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澤凱穿着一身質地上乘的銀色西裝,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門口,他的保鏢將門外的何雲開和他的下屬們悉數圍住。
“阿弘,你沒事吧?”顧澤凱擔憂地看向裴弘,也看到了裴弘身後沙發上的顧澤麟。
他面色一動,冷沉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昂,二哥也在啊。”
“老三你來幹什麼?”顧澤麟點點頭,態度冷淡。
“聽說刑警隊來了阿弘這裡,我還不得過來看看?”顧澤凱推了推銀邊鏡框,笑呵呵地看向門口,“邢隊長,雖然我和阿弘認識時間不長,但他可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孩子,應該不會犯罪吧?”
“有罪沒罪帶回去調查調查就清楚了,隨董,人我帶走了。”何雲開絲毫不給顧澤凱面子,他一把推開保鏢,親自拿着手銬銬住了裴弘。
裴弘剛同意了隨淺的提議,還不知道具體要怎麼做就要被帶走,一想到到了牢房裡可能就會被顧澤凱的人偷偷地弄死,他眼睛緊緊地鎖在隨淺的臉上,帶着隱隱的祈求。
隨淺會意,淡淡的道,“顧總,我們也先走一步。”
“隨董等等,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聊聊。”顧澤凱雙手扶着西裝邊緣,慢悠悠地道。
隨淺看了眼顧澤麟,示意他先走。
人都走了,辦公室裡只剩下顧澤凱和隨淺,房間裡靜得落針可聞。
“隨董是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想與你做個交易。”顧澤凱淬着毒的眼眸閃動着冽冽寒光。
“我和顧總有什麼交易可做的麼?”隨淺狀似不解。
“我知道隨董掌握了一些證據能夠證明裴弘與此事有關。甚至隨董還希望我也與這件事有些關係。只是恐怕要讓隨董失望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無論你怎麼查,這件事都查不到我身上。畢竟我是無辜的。”顧澤凱聳了聳肩,坐在沙發上。
“就算你說動了裴弘,讓他來指證我,也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隨董拿着這點不足輕重的指控去查我,不過就是白費力氣。”
“不過雖然沒什麼用處,但卻還是會讓我也折騰一番,我想,與其折騰一番之後還是回到原地,不如免了這番折騰。我幫你一把,你幫我一把,咱們互惠互利,如何?”
隨淺也坐下了,典型的大家閨秀的做派,屁股只坐了沙發的前面一小截,腰背挺直,雙腿併攏向一側微微傾斜。
清冷的面容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
她面無表情地問,“怎麼個互惠互利?”
“這件事無論最後怎麼發展,蘇曼都脫不開干係。除非……有其他的證據。我幫你們把她無罪釋放,你們不要揪着裴弘背後的事情不放。我們都相信,真相就是裴弘殺了Lisa,企圖嫁禍給蘇曼,再無其他。”
顧澤凱頓了頓,“這樁交易,皆大歡喜。裴弘的罪行早在他殺人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我和你費這番口舌只是不想讓大家浪費時間,雖然這件事和隨董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但是我想如果隨董同意了,景桓應該也會同意的。隨董你說如何?”
顧澤凱不愧是政客出身,他有理有據滔滔不絕的一番演說,當即就讓人覺得十分有道理。
即使是隨淺,也不得不承認,顧澤凱提出的交易,實在是很誘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蘇曼雖然沒有殺人,可卻是有妨礙司法公正的罪責,想讓她無罪釋放幾乎不可能。如果顧澤凱用蘇曼的自由來換他們手裡僅有的一點微乎其微的把柄,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呵呵……”忽然,隨淺笑了,而且還笑出了聲。
“隨董笑什麼?”顧澤凱皺眉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顧總的算盤打得好響啊。”
隨淺笑容漸收,只留下嘴角一絲冷笑,“以前倒是沒發現,顧總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竟然什麼都能夠拿來談條件?雖然Lisa生前也不算是個好人,可那畢竟也是一條生命。一條生命被好端端地扼殺在顧總的手裡,顧總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竟然還能理直氣壯地拿它和我談條件?”
隨淺站起身,冷眼睨着顧澤凱,“這個交易我是不會做的。縱然蘇秘書沒有殺人,可這件事她確實有責任。她也是成年人,她犯了錯,責任就該自己去承擔。這也算是我們對死者最後的一點尊重。當然,我今天也把話放在這兒,不該她承擔的罪責,我也一分都不會讓她承擔。只是顧總你……”隨淺玩味地一笑,“我很好奇你最終的下場。”
說罷,不顧顧澤凱沉下去的臉色,隨淺大步走了出去。
……
隨淺下了樓,何雲開已經帶着裴弘先走一步了,顧澤麟坐在車中等她。
見隨淺出來,他主動將後車門打開,顯然是有話要和她說。
“我已經和裴弘說過了,只要他將事實完整地和盤托出,不帶有一絲一毫隱瞞,包括老三的部分。我們就會將承諾的事情做到。保住他的性命,讓他少坐幾年牢。”顧澤麟道。
“嗯,這樣就已經足夠了。”隨淺目視前方,漆黑的眼睛裡不知道又轉過了什麼主意。
“老三剛纔和你說什麼?”
“現在你相信了?”隨淺不答反問,語氣諷刺。
顧澤麟訕訕一笑,“他這麼緊張這件事,裴弘剛纔也承認了,還有什麼不信的。只是……”
他的神色忽而變得落寞,“老三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是我們三兄弟裡最孝順最聽話的那個孩子。還記得小的時候,老三最憨厚,大哥最調皮,我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那會兒每次大哥闖禍了都說是老三乾的。父親問老三,老三明明還一臉茫然卻會毅然決然地承認是他乾的,其實他連幹了什麼都不知道。結果總是被父親打得屁股開花。後來有一次我就問他,你爲什麼不說這不是你乾的呢,老是替大哥捱打,不疼麼?然後老三就呵呵地傻笑,他說,大哥從沒捱過打,受不住。我習慣了。”
隨淺默默地聽着顧澤麟回憶小時候的事情,也不出聲打斷,其實她很想說“人都是會變的”,可讓她當着如此失落的兄長的面說弟弟的不是,她說不出來。
還是顧澤麟意識到他說了有點多,他連忙收住,將頭瞥向窗外,快速地將溼潤的眼睛擦乾,轉回頭看着隨淺,“裴弘的事情我會多照應,其他還有什麼需要我辦的麼?”
“顧澤凱那邊,交給我們就好。裴弘的事情顧二爺辦完之後,想必少清很快就會被請回到顧家,到時候顧二爺應當也沒什麼要和我合作的了。所以這應該是最後一件需要顧二爺辦的事情。”
隨淺言外之意對付顧澤凱的事情今後都不需要你插手,你大可放心,不需要去糾結兄弟情深下不去手之類的。
“麻煩隨董。那我現在就去趟刑警隊。”
隨淺下了顧澤麟的車回到了自己的車上,立刻返回隨園。公安局有顧澤麟在,她還是放心的。
只是現在她頭疼的是,如何能從裴弘的方面將顧澤凱挖出來。
……
車子駛到隨園門口,隨淺特意向窗外看了看。
這兩天隨園的大門口聚集了很多的記者,顧景桓被驅逐出顧氏,當天就上了報紙新聞的頭版頭條,隨淺看過,所以她是知道顧景桓那天晚上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那一頭的血是從何而來的。
只是她不說,也全然都當沒看見。只是隔天她默默地讓王琳將那天對顧景桓落井下石的記者一一從報社開除了。當然自那之後她也就沒再幹過什麼報復社會的大事兒。
不過雖然隨淺很低調,但記者圈子就那麼大,一個兩個被開除還可能是偶然,可二十幾個都在同一天被開除,記者們腦瓜一轉就知道這事兒和隨園裡住着的那位脫不開關係。
所以當領導派他們到隨園守着的時候後,這羣記者突然都變得分外懂事。
拍什麼照片怎麼報道,都不用王琳打招呼,分寸就掌握得極好。用榮伯的話說,那就是隨園白請了十幾個看門站崗的高級保安。
往常隨淺沒在意,今天她這一看,果然有十幾個身形不一的保安全都杵在大門兩側,和門神一樣,見到隨淺的車過來,還都微微鞠躬。
隨淺見狀忍不住勾起嘴角,吩咐司機,“天冷了,一會兒讓管家給記者們端幾碗熱湯來,看了這麼多天的門,怎麼也得給人家發點福利。”
車開到隨園主宅,迎面榮伯正好出來,和隨淺說顧景桓在後花園。
隨淺笑笑,轉去了後面。
越是走近,她的心裡就越是緊張。她小時候發呆難過獨自玩耍的後花園,就像是她的秘密領地,除了顧少清,不輕易讓別人進來。
可今天,她最愛的男人,就在她的秘密領地裡。他在幹什麼呢?
他會不會猜到,那顆大榕樹下埋着寶貝?他會不會看到鞦韆上綁着的小蝴蝶結?他會不會看到她在樹幹上刻得字?
隨淺一步一步緩慢地向後花園走着,她像是踩着自己的心跳。
當她看見顧景桓正閉目坐在榕樹下,長而捲翹的睫毛微微顫動的時候,一顆心不知道怎的就安靜下來了。
“顧景桓。”她輕輕地叫他,宛若情人間的呢喃。
顧景桓緩緩睜開眼,身上冷峻的氣質早已化開,他笑得燦爛,頰邊酒窩深深。褪去身上的冷沉氣息,他就像個英俊的大男孩。
“過來坐。”他拍拍身旁的土地。絲毫不覺得泥土弄髒了他乾淨的手掌。
隨淺小跑過去,一屁股坐下,有點像個小女孩。
“你刻的?”顧景桓又閉上了眼睛,只是擡起手臂,纖細的兩根手掌準確無誤地在一處刻痕上敲了敲。
隨淺的臉刷地就紅透了。那是一種被人窺探到秘密的臉紅心跳。她不用去看都知道上面寫的什麼。
顧景桓VS隨小淺。兩人的名字還有兩個愛心圈起來,最後被愛神丘比特之箭一箭穿心。
這種圖畫小的時候很多女生都畫過,把自己和喜歡的男孩子畫在一起,偶爾看一眼還會臉紅好久。
隨淺也是看見班上的女生都在玩才知道的。雖然她不屑這些小玩意,可有一次當她在新聞裡看到顧景桓抱着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的時候,還是莫名其妙地在樹幹上刻了這個東西。
“……”隨淺保持沉默。
“什麼時候刻得?”顧景桓微微睜開眼,似乎是不適應陽光,他微微眯着眸子。
“……”
“其實你暗戀我很久了吧?”顧景桓像是抓到了什麼可以拿來說一輩子的把柄,嘚瑟地厲害。
“……”隨淺拘謹得個小學生。
顧景桓拿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隨即伸開長臂,將害羞的小媳婦兒摟到了懷裡。
將她的頭摁在自己的胸前,她靠着他,他靠着樹幹。
“就算你暗戀我再久,能有我久麼?我可是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就開始對你有好感了。”顧景桓毫不介意赤裸裸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一點也不害羞。
隨淺嘴角抽了抽,“顧先生,那會兒我才十三歲,你有*癖麼?”
“可別的十三歲的姑娘也不見我喜歡啊?”顧景桓正兒八經地表白,“我只喜歡你啊,就算你當時只有三歲,搞不好我也會喜歡的。沒辦法,命中註定的。你沒發現我在你面前像個腦殘麼?”
“……”
“其實你也別不好意思,你這明顯是也喜歡我嘛,那會兒你多大?十六?十七?”顧景桓得意洋洋地問,那神色都快要拽得飛起來。
“……”隨淺果斷閉嘴。她是不會說那個也是她十三歲的時候畫的,而且好像比第一次見他時間還要早點。
“真沒看出來,古板孤僻的小公主,你還早戀吶?”顧景桓低頭,寵溺地看向懷裡的人兒。
“我也沒看出來,外人面前冷漠深沉英明神武的顧先生,那都是裝的啊?”隨淺也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戲謔地道。
“還用裝麼?和他們有什麼好說的?看見他們就沒食慾,還是我老婆好,吃不夠啊。”顧景桓愛不釋手地低頭親吻隨淺,那飛揚的眼神好像擁有了她就擁有了全世界似的。
隨淺在他的懷裡靠了一會兒,想起今天的收穫,她輕聲問,“裴弘鐵定要坐牢了,顧澤凱怎麼辦?”
“他不會讓我們抓到把柄的。”顧景桓把弄着隨淺的頭髮,她剛剛出去的時候將頭髮盤起來了,此時被他散開,以指作梳,輕輕地給她從上到下順着。
“今天顧澤凱說要和我們做筆交易,他讓蘇秘書無罪釋放,我們不再在Lisa這件事上做他的文章。但我沒答應。我是不是,有點任性了?”隨淺擡頭望他。
“任性?”顧景桓挑了挑眉,“難道我顧景桓的女人連點任性的資本都沒有?任性有什麼不好?”
“可是……”
“誰說顧澤凱的把柄只有Lisa這裡一處能找?狐狸已經露出尾巴了,除非他以後再不出手,不然想找他的把柄還怕找不到?”
“可這次就只能放過他了。”隨淺有些遺憾。
“至少裴弘會將顧澤凱的事情說出來,刑警隊的何雲開也是個厲害人物,顧澤凱之所以會跟你交易,也是不想讓何雲開注意到自己。所以你不用擔心,以後說不準我們還沒出手,何雲開就把他給抓住了。”
顧景桓摸摸隨淺的頭頂,“至於蘇秘書,她的人生,還要她自己主導纔好。”
……
由於顧澤凱施壓,法院很快就開庭審理了Lisa被殺一案。最終,裴弘蓄意殺人罪名成立,但因爲他主動自首,受人指使,最後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至於蘇曼,她在這一案中雖然沒有殺人,但妨礙司法公正,還在無意中做了幫兇,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但最後念其態度誠懇,後來主動積極指證了裴弘,緩刑三年。
裴弘的罪名原本是要被判處無期徒刑的,但有顧澤麟安排的人在,將刑期縮短到二十年,也已經是不錯的程度。
“其實我的人可以給他縮短到十年的。隨丫頭,你爲什麼……”出了法庭,顧澤麟追上隨淺不解地問道。
“一條人命,不值二十年麼?”隨淺嘴角掛起冷冷的笑容。
“這……”顧澤麟詞窮,半晌他似乎明白了隨淺的用意,灰溜溜地先離開了。
那邊,顧景桓單獨和蘇曼去聊天,隨淺在門外等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
“喂,請問是隨淺隨董事長嘛?”一道中年男聲客氣又有些緊張的聲音響起來。
“是我,您是……”
“哦,我是蘇曼的叔叔,我叫蘇鵬。”男子聲音細聽還有些顫抖。
“蘇叔叔,您有什麼事情,請說。”
“我們家蘇曼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蘇叔叔在那邊小心翼翼地問,“我給她打電話,一直都是關機,我看新聞說她被抓進監獄了。隨董事長,到底是不是啊?”
隨淺沉吟片刻,臉色異常難看,“蘇叔叔,您放心,蘇曼很好。那些新聞都是謠傳,您不要聽信。她就是最近生病了,等過幾天她康復了我讓她給您回電話。”
“真的麼?隨董事長,你不會是騙我吧?我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但是我有感覺,曼曼這次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不然她爲什麼突然回家來看我們了呢?”
“隨董事長,您看這樣怎麼樣,我們家人都沒什麼能耐,就出了曼曼一個高材生。這些年曼曼每月都給我們寄回來一大筆錢,從來沒間斷過,這次她回來,又給家裡扔了一大筆錢。我們家雖然條件一般,但是都有工資,生活也過得去。曼曼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家人就想着把這筆錢都拿出來,如果有需要打點的地方,肯定要用錢的。再說這錢本來也是曼曼的,現在她有事用錢,就把這筆錢拿去應應急。多了沒有,但是這筆錢應該也可以解解燃眉之急的。”
“叔叔您客氣了,事情沒用那麼嚴重,蘇曼也沒有需要用錢的地方,有什麼事情需要解決還有我們,這錢是她給叔叔嬸嬸養老的,您就踏踏實實地拿着。蘇曼這邊有我們,您放心吧。”
“隨董事長,你真的沒騙我麼?”蘇叔叔鼓足了勇氣又問了一遍。
“嗯,蘇曼辦的事情比您想的複雜,所以您看到的也只是表象。不要相信那些。”
“哦,是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說實話這個電話,我已經打過十幾遍了,每次都不敢摁通話鍵。您人比我想象的要好呢,曼曼有您這樣的老闆我放心啦。”
“我能問一句,您爲什麼有我的電話麼?”
“曼曼說,如果找不到她了就打這個電話。說您是她老闆的太太,他們老闆也聽您的。”
隨淺和蘇叔叔掛了電話,心情十分地沉重。蘇曼的這點刑期等過陣子她就可以想辦法小事化了。可莫名的,她還是很難過。
……
命運真是讓人捉摸不透,隨淺覺得Lisa好像昨天還在意味深長地要顧景桓介紹介紹她,今天卻已經是一張黑白照片掛在牆上。
今天是Lisa的追悼會舉行的日子。由她生前的心腹秘書Michael一手操辦。
Lisa回A市的時間不長,認識的人不多,來探望的就是有數的那幾個人。
顧景桓和隨淺是最後來的。他們其實一大早就到了,可誰讓某人太過矚目呢?隨淺將她隨園一半的保鏢派過來鎮住了場面,兩人才能安安靜靜地在祠堂裡送逝去的斯人最後一程。
當兩人拜過了Lisa之後,一身孝服的Michael面容憔悴地走上來,“顧先生,Lisa生前有些東西希望我轉交給您。”
說着他從身後的保鏢手裡拿過文件,遞給顧景桓,“這是Lisa的所有不動產期貨股票存款,她全都轉到了你的名下。”