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請了律師,她最嚴重的罪就是利用意外害死周鐲。
判了二十年,何慧這年紀,二十年,等於毀了。
坐牢意味着什麼?曾經、哪怕現在再有錢。都能把一個人加倍催老,何況何慧年近半百。
不過這樣的結局,對突然再次受了打擊的周父周母來說是不滿意的。可他們再哭再鬧,一切塵埃落定,他們的兒子,很久很久之前。就回不來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何慧判刑後不久,夏穎生了個小男孩。取名周迎,寓意迎接新生活,而且“迎”和“穎”讀音相近,和夏穎也有點關係。
新生命會讓人漸漸忘記往日憂傷,很快,周父周母忙手忙腳照顧孫子。夏穎生下孩子後,有十分奇妙的感覺,找到了寄託般。
而何衍照,始終沒機會知道,他第一個兒子。叫做周迎。
楚嫣然受傷後受了刺激,時而正常時而失神,誰都忘記了,只記得戚臨君。她以前喜歡戚臨君,再執拗都會被他嚇退。不敢失了分寸。
可現在,她住在醫院,看不見戚臨君就發瘋、摔東西、不吃東西。怎麼自虐都行。
楚自章和易薇。兩個人在知道鐘意是他們的女兒之後,都是愧疚的。但是對楚嫣然,依舊不忍心告訴她真相。特別是知道,楚嫣然被何慧綁架後傷了竟也瘋了。楚自章是失去了公司,是生活大不如前。可女兒還不是要好好照顧?
照顧了二十多年,真的不是說趕走就趕走的。
可楚嫣然這樣子,他們沒辦法照顧,只能去求戚臨君。
戚臨君自然是拒絕的:清醒着的楚嫣然,已經答應和他一刀兩斷。
戚臨君態度太強硬,易薇不好強求,易薇就去求鐘意。
彼時鐘意正在店裡,思量着什麼時候去看一眼何慧。看到易薇,心裡還是沒緩過勁來,但是禮貌還是有的:“媽媽,您來了,要喝什麼嗎?”
易薇面露難色:這些日子她都在忙着楚嫣然,沒有和鐘意交流感情,也很難去交流。哪怕醫學上證明了血緣關係。如果她和楚自章一樣從一開始就知道,或許能做到和楚自章一般。可現在……她總是內心微微怕着鐘意。
可現在,楚嫣然的情況越來越差,每天靠輸液,沒人看着,還要拔針頭。
嘴裡唸叨的,就是戚臨君。
“阿意,我們進去聊。”易薇出聲。
鐘意瞭然,吩咐好之後領着易薇去了休息室。她走到窗邊,打開,通氣通風,讓美好的陽光進來。
“媽媽,您有什麼事,直接說好了,我會盡力幫忙的。”鐘意倚在窗邊,鼻尖有淡淡的陽光味,很舒服。
經歷了這麼多事,她的性子比以前少了點棱角。至少,在身世這件事上,她不再過多固執。誰是就誰是,誰不是就誰不是。
易薇見鐘意直接,也不拐彎抹角:“阿意,嫣然情況很糟。十天了,一直喊着臨君的名字,不肯配合治療,不肯吃飯吃藥,每天都要用鎮定劑,很傷身體。她憔悴了很多,我若不是毫無辦法,我不願意爲難你和臨君。剛剛我去求了臨君,她拒絕我了……我想你……”
站得很直,陽光依舊很暖,鐘意表情沒有起伏:“所以,您讓我的丈夫,去照顧楚嫣然?您覺得,合適嗎?”
確實不合適,易薇心裡明白。她見過鍾愛,她的外孫女,很可愛,鐘意和戚臨君的女兒。
易薇和楚自章一樣,經歷很多打擊,比起鐘意初見時的氣度,老了好幾年——如此說,何慧的報復,雖然沒有達到何慧的要求,可終究是造成了傷害。
“阿意,我知道,十分不合適。嫣然這樣,就跟當年的小慧一樣。我不會希望歷史重演。可是,現在的情況是,我請求臨君去照顧一下嫣然,只是照顧。在她情緒好的時候,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引導她好好配合治療。等嫣然一好,我決不允許嫣然對臨君有半分糾纏。”
“媽媽,感情的事,是允不允許能解決的嗎?”鐘意的眸子有點涼,就這麼看着易薇。
易薇緩了口氣,抓了抓手裡的包,真的緊張:是覺得愧對鐘意了,本來就不能好好面對……
“阿意,重要的是,你相信臨君嗎?”易薇問。
鐘意直接反問:“當年,您相信爸爸嗎?”當年的易薇和楚自章,何嘗不是深愛,楚自章到現在,依舊是個好人,可這就能說明他不會犯錯?
她當然相信戚臨君,戚臨君甚至拒絕了易薇的請求。她比誰都清楚,戚臨君的爲人。楚嫣然認識了戚臨君這麼多年,戚臨君一直避如蛇蠍,現在,他更不會愛上。
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她當年沒有被何慧偷樑換柱。她過着楚嫣然的生活,她會變成什麼樣,戚臨君又會不會愛上她?
不會吧。
戚臨君這麼傲嬌,讓他愛上是多麼難得、多麼幸運的事。
易薇語塞,當真被問住了:“阿意,你……”
“但是您放心,這是您第一次以我母親的身份求我,我會答應的。”鐘意微笑,“要是沒什麼事,就喝杯咖啡吧,我給您調我擅長的。”
鐘意這樣的態度,讓易薇招架不住。她只想逃:“阿意,不了,嫣然還需要人照顧,我先走了。”
楚氏一轉讓他人,楚自章和易薇的生活都改變了,變得清閒了很多,正好用在照顧楚嫣然。可惜,楚嫣然只認戚臨君。
楚嫣然的執着,是能理解。
從小執拗的人,哪怕受了刺激,誰都不認,只認戚臨君。
脖子上的傷早就好了,何慧刺激什麼,能把楚嫣然逼瘋?楚自章和易薇心知肚明,都是自己造的孽,嫣然也無辜,阿意更無辜,全都無辜。
所幸惡有惡報。
何慧自己囚了自己二十年,如今,再二十年刑期。
“那您慢走,我送您出去。”鐘意離開窗,離開撲面的陽光味。
易薇說的事,她還是知道點,她去看過楚嫣然,確實是那種狀態。她之前是不想爲難戚臨君,可現在,她答應了。是不想逼死楚嫣然,不想讓她爸媽受更多的罪。
她相信戚臨君,毋庸置疑。
不管楚嫣然真病假病,總有一定期限,如果經年累月,她斷然是不願意的。
可現在,她願意試試:這個世界多一個瘋子不是好事。
比如何慧,她現在說不上什麼心情。
恨何慧,真的恨。爲周鐲恨,爲她的二十多年恨,恨何慧的處心積慮,恨她對何慧投入的所有的感情。
再恨,都投入了。
送走何慧,喂好鍾愛,再次召喚何衍照。自從發現秦然比何衍照不行之後,她就會找何衍照。然後她發現了何衍照不去非洲,還是有點用處的。
何慧卸掉濃妝,神情依舊倨傲,或者是因爲見她。
拿起電話,鐘意還是喊她:“姑姑。”
“你滿意了?”何慧涼涼反問,警察把她抓走之後,她一直處於被監控的狀態。她沒有想死,因爲她已經跟死差不多了。她其實不想見鐘意,可始終鐘意是唯一看她的。
她孑然一身,沒有親人,所做的都是傷害別人。她一倒,所謂的親信都轉投他人。如此一來,她也並不覺得她棄子的行爲有多喪盡天良。
“不,我沒有滿意。”鐘意微笑,“你要待二十年,和你對我的傷害,差不多。”莊妖扔才。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死?”何慧問。
鐘意回得殘忍:“我會讓你死不了,我親愛的姑姑。你知道,從小到大,我有多愛你嗎?我每一次的努力,都希望你可以快樂。你當年讓我回國演戲,我真的很厭惡。可我在想,我有錢了,是不是可以養你了,然後你就可以不用這麼忙。可以多和我說話,可以對我笑,可以在家給我做一次飯……”
聽得厭惡,何慧情緒激動,雙手握拳:“你不要再說了!”作勢欲掛了電話。
鐘意搶話:“我說最後一句話。我每年都來看你,看你一天天蒼老,看你年復一年痛苦。”
“你!”何慧終於擡頭,死命瞪着鐘意,隔着玻璃,氣勢不足。
“再見,我親愛的姑姑。”鐘意說完,先擱上電話。
何慧被拉着走,自作自受。
鐘意確實是現在唯一還在、還能傷害何慧的人,鐘意說的那些話,其實何慧是動容的,甚至腦子裡都浮現了那些畫面。
現在一無所有,她經歷那些不是人的日子,真的會經常想起鐘意。
她這一輩子很孤獨,陪了二十多年的是鐘意,鐘意小時候,她還是花了點心思的。然後就是封胤,她和封胤交流更多,封胤對她,也是一心一意。可惜封胤也坐牢了。她甚至都沒關心,封胤什麼時候會出來。
啪嗒,地面上濺起了水花。入獄後第一次,何慧哭了。
她走在陽光明媚的大路上,突然覺得解脫。
她是真的解脫了。
何慧再也不能逼她了,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而且發生這些事,她自己真正付出的代價,似乎不大。
全部都是因爲戚臨君。
戚臨君剛開始很討厭,嫌棄她胸大,幾次把她摔地上,爲一秒鐘罰她做仰臥起坐或者俯臥撐,拿他的花草折騰她,各種折騰她……但是現在,他多好啊。生怕她怎麼怎麼了。
可惜啊,她現在要去求他這樣的事?
回到“一生鍾愛”,生意不錯,比起預想的,還要好。或者,罵名也是變相提升知名度,特別是之後澄清了,那就不是壞事。
她抱走鍾愛,決定早退,給他新買了好多衣服。正好換季,她看見好看的衣服就想套在他身上。當然,戚臨君的換衣間,衣服那不是一點點。可是她買的,他一定會多穿,還喜歡問她好不好看。
等到家裡,她拎了一大堆,把朱阿姨都嚇到了:“小夫人,你買菜了?”
朱阿姨的稱呼,她一直覺得奇怪,但朱阿姨堅持,她不好多說。久而久之,就習慣了。不過“小夫人”聽着,真的像戚臨君的小老婆,上頭還有個大老婆。
“嗯,朱阿姨,您今天早點休息,我來。”鐘意道。
朱阿姨不太想走:“小夫人,你去廚房,我來照顧小小姐。”
等她折騰完,變成下班回來的戚臨君抱着女兒坐在沙發上看財經節目。戚臨君之前下班很不規律,但是鍾愛出生之後,他就好很多。
妻子是一種存在,女兒是另一種存在,都是不可或缺。
“鐘意,你有事求我。”上午被丈母孃找,晚上被鐘意如此盛情對待,肯定知道是楚嫣然的事。
唉,生了孩子的鐘意,都要比他心軟了。
“你知道就好!”她理直氣壯,搶走女兒,“愛吃不吃。”
忘了突然空了的懷抱,他哭笑不得:“你這態度,我必須不同意。”說話間,還是跟着她一起去吃飯。
長進了點,但還沒有達到他的要求。
“鐘意,我敢拒絕你媽,就是因爲我覺得。楚嫣然就兩種可能。一種是她裝瘋賣傻,她單方面想反悔我們之間的協議;另一種是她真的病了,如果她真的病了,我是你丈夫,我有工作有家人我還不喜歡她,我不可能一輩子照顧她。不如讓她習慣。可我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咬着筷子,鐘意巴巴望着戚臨君:“萌萌,你真好看。”
耳後一紅,他拔高音調:“你亂說什麼,跟你說正事。哪怕是這樣,你也讓我去?”
鐘意點頭:“讓你去,我都考慮過了。讓她去看醫生,讓她想裝沒得裝,讓她有病就治。今晚我陪你去,以後,你自己去。”
“今晚,我不去。”
“幹嘛?”她條件反射問。
他想了想:“我看到你新買的內衣了,我想你穿。”
她翻了個白眼,卻沒有再逼他:他能答應,全都是因爲寵着她了。
鐘意見到楚嫣然的時候,楚嫣然正好跟護士起了衝突,東西摔了一地。小護士可能新來的,又緊張又害怕,唯唯諾諾,嘴裡的話都是抖音。
看不過去,她幫護士把東西撿起來:“怎麼了?”
“我來給這位楚病人掛水,她不願意。她的家人恰好去買早飯了,我一個人……”
鐘意點頭,對瘦得顴骨突出的楚嫣然,真的兇不起來:“楚嫣然,你別激動,戚臨君來了。”楚嫣然的病容,是偏向楚楚可憐的,別人看去還是能引起同情的。
畢竟是美人。
不知道,楚嫣然會不會想去找她的親生父母。現在她覺得好笑,人生很好笑。她和楚自章,是真的沒有隔閡了,和易薇,都在努力慢慢修復。她又回到了見易薇之初,覺得親和的處境。
“真的嗎?”楚嫣然本來還情緒激動,瞬間僵住,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點頭:“你看門口。”
楚嫣然回頭,朝思暮唸的戚臨君就站在門口,瞬間粲然一笑,露出白瑩瑩的牙齒:“臨君哥哥。”
小護士更是趁着這個時候,插好了針頭。現在輸的都是營養液,因爲楚嫣然情緒不穩定,什麼都不吃,身體根本吃不消。
鐘意怔怔地望着楚嫣然看到戚臨君高興的樣子,幾分純粹,幾分虔誠。
楚嫣然好像,不像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