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和玉陽在街頭自顧蒐羅喜歡的東西,葉鏡儀和凌謙緩緩地跟在後面。凌謙彷彿是下了很大決心地說道:“我要離開這裡了。”葉鏡儀嚇了一跳。“離開?”凌謙迎着暖暖的日頭,笑道:“如今鄭家的糧店把小城的生意幾乎壟斷,我們家裡的糧店關門了,不需要我去打理了,伯父教書自有一份收入,加上家裡原來的底子和一些土地的租,也可無憂。倒是我,一時找不到什麼事做,在家裡成了累贅了。”“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爹和娘把你當做親兒子一般!”葉鏡儀急道。凌謙笑意充滿着暖意:“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個大男人,總在家裡不好,倒不如趁現在出去走走,找些事做!”葉鏡儀心裡很不舒服,卻是怎麼都說不清楚:“那也不用離開小城。”“鏡儀,你我都曉得的,現在我還是離開一段時間最好。”
凌謙何以不知道葉父葉母並不希望他和葉鏡儀走得太近。葉鏡儀蹙眉道:“都是因爲我!”凌謙凝視着她:“正是因爲你!我希望你過得安心,過得更好!所以別辜負了我!”葉鏡儀明白就算強留他,對他也是無益,自己根本不可能再給予他任何念想了,便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去哪裡呢?”“過兩天就走,還沒想好去哪裡,走一步看一步,趁自己年輕,出去闖一番也是好的!你別這樣子愁容滿面的,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只要你在這裡,我便放不下,一定會回來的!”凌謙自嘲地一笑,他覺得自己可笑,竟一直在做夢,若她有天過得不好了,便會回到他身邊來。在孃家的最後一日,葉鏡儀陪着母親去看戲,演的是《碧玉簪》。
葉母笑道:“託了我兒的福,我還能看新戲!”葉鏡儀和葉母坐在二樓的包廂內,她親自給葉母斟了茶,笑道:“女兒孝敬孃親是應該的。仕遠說這個戲班子難得來一回,且總是演新戲,很有些看頭!”葉母笑道:“回去替我多謝姑爺!”戲開場後,站在葉鏡儀身後的小如問她:“小姐,這戲說的是什麼呀?”葉鏡儀笑道:“纔開演,你便問,還是坐下來好好看,那纔有意思呢!”
小如笑道:“我最受不了這依依呀呀沒個完呢!小姐,你告訴我這齣戲最後怎麼樣了啊?我好出去透透氣!”葉鏡儀看着戲臺,偏着頭朝小如笑道:“我剛纔進來聽戲班的人說這出是新戲,說的是原本相配的新婚夫妻,在新婚當日被他人所陷害而產生誤會,夫君大發雷霆,嬌娘回了孃家。好在最後誤會被解除,中了狀元的丈夫也把回了孃家的妻子接了回來”葉鏡儀說着說着便蹙起眉頭,小如沒有注意她的神色,道:“原來就是和老戲一樣,沒什麼看頭,以後小姐帶我來看鬧天庭吧,我喜歡熱鬧戲。”葉鏡儀恍如未聞,看着戲子在臺上甩袖吟唱,心裡好似被扔了一塊石子一般,不能平靜;鑼鼓絲竹聲雖充盈耳畔哄哄然地,她的思路卻愈發清晰起來。她總是沉浸在和鄭仕遠的情緒裡,竟然沒有在意別人的用心,如今事情過去了,她也靜下心來,才能把事情看清透。她抿了口茶,自己起初明明知道阮青雅爲了給大房鋪路而處處擠兌她,那日那一刻她倒疏忽了,聽到青瀾這個名字便沒了主意,竟不曾想到那也許只是阮青雅的一個局!
葉鏡儀銀牙一咬,若不來看這出《碧玉簪》,她不曉得要多久才能恍然大悟!如今細細想來那日的情景,分明是阮青雅刻意讓自己看到那雙鞋子和那束青絲,把阮青瀾扯了出來,讓她震怒傷心,動了胎氣。阮青雅是故意在挑撥離間她和鄭仕遠的感情,自己竟一點沒有發覺,生生把自己的骨肉給葬送了,葉鏡儀想到這裡,眼睛就溼潤了,她和鄭仕遠的第一個孩子,竟是被別人給害了去,自己還矇在鼓裡,一心埋怨自己的丈夫。若不是除夕那日,兩人能說起青瀾,解除誤會,真是要讓大房得逞了!不,他們已經得逞了,她的孩子沒有了!也許阮青雅的目的就是讓她小產。要是還能讓他們夫妻反目,就是一舉兩得了吧!思量至此,葉鏡儀心裡一痛,淚就落下來,她忙從腋下的衣裳釦子上取下帕子擦拭,葉母看了看她,以爲是她爲戲臺上的情節所感動,便笑道:“我的兒,那都是假的,你別那麼當真!”葉鏡儀勉強笑道:“他們演得實在太好了,把我都欺瞞過去了!”
葉母笑道:“真是難得,我們鏡儀那麼聰明,也被這戲糊弄了!”“也就只這一次!”葉鏡儀道,心裡暗自傷心忿恨:欺我便罷了,竟那麼狠心,害了我未出生的孩子!她爲自己當時的想法和不冷靜而內疚不已,若不是自己那麼心氣一急,也不會小產了。看完戲後,葉鏡儀先送葉母回家,然後自己收拾一番,和父母辭別。回鄭家的馬車上,葉鏡儀對小如道:“過去我真是低估了阮青雅了。”“小姐怎麼了?怎麼忽然說起這個?”葉鏡儀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她,小如頻頻點頭:“小姐這麼一說,還真是!那日我們都太在意二少爺和那個青瀾的事了,都沒想到怎麼忽地就突然在那裡看見那些舊物了。其實細想來,若那真的是二少爺交給大少爺的舊物,大少爺也不會那麼粗心不存放好啊,這些東西不可能亂放給大少奶奶拿到的,怎地偏偏就那日翻出來了呢!豈不是太巧了!何況現在想想,二少爺和大少爺的關係向來不怎麼樣,二少爺怎麼會把那種東西交給大少爺存放呢!我看那些物件八成是假的呢!”“不管真假,我終究是被設計成功了。”
葉鏡儀咬了咬薄脣:“一不小心就被設計了,在這個家裡,以後不得不小心纔是。”“小姐,那你說,三少奶奶知情不知情啊?”葉鏡儀搖搖頭,說道:“我不曉得賀妍知情與否,不過她一定是站在大房這邊的。”“哎,無論是大少奶奶,還是三少奶奶,平日裡表面上看起來都那麼光鮮可親的,沒想到背地裡就這麼使壞!”“可憐了我那沒出世的孩子!”葉鏡儀心頭一緊,此時她對阮青雅是生出恨來的。坐在顛簸的馬車上,葉鏡儀躊躇猶豫,孩子的仇該不該報!以後再遇到這樣的陷害,該不該奮起反擊!她小手微微緊攥成拳,爲了維護自己的孩子和愛情,必然不能服軟的!絕不能讓任何人再傷害自己深愛的人!忽地,她又無力地鬆開手,喃喃自語:“只是這樣一來,我與阮青雅又有什麼區別呢!”這般思來想去,心裡一陣矛盾。她回到鄭家,見鄭仕遠已經回來了,對她笑道:“和我前後腳呢,我本想收拾好去接你回來。”
葉鏡儀看着他,想起小產的事,心中便對他有愧,這幾日又與他分離着,心中牽掛,一時感慨不已,她走過去,撲進他懷裡,卻千言萬語無從說起。鄭仕遠一楞,她是頭一回那麼主動殷勤,他很是驚異,笑道:“這是怎麼了?”葉鏡儀忍着動容的淚,緊緊貼着他溫暖而寬厚的胸口,說:“沒什麼,就是這些日子想你了!”鄭仕遠摟着她,倒是說不出話來,低頭親吻她散着香氣的黑髮。
年一過,春天的腳步就匆忙起來了,南方的小城離春天又是更近些的,鄭宅園子裡的萬紫千紅正踏着一陣陣的春雨和清風,趕着來爭奇鬥豔。葉鏡儀因和鄭仕遠的感情在年後走上了穩定的軌道而心情大好,送走了去鋪子裡的丈夫,便早早地到園子裡賞花。小如提着竹籃子跟在她身邊,替葉鏡儀找着鮮豔抑或含苞待放的花朵剪來插瓶。葉鏡儀拿着小剪子,在園子裡悠悠地穿梭,今日天氣也很好,陽光暖暖,和風微微。鄭仕遠向來起得早,雖然他總是不願吵醒她,要她多睡會兒,她卻是個覺淺的人,無論他如何輕微地起身,她也驚覺,便跟着一起起牀,伺候他洗漱,兩人總是最先去飯廳吃早飯的人。自從鄭康氏因丈夫鄭航去世、花房改成了佛堂後,便一直在佛堂禮佛,也不像過去那麼愛熱鬧,故而吃飯又擺回了飯廳,除了特殊節日,衆人不再在鄭康氏處用膳了。
如今鄭康氏勤於禮佛,早飯便差人送去了曲荷樓樓上的佛堂,也不要小輩們去請安了。葉鏡儀陪着鄭仕遠吃了早飯,便送他出門,兩人挽着手一路走到大門口,才依依不捨地分開。葉鏡儀身上此刻好似還繞着他剛纔擁抱過的餘味,忍不住嘴角上揚,怔怔地看着一支貼梗海棠,小如笑道:“小姐,你楞了半天了,倒是要不要這支啊?”葉鏡儀回過神來,輕笑道:“我竟恍惚了。”小如掩嘴笑道:“小姐這幾日恍惚的時候真多!”葉鏡儀嗔道:“你少貧嘴!”小如提溜着花籃,忽地斂起笑容,對葉鏡儀說道:“小姐你看,那好像是大少爺。”葉鏡儀朝她的目光看去,隔着荷花池,對面的假山邊正站着鄭仕遠,他身邊有個女子,一掩身,去了假山後面,鄭仕遠也被她牽了過去。小如遲疑地說道:“那女子的身形好像不是大少奶奶也不是溶月姨太太,這打扮身形好眼熟呀,就是沒看清是誰。”她還要繼續說什麼,葉鏡儀搖搖手,看了一眼小如手裡的花籃,道:“花也不少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母親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