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的錯愕,腰間一緊,暖意鋪天蓋地的襲來。
錦年心跳狂亂,他第一次這樣主動親近她。但下一刻,他卻又僵住,有一瞬間,似是想要推開她,但最終又不曾,只生生頓在那兒,似乎有些懊悔也有點茫然。
“怎麼了?”她擡頭看他。
他卻只是搖頭,悶聲,“我不習慣這樣依賴一個人。”
她頓時怔住,笑意浮上嘴邊,卻又化成盈眶的淚水。
傻子,好好一句情意,卻被他這樣彆扭的糟蹋。
錦年搖頭,乖巧的依偎在他心口,軟聲呢喃,“會習慣的。”
柔軟的聲音融化在空氣裡,異常婉媚。一雙帶笑的彎彎眼眸專注地看着他。看的他有點心慌。
她怎麼可以如此卑鄙,如此……放縱他去習慣。只是……
雨勢轉大,漸漸便混成了雨夾雪,輕薄的雪花一片片地飄落在地上,和一地銀白融在一起。近處屋檐下的燈籠悠悠地晃,交錯着他們交錯的影子。
他也終究……情難自已。
是什麼時候,他眷戀她的溫度,眷戀到自己都覺得可恥的程度?
他陷入沉默。
許久之後,錦年似乎聽到頭頂有輕輕的嘆息聲。
真是讓人擔心啊。
錦年默不作聲的瞅着他微蹙的眉頭,亦是嘆息——他總是這樣憂心忡忡,前瞻後顧,身體怎麼會好起來呢?這般拖着,遲早得拖成和小阿姨一樣黛玉身子。
“hey,瑞瑞,放鬆點兒。”錦年眨眨眼,踮起腳尖老氣橫秋的拍拍他的肩,“你就實話說了吧。”
“什麼?”她忽地如此古怪行徑,讓安瑞有些摸不着頭腦,甚至顧不得和她計較稱呼。
“是不是突然發現我的魅力了,不用猶豫,瑞瑞,按照小說裡寫的,這種時候,我們應該……”
小錦年言語間的暗示已經足夠,只是此刻有點消沉的某人腦子不太好使,總之他的反應慢了半拍,她便當他默認,於是,等他意識到什麼時,那張賊兮兮的臉蛋幾乎已經湊到了眼前……
他突然醒悟,果斷一掌按在她臉上,“不必了,謝謝。”
啊嗚!
錦年對着小鏡子嘟起了可愛的紅脣,看着幾乎同樣顏色的小鼻尖,沮喪的神情活像只被搶了毛線團的貓咪,看在他心情不爽的份上,難得她主動獻吻安慰安慰他。他沒情趣就算了,反正她原本也就沒抱希望能成功。但也別這麼粗暴好不好!
差點把她整張臉都按扁了,秀色可餐他知不知道?憐香惜玉他懂不懂?
他看着她皺成一團的小臉,脣畔不自覺的牽起一抹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
錦年偷偷瞟他的表情,暗自鬆了口氣。算啦,臉扁了……就讓它扁去吧。
——只要他笑了就好。s173言情小說吧
“好了,咱們回去,折騰一整天,餓了吧?”她問,一邊揉着紅通通的鼻子,不等他回答便霸道地決定,“走吧,吃年夜飯去。”
他甚至來不及回答,便被拖了去,低頭看着自己被牢牢握在她掌中的手,笑容似喜似憂。
晚餐是讓人眼花繚亂的,色香味俱全,擺了滿桌,十分豐盛。
倒並不是多名貴的珍饈,只是家常罷了。但安菡芝的手藝確實了得,加之做的格外用心,滿桌的菜色竟都讓錦年和周可讚不絕口,
白灼蝦,蒜香排骨,梭子蟹炒年糕,西芹百合,還有蒸的滾圓喜慶的青團……
湊在一起,端端彰顯着年節裡的豐順和美,團團圓圓。
年夜房,團圓飯。
雨打軒窗,淅淅瀝瀝的輕響,偶爾會有爆竹煙花炸裂的喜悅,電視正放着春節晚會,那隻成了精的羊--“陽陽”也正開心的手舞足蹈。
闔家團圓,歲月靜好。
天各一方的一家人,今年,今夜,以這種離奇而微妙的方式別樣相逢,團圓,有點苦澀,卻也溫暖。
四人熱熱鬧鬧的吃着,聊着,氣氛甚佳,只有安瑞一直默默地咀嚼着,一言不發。偶爾應承,也是心不在焉的一笑——他真的是在“吃”飯,他似乎真的……只專注於食物。
因着他身體抱恙,安菡芝特地爲他煲了粥換過米飯,用的薏米,合着紅棗銀耳,煮的稀爛。
安瑞小心捧着,捂着,合着桌面上一碟碟一盞盞緩緩下嚥。他吃的很慢,很細,彷彿在很努力的把每道菜的味道都刻進心裡。
曾經魂牽夢縈的滋味,真正到了嘴邊,連嚥下去時都化作了痛,沿着喉嚨刺下去,一直痛到胃裡。即使,他認爲自己真的早已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但記憶中的酸甜苦辣,過了這麼多年重新衝擊着味蕾時,所有防禦可笑可悲的頃刻土崩瓦解,最終,灼的他的心也抽痛起來。
談笑半晌,錦年終是忍不住擡頭看向身側的男人,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又或者是陷入以往的回憶裡難以自拔。
於他而言,能夠吃上母親做的飯,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今次一別,下次……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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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有生之年,還能夠離得她這樣近,聽聽她的嘮叨,嘗一嘗她的煮的藥,興許……一會兒還能吃到她親手做的飯,這樣,對我來說,已經夠了。”
他說:“錦年,我……很開心。”
他其實,真的好心酸。可又那樣無能爲力。
這頓飯過後,一切也隨之散了吧?
怎麼相認?如何相認?當初的別離那樣不堪,彼此拖累怨恨了那樣多年,即便一朝重逢,世態變遷,儘管情未消,愛尚存,再拾起,又要端端揭起多少塵土傷疤。終究是怯了,怕了,沒有再折騰的必要了。
可以怨恨着相別數十載,聚頭一哭從此往事盡數煙消雲散的那是童話。
但童話之所以稱之爲童話,便是因爲現實中存在的太少,太難尋覓。所謂童話,不過是大多數人們對於無法實現夢想所臆想的一種虛幻寄託罷了。
童話故事之所以如此瑰麗,是因爲稚嫩的心臟容納的下那些荒誕卻美好的幻夢,例如:南瓜會變成馬車,仙度瑞拉穿上了水晶鞋也會成爲翩翩起舞的公主。
他們都不年輕了。
錦年想,他們其實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始終是假的,南瓜變成的馬車始終是南瓜,而仙度瑞拉在午夜之後也得倉皇逃竄,他們……早已不是曾經那對慈愛溫柔的母親和乖巧黏人的兒子。
這頓其樂融融的團圓吃完了,彼此開心了,放下了,自然也就散了。彼此重回各自的軌跡,互不相擾,繼續記掛着對方,並且知道對方也記掛着自己,或許,這纔是對他們而言最好的結局。
儘管道理都明白,可是好難過,真的好難過,也好不甘心,她,她好想爲他做點什麼。
可是,要怎樣呢,要怎樣才能把眼下這點點美好留下,哪怕只是光陰半寸也好啊……對了!
“太太!”錦年霍然起身,把一桌人都下了一跳。
因着太過唐突,連帶着安瑞的眉頭也再度蹙起,放下碗碟,頗有不滿的覷着她,小聲苛責,“做什麼冒冒失失的,先坐下。”
錦年滿腹熱情,被他這樣一瞪,登時消散大半,好在安菡芝和顏悅色的安撫,“沒事,讓她說。大過年的,輕易別動火氣。”
得了靠山,錦年得意衝他吐吐舌,安瑞發作不得,只好低下頭悶悶的撥弄碗筷。
錦年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整理好思緒同安菡芝繼續方纔未完的話,“太太,我今天聽周姐姐說了,有很多客人很喜歡這裡,都會同你們留影紀念的對不對?”
“錦年?”安瑞再度擡頭的速度,比她方纔起身還要快。
安菡芝亦是輕輕抽了口氣。
她知道,無論安菡芝,亦或者安瑞,兩情相怯,各自也打好自己的主意,既然都做好了不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打算,她如果輕易唐突,只會讓彼此,讓大家尷尬。
但是如果換一種方法,一切都會不同。他們這樣的聰明人自然會懂得她這樣做的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同時他自然也懂得她這樣迂迴地表達善意是爲了顧及他們的顏面。只是,卻免去了難堪。
“他下午告訴我,他,他很喜歡這裡的,我剛巧是學攝影的,有帶微單過來,我想,我想幫你們合個影,可以嗎?”錦年摩拳擦掌,整顆心幾乎提到嗓眼。
全場靜默,片刻,但見周可放下筷子,輕輕挽住着母親的手臂,“我上午倒是確實有和她提到,錦年記性挺好。”接着,不待安菡芝的再說什麼,已經替她應下,“那別忘了回頭也寄一張回來。”
“好!”錦年蹦蹦跳跳的回房取微單。
她和周可倆人,倒是如此爽快的把一切落定,徒留倆當事人原地訕訕。
“先生,請你笑一笑。”錦年得逞一笑,故意調侃,順便衝他扮了誇張的鬼臉,後者終於僵硬地看向鏡頭,扯了下嘴角。
閃光燈亮起的那瞬,他還恍若夢境。
心頭剎那間掠過太多滋味,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悲哀涌動,只是看着對面笑靨如花的那個女孩兒,只覺得心底封凍麻木已久深處,他恍惚聽見一絲冰裂的聲音。
那樣笨的一個小腦瓜,明明連自己也很難顧及周到,卻熱心真摯的事事替他籌備,考慮,笨手笨腳弄錯被他罵也不在意,不慎摔了,誆論疼痛,連灰都不拍的就跟上,生怕錯過他的一絲步伐。很多事眼見着已經無法挽回,走到末路,她卻也能生生撕裂黑暗,擠出一縷光來。
好像有錦年的地方,就永遠也不會絕望,有錦年的地方,永遠有希望。
他何以有幸遇見這樣一個人?又何德何能值她如此相待?
她不該這麼溫暖,不該這麼明媚,不該這樣傻乎乎的闖進他生命裡,不該……美好到讓他無所適從。
倘若她夠聰明,就不該再執迷不悟,他不配是她的歸宿。
可他又如何能埋怨她,一樣的,若是他夠清醒,也應該在此刻,不,更早的時候就將她推得遠遠的,她那座爲他畫的牢,一踏進便是萬劫不復。可是……
卻步麼?
如何捨得。
“錦年。”周可朝錦年微笑招手,“過來,咱們一起,再來一張。”
“唉?”她像是十分驚喜,卻也有所遲疑,“可以麼?”
沉默太久的安菡芝也開了口,脣邊亦是噙了笑,“孩子,過來吧。”
獨獨安瑞沒有吭聲,良久,朝她伸出手。
錦年欣喜嬌呼,給微單設定好時間,奔上前,在他右邊落座。
他的左邊是母親,妹妹站在身後。
鏡頭再次閃過白光,定格。
許多年之後,又是一年除夕至。
她從箱子裡尋出相冊,翻到多年前這一張西塘雪夜的合照,試圖將自家包子的週歲照給加上去,他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突然探過腦袋,“你在做什麼?”
她鄭重其事的指着自己傑作,美滋滋的邀功,“全家福哪兒能少了你兒子。”
他表情有瞬間的觸動,可很快又恢復了平日的死樣,擡手又擰她的臉,“你是不是傻?媽今晚帶可可她們過來,不是可以重新再拍一張?”
她先是齜牙咧嘴的反抗他的暴行,可是他話音落了她也反應過來,顧不得和他計較,只沮喪低下頭,“對哦。”
他卻得寸進尺的欺負她,“自個兒說說,你腦子呢?生孩子給生丟了?”
“本來就是!”她卻反駁的理所應當,氣鼓鼓的癟了嘴,指着一邊四處亂爬的小包子,“都給你兒子了嘛。”
他愣了下,霎時間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我兒子纔不要你的腦子。”頓了頓,又心有餘悸的摸摸她再度滾圓的肚子,溫柔補充道,“我閨女兒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