三奶奶給我一個機會，伺候你和三爺！”賀妍疑惑地看了一眼鄭仕鴻，後者手一攤，表示一無所知，賀妍對女子道：“你擡起頭來！”女子緩緩擡頭，雙眼含淚，賀妍蹙眉看她：“你是”“秋繡！”鄭仕鴻接口道。“原來是你！”賀妍冷笑一聲，說：“沒想到如今唱起戲來了！真是奇了！還有臉到我們家來！你倒是說說看，我憑什麼留你！”
秋繡弓着身子，顯得極卑微，眼神中流露出懇切：“我忘不了三爺！我願意伺候三爺和三奶奶一輩子！”賀妍瞪了一眼鄭仕鴻，說道：“哼！還想着你呢！看來是想你收了她呢！”“我全聽你的，你說了算，想怎麼辦怎麼辦。我再不管她的！”鄭仕鴻忙道。賀妍幽幽地看着腳邊的秋繡，腦海裡浮現的卻是丁寧。之前她和丁寧有共同的敵人阮青雅，如今阮青雅已經死了，連着她們兩個的線也就此斷了，雖然丁寧處處讓着她，事事以她爲先，處事爲人極爲低調，但是鄭仕鴻的心畢竟過去了一半，這讓賀妍很是不自在。雖然她比之過去對於鄭仕鴻已經寬容許多，但是每每看見鄭仕鴻對丁寧流連的目光，她心裡總會一揪，縱然他們在她面前幾乎不露出一分恩愛的。可是越發是這樣，越發讓賀妍覺得他們的刻意和抑制，更會讓她想象每次鄭仕鴻走進丁寧房中的急切和牀榻之間的熱烈纏綿。賀妍朝秋繡點點頭，說：“你留下吧！好好伺候三爺。”
鄭仕鴻吃了一驚，看着賀妍說不出話來，賀妍微微一笑：“也是怪可憐的，過去也委屈你了。如今不同往日。”鄭仕鴻看賀妍的目光由不可置信轉爲讚歎和感激，賀妍心中暗暗冷笑，她同意秋繡進來有着自己的算盤，一是可以和丁寧抗衡，二是她如今在衆人面前要做個得體的奶奶，在鄭家，阮青雲和宋冰瑩年紀算小的，所以家裡的事都讓給賀妍做主，賀妍作爲主內的婦人，自是不能失了體面，失了大度，要讓外人也曉得如今的賀妍自有一派主內婦人的德行。自此戲班兩以後離開，秋繡則留了下來，正式成了鄭仕鴻的妾，這是後話。當晚鄭仕鴻在賀妍房中，對她更加溫柔順從。“我沒想到小妍如何那麼宅心仁厚，寬容大度！”
賀妍嗔道：“看來這個家裡真要唱《十美圖》的戲了！”“我如今算是知足了！有了你這樣一個賢惠的妻子，真是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廢話少說，以後還得對我和丁寧好些，別因爲碰見舊情人就忘形了！”鄭仕鴻摟着她笑道：“秋繡哪裡能跟你相提並論啊！”“那我和丁寧呢？”鄭仕鴻伸手撓她的癢癢，笑道：“就你最壞！我就頂愛你的嬌嗔！”賀妍面上也笑，心裡卻咯噔一下，他可以脫口否定秋繡，卻不願意說丁寧，顯然在他心裡至少她和丁寧是一樣的，更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