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擎蒼帶着林幼希走進ICU,病房門口,一輛輪椅緩緩推來,韓明達坐在輪椅上,神色莊重,面露紅光,猶如迴光返照一般,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沉聲對身後的韓宜說道,“韓宜,我看起來還好吧?”
韓宜用力地點了點頭,韓明達已經不行了,拼了命也要來看張淑娟一眼,這份感情他無法拒絕,此刻,霍擎蒼前腳剛進入病房,韓明達的輪椅就緩緩地推了過來。
韓宜敲了敲病房的門,“霍老爺子,我是韓宜,我爺爺想來見張女士最後一面,看在老人的份兒上,請准許!”
霍擎蒼的腳步一滯,病房裡的人聽得十分清楚,臉色頓時沉重起來,張淑娟的狀況十分惡劣,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本是一家人團聚的時候,偏偏被人打擾,霍震霆看着霍擎蒼,冷聲說道,“這裡不適合外人叨擾,你母親身體不好,謝絕一切會客!”
張淑娟躺在牀上,嘴巴張了張,卻喘氣起來,霍擎蒼忙去給母親拍後背,將母親重新扶好蓋好被褥,朝着病房門口大步走去,拉開門看見韓明達,見他坐在輪椅上,精氣神十分差,他怔了怔,這一夜,他恨韓明達恨了千萬次,此刻,見他這樣,憎惡感卻沒有了原來的十分之一。
他看着韓明達,聲音溫良,氣勢拒人千里之外,“韓老爺子,我們一家人十分感謝你這麼多年對我母親的照顧,但是我母親不想看見你,您老請回吧!”
韓明達聽見病房裡劇烈的咳嗽聲,他心痛得無以復加,擡頭看着霍擎蒼,第一次,他緩緩地向一個晚輩求情,“擎蒼,求你,求你讓我見你母親一面!”
林幼希和霍彥承從病房裡走出來,霍彥承冷冷地看着韓明達,“別給你臉不要臉,你把我嬸母藏匿了這麼多年,讓他們母子不得相見,試問你的良心何安?”
“彥承!不要說了!”霍擎蒼眉頭皺了皺眉,韓明達到底是老一輩人,不能失了禮數,“韓老爺子,我母親身體很差,需要靜養,真的不方便見客,請您回去吧!”
林幼希慢慢地走過來,她挺過霍擎蒼講過桐城三老的故事,她一直以爲韓明達是大奸大惡之人,沒有想到今日一見,才發現韓明達不過是一個爲了愛情卑微到塵土裡的老人。
韓明達這十八年來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和張淑娟無法見面的時刻,明明隔着一扇門,卻如同在天涯一般,一股悲愴的情緒從胸腔慢慢地溢出,滄桑的臉上老淚縱橫,“擎蒼,我的確錯了,因爲私心將她藏匿在我身邊,可是,這十八年來是對你母親是真心的,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只希望再見她一面!或許,是最後一面了!難道這點請求你都不滿足一個將死之人?”
韓宜看着爺爺,心裡難受得無以復加,韓明達一生極爲驕傲,從來沒有向任何人低頭過,此刻爲了一個病牀上的女人,向霍擎蒼哀求,他現在還理解不了爺爺,或許有一天他會理解吧。
韓宜鬆開輪椅的把手,走到病房前,跪下來,音量提高,“霍爺爺,我是韓宜,我爺爺的行爲可能對你們一家來說的確是罪孽深重,但是,我爺爺他……”
韓宜哽咽了一下,將眼眶中的眼淚吞嚥了下去,繼續說道,“我爺爺的身體和張女士的身體一樣,都不好了,我跪下來求你們,允許我爺爺見張女士一面!”
林幼希心裡微微一顫,萬萬沒有想到韓宜爲了韓明達竟然下跪了,她剛想做出伸手扶他的動作,耳邊傳來了霍擎蒼極爲冷淡的聲音,“他想跪,就讓他跪着吧!”
林幼希的手翛然一僵,瑟縮了一下收了回來,她低聲說道,“韓宜,你爺爺已經做了錯事,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錯事都能通過這種方式獲得別人的原諒的,你站起來吧,這樣是沒有意義的!”
韓宜擡頭看着林幼希,黯然道,“小希,我爺爺的身體真的不行了,他只有這一個心願,你幫我勸勸霍少,只讓我爺爺看一眼張女士,只一眼,不要他帶着遺憾離開!”
林幼希有些爲難,她到底是霍家的媳婦兒,這件事不能替任何人做主的,霍擎蒼的臉色極爲難看,他居高臨下地卡着韓宜,“韓宜,不要想着林幼希曾經是你的朋友,無論怎樣,她都不可能幫你的!”
說完,他伸手攬住了林幼希的細腰,帶着她走了。
韓明達看着韓宜向霍家人下跪,心火大盛,氣血往頭部涌去,指着韓宜說道,“韓宜,你給我起來,我們韓家人永遠不能跪霍家人,永遠!”
韓老爺子情緒激動,一口氣上不來,臉色憋得發白,韓宜慌忙從口袋裡取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喂服韓明達,幫他順氣,“爺爺,你不要着急,總會有辦法的,這個辦法讓我來想!”
速效救心丸發揮功效之後,臉色頓時灰敗了下來,看着眼前緊閉的ICU病房大門,他永遠都無法進去,他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着無限的悲涼,悲涼中帶着絕望。
笑着笑着,眼淚從他滄桑的臉上滾落下來,他緩緩地止住笑意,“無望了,無望了,這樣也好,淑娟,黃泉路上我等你,我們終將相逢,到時候,再也沒有人阻攔我們相見!”
說完,韓明達的眼神變得極爲惡毒,他冷冷地將視線落在了林幼希身上,“霍擎蒼,今天你對一個將死之人做的事情,他日必定會有報應的,你會體會到生離死別的錐心之痛,我詛咒你,讓你這一輩子求而不得!”
林幼希看着韓明達怨毒的眼神,這是一個將死之人的詛咒,一股寒意從尾椎骨上蔓延到了全身。
下一秒,她踉蹌了一步跌落到了霍擎蒼的懷抱裡,他抱住了她的身體,霍擎蒼傲然看着韓明達,不屑一顧地冷笑道,“韓老爺子也會用女人這一套來發泄心中的怨恨?難道已經到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地步了?”
韓明達冷笑一聲,揮了揮手,韓宜推着輪椅慢慢的離開了。
林幼希看着韓明達的背影遍體生寒,她擡頭看着霍擎蒼,“他快要死了,或許沒有什麼惡意,爲什麼不讓他見媽媽最後一面?”
“他見得時間已經足夠長了,十八年,他藏匿了我媽媽十八年,夠了,爲什麼到這個時候還要與霍家人爭奪媽媽最後的時間?這話和我說說算了,以後不能在霍家人面前提起!”霍擎蒼沉聲說道。
張淑娟不聾,她清楚地聽見了韓明達在病房外面的那通話,氣火攻心,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嘴角流了出來。
霍北辰臉色大變,急忙讓霍彥承通知方洛。
方洛拖着剛剛流產過的身子,驚慌失措地沿着牆根往ICU的方向跑,霍擎蒼看着她幾步走不成路,蹙眉問道,“方洛,你慌什麼?”
“她不行了,不行了!”方洛嚇得話都說不成。
霍擎蒼和林幼希心裡一緊,連忙朝着病房方向走去。
方洛經過這一天驚心動魄的經歷,她腳步發軟,靠在牆根上,突然覺得身邊站着一個人,看見韓宜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邊,她喘了一口氣,“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爺爺要見你!”韓宜面無表情地說道,拉着方洛的手沿着走廊快速地走去,方洛被拉拽得跌跌撞撞。
霍擎蒼看着醫生給張淑娟打了一針,張淑娟才慢慢地平靜下來,霍擎蒼跟着醫生走到了病房門口。
“大夫,我母親的身體怎麼樣?”
醫生回頭看了一眼垂危的張淑娟,惋惜地搖了搖頭,“霍少,你母親的病我們已經無力迴天了,請你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準備後事吧!”
霍擎蒼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才和母親相見就又綿連訣別,他內心如同長針一般扎得生痛,良久,他苦澀地點了點頭。
霍擎蒼在病房外面煩躁地抽了一支菸,平靜了許久,才準備回病房,就看見方洛臉色蒼白地從拐角處走了過來,見她狀態很差,問道,“方洛,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要去見媽媽!”方洛看着霍擎蒼頭搖得如同撥浪鼓。
“進去吧!”霍擎蒼攬住了她的肩膀,攙扶着她走路,她剛小產,身體虛弱得要命,方洛偏頭看着霍擎蒼,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溫柔以待,她甚至忘記了兩人什麼時候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她希望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再也不分開。
只可惜,這段距離太短太短,她還來不及回味溫暖,他已經鬆手放來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冷風中獨自搖搖欲墜。
霍擎蒼趴到母親張淑娟的牀邊,看着危在旦夕的母親,他握住了母親的手,輕聲說道,“媽媽,我是擎蒼,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張淑娟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着眼前高大帥氣的兒子,比她離開的時候要高很多,像自己想想中的男子漢,她欣慰地想笑,可是,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在緩慢地流逝,她嘴巴張了張,虛弱地問道,“妹妹呢?”
霍擎蒼慌忙朝着方洛招手,“方洛,你快過來!”
方洛被黎顏攙扶着,朝着病牀走去,她走丟的時候年齡太小,母親的樣子已經模糊了,霍擎蒼對着方洛說道,“媽,妹妹來了,你有什麼話要說?”
方洛低頭看着如同枯木一般的母親,怎麼也叫不出口,她已經失去了叫媽媽的能力,張淑娟拼命地張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眸色驟變,口中的鮮血再度流淌了出來。
所有人都慌神了,她的視線慢慢落到林幼希身上,她費力地將手上的戒指取下來,示意給林幼希。
林幼希附身過來,她顫抖着拉着林幼希的手給她戴上,“好……好孩子……媽媽的傳家寶……給你!和擎蒼好好的!”
林幼希眼眶一熱,熱淚滾落了下來。
張淑娟的視線再度落在了躲在霍擎蒼身後的方洛身上,她看着方洛拼命地搖頭,再搖頭,目光中說不出的難受和惋惜。
而方洛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